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

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延安府投奔親眷。

    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

    欲投貴莊借宿一宵。

    來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納。

    ”太公道：“不妨。

    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

    你子母二位【金夾批：十母子二人。

    】敢未打火？”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

    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先燙酒來篩下。

    【金夾批：隻如此妙。

    】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

    ”王進起身謝道：“小人子母【金夾批：十一子母二人。

    】無故相擾，此恩難報。

    ”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吃酒。

    ”一面勸了五七杯酒，搬出飯來，【金夾批：隻如此妙。

    】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子母到客房裡安歇。

    王進告道：“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并拜酬。

    ”【金夾批：一路寫馬，至此将馬忽作一收。

    】太公道：“這個不妨。

    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

    ”【金夾批：後文水窮雲起，全仗此語作線。

    】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裡來。

    【金夾批：一路寫擔，至此将擔亦忽作一收。

    】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

    太公自回裡面去了。

    王進子母二人【金夾批：十二子母二人。

    】謝了莊客，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金夾批：寫得精細之至。

    】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

    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裡聲喚。

    【金夾批：欲便接史進，而嫌其突也，又作遷延以少遲之，真乃文生情，情生文，極筆墨搖曳之妙也。

    】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容眉批：好個賢地主。

    】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小人起多時了。

    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

    ”【金夾批：偏與聽得聲喚不接，妙。

    】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

    ”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

    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莊客去縣裡撮藥來與你老母親吃。

    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

    ”【金夾批：莊主何曾有心疼方，隻因如此便好遷延轉出史進來耳。

    】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

    自此，王進子母二人【金夾批：十三子母二人。

    】在太公莊上。

    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患痊了，王進收拾要行。

    【金夾批：行文至此路絕矣，無轉處矣。

    】當日因來後槽看馬，隻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膞著，刺著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裡使。

    【金夾批：何意一轉，有此炫爛之文，令人耳目駭動也。

    】【容夾批：忍俊不住。

    】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芥眉批：高眼慈心，有此失口。

    】“這棒也使得好了，【金夾批：誠于中形于外。

    】隻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

    ”那後生聽了大怒，喝道：“你是甚麼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麼？”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耐這厮笑話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槍棒？”王進道：“頗曉得些。

    敢問長上，這後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

    ”王進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金夾批：全是高眼慈心，亦複儒者氣象。

    】【袁眉批：真有本領，不妨自任。

    】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

    ”便教那後生：“來拜師父。

    ”那後生那裡肯拜，【金夾批：此處寫史進負氣，正令後文納頭便拜出色。

    】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厮胡說！若吃他嬴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為師！”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一棒耍子。

    ”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你不算好漢！”【金夾批：寫史進負氣可笑。

    】【容眉批：這小斯使得。

    】【袁眉批：有此強氣，才肯死心服人。

    】王進隻是笑，不肯動手。

    【金夾批：寫王進全是儒者氣象，妙妙。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使一棒，何妨？”王進笑道：“恐沖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

    ”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腳，亦是他自作自受。

    ”【容夾批：聖父。

    】 王進道：“恕無禮。

    ”去槍架上【金夾批：四字妙。

    蓋王進此來，不曾帶棒，打麥場上，又無第二棒也。

    】拿了一條棒在手裡，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

    【金夾批：名家自有家數，妙絕。

    】那後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将入來，迳奔王進。

    【金夾批：寫史進負氣，好笑。

    】【容夾批：此子可教。

    】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

    【金夾批：不是尋常家數。

    】那後生輪著棒又趕入來。

    【金夾批：史進好笑。

    】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裡劈将下來。

    【金夾批：不是尋常家數。

    】那後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

    【金夾批：史進好笑。

    】王進卻不打下來，對棒一掣，卻望後生懷裡直搠将來，隻一繳。

    【金夾批：不是尋常家數，妙絕。

    ○隻一棒法寫得便如生龍活虎，此豈書生筆墨之所及耶！】那後生的棒丢在一邊，撲地望後倒了。

    【金夾批：史進好笑。

    ○寫史進，便活寫出不經事後生來。

    】【容眉批：如畫。

    】王進連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金夾批：又妙，全是儒者氣象。

    】道：“休怪，休怪。

    ”那後生爬将起來，便去傍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容夾批：也服善。

    】【芥眉批：拜得痛快。

    】“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原來不直半分！師父，沒奈何，隻得請教！”【金夾批：妙絕史進，快絕史進，令人有生子當如九紋龍之歎也。

