第五才子書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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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語。

     看來作文,全要胸中先有緣故。

    若有緣故時,便随手所觸,都成妙筆;若無緣故時,直是無動手處,便作得來,也是嚼蠟。

     隻如寫李逵,豈不段段都是妙絕文字,卻不知正為段段都在宋江事後,故便妙不可言。

    蓋作者隻是痛恨宋江奸詐,故處處緊接出一段李逵樸誠來,做個形擊。

     其意思自在顯宋江之惡,卻不料反成李逵之妙也。

    此譬如刺槍,本要殺人,反使出一身家數。

     近世不知何人,不曉此意,卻節出李逵事來,另作一冊,題曰“壽張文集”,可謂咬人屎撅,不是好狗。

     寫李逵色色絕倒,真是化工肖物之筆。

    他都不必具論;隻如逵還有兄李達,便定然排行第二也,他卻偏要一生自叫李大,直等急切中移名換姓時,反稱作李二,謂之乖覺。

    試想他肚裡,是何等沒分曉。

     任是真正大豪傑好漢子,也還有時将銀子買得他心肯。

    獨有李逵,便銀子也買他不得,須要等他自肯,真又是一樣人。

     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隻是太狠。

    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

    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吳用定然是上上人物,他奸猾便與宋江一般,隻是比宋江,卻心地端正。

     宋江是純用術數去籠絡人,吳用便明明白白驅策群力,有軍師之體。

     吳用與宋江差處,隻是吳用卻肯明白說自家是智多星,宋江定要說自家志誠質樸。

     宋江隻道自家籠罩吳用,吳用卻又實實籠罩宋江。

    兩個人心裡各各自知,外面又各各隻做不知,寫得真是好看煞人。

     花榮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恁地文秀。

     阮小七是上上人物,寫得另是一樣氣色。

    一百八人中,真要算做第一個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對之,龌龊都銷盡。

     楊志、關勝是上上人物。

    楊志寫來是舊家子弟,關勝寫來全是雲長變相。

     秦明、索超是上中人物。

     史進隻算上中人物,為他後半寫得不好。

     呼延灼卻是出力寫得來的,然隻是上中人物。

     盧俊義、柴進隻是上中人物。

    盧俊義傳,也算極力将英雄員外寫出來了,然終不免帶些呆氣。

    譬如畫駱駝,雖是龐然大物,卻到底看來覺道不俊。

    柴進無他長,隻有好客一節。

     朱仝與雷橫,是朱仝寫得好。

    然兩人都是上中人物。

     楊雄與石秀,是石秀寫得好。

    然石秀便是中上人物,楊雄竟是中下人物。

     公孫勝便是中上人物,備員而已。

     李應隻是中上人物,然也是體面上定得來,寫處全不見得。

     阮小二、阮小五、張橫、張順,都是中上人物。

    燕青是中上人物,劉唐是中上人物,徐甯、董平是中上人物。

     戴宗是中下人物,除卻神行,一件不足取。

     吾最恨人家子弟,凡遇讀書,都不理會文字,隻記得若幹事迹,便算讀過一部書了。

    雖《國策》、《史記》都作事迹搬過去,何況《水浒傳》。

     《水浒傳》有許多文法,非他書所曾有,略點幾則于後:有倒插法。

    謂将後邊要緊字,蓦地先插放前邊。

    如五台山下鐵匠間壁父子客店,又大相國寺嶽廟間壁菜園,又武大娘子要同王幹娘去看虎,又李逵去買棗糕,收得湯隆等是也。

     有夾叙法。

    謂急切裡兩個人一齊說話,須不是一個說完了,又一個說,必要一筆夾寫出來。

    如瓦官寺崔道成說“師兄息怒,聽小僧說”,魯智深說“你說你說”等是也。

     有草蛇灰線法。

    如景陽岡勤叙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幹“簾子”。

     字等是也。

    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俱動。

     有大落墨法。

    如吳用說三阮,楊志北京鬥武,王婆說風情,武松打虎,還道村捉宋江,二打祝家莊等是也。

     有綿針泥刺法。

    如花榮要宋江開枷,宋江不肯;又晁蓋番番要下山,宋江番番勸住,至最後一次便不勸是也。

    筆墨外,便有利刃直戳進來。

     有背面鋪粉法。

    如要襯宋江奸詐,不覺寫作李逵真率;要襯石秀尖利,不覺寫作楊雄糊塗是也。

     有弄引法。

    謂有一段大文字,不好突然便起,且先作一段小文字在前引之。

    如索超前,先寫周謹;十分光前,先說五事等是也。

    《莊子》雲:“始終青萍之末,盛于土囊之口”。

    《禮》雲:“魯人有事于泰山,必先有事于配林。

    ” 有獺尾法。

    謂一段大文字後,不好寂然便住,更作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