    ○沒奈何隻得五字，史進負氣語。

    】王進道：“我母子二人【金夾批：十四母子二人。

    】連日在此攪擾宅上，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 太公大喜，教那後生穿了衣裳，【金夾批：與脫衣照。

    】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金夾批：與前不同。

    】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

    四個人坐定，【袁眉批：亦奇。

    荀陳之會尚不能如此親密真率。

    】一面把盞。

    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袁夾批：有眼。

    】小兒‘有眼不識泰山。

    ’”王進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瞞。

    ’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

    這槍棒終日抟弄。

    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仇，要奈何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争不得，隻得子母二人【金夾批：十五子母二人。

    】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

     不想來到這裡，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袁眉批：緻此感激，才是孝義根本。

    】連日管顧，甚是不當。

    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

    隻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金夾批：想即高太尉所學也。

    】隻好看，上陣無用。

    【容眉批：如今世上，哪一件不是花棒？哪能一件上陣用得的？可歎可歎！】小人從新點撥他。

    ”【金夾批：純是慈心高眼。

    】【餘評：史旱災得遇王進教習武藝，後名振史家莊。

    】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

    ”那後生又拜了王進。

    【金夾批：前寫負氣不肯拜，此寫拜了再又拜，可見史進之于王進，全不是今世投拜門生也。

    】【芥眉批：好賢父，好賢徒。

    】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是少華山。

    【金夾批：行文至此又路絕矣，又無轉處矣，忽然先伏一奇峰在此。

    】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

    【金夾批：可稱史林。

    】【袁眉批：才叙家門，何等步驟。

    】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隻愛刺槍使棒；母親說他不得，一氣死了。

    【金夾批：将母而去，此其所以為王進也。

    嘔死其母，此其所以為史進也。

    兩兩寫來，對照入妙。

    】【餘評：太公言妻被子氣死，正是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

    】老漢隻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财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剌了這身花繡，肩膞胸膛，總有九條龍。

    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

    【金夾批：一部書一百單八人，而為頭先叙史進，作者蓋自許其書，進于史矣。

    九紋龍之号，亦作者自贊其書也。

    】教頭今日既到這裡，一發成全了他亦好。

    老漢自當重重酬謝。

    ”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

    ” 自當日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頭子母二人【金夾批：十六子母二人。

    】在莊上。

    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

    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裡正，不在話下。

     不覺荏苒光陰，早過半年之上。

    史進十八般武藝，──矛，錘，弓，弩，铳，鞭，簡注：金字旁間，劍，鍊，撾，斧，钺并戈，戟，牌，棒與槍，扒，一一學得精熟。

    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

    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隻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

    史進那裡肯放，【金夾批：少不得。

    】說道：“師父隻在此間過了。

    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金夾批：十七母子二人。

    】以終天年，多少是好。

    ”王進道：“賢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隻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累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

    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著在老種經略處勾當。

    那裡是鎮守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

    ”【芥眉批：一說一番精采。

    】史進并太公苦留不住，【餘評：太公父子苦留，此有敬賢之心。

    】隻得安排一個席筵送行，托出一盤──兩個段子，一百兩花銀謝師。

    次日，王進收拾了擔兒，【金夾批：擔。

    】備了馬，【金夾批：馬。

    】子母二人【金夾批：十八母子二人。

    】相辭史太公。

    王進請娘乘了馬，【金夾批：孝子如畫。

    】望延安府路途進發。

    史進叫莊客挑了擔兒，【金夾批：悌弟又如畫。

    】親送十裡之程，心中難舍。

    史進當時拜别了師父，灑淚分手，【袁眉批：天下無無情的好漢，丈夫自有淚，亦灑離别間。

    】和莊客自回。

    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著馬，子母二人【金夾批：十九子母二人。

    】自取關西路上去了。

    【金夾批：安身立命去也。

    】 話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

    【金夾批：開書第一籌人物，從此神龍無尾，寫得妙絕。

    】隻說史進回到莊上，每日隻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裡隻在莊後射弓走馬。

    【金夾批：數語寫史進精神之極，遂與春夏讀書，秋科射獵，一樣争勝。

    】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親──太公──染病患證，數日不起。

    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

    嗚呼哀哉，太公沒了。

    【金夾批：完太公，令文字省手。

    】史進一面備棺椁盛殓，請僧修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