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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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州府城。

    寓廬蕭然,唯以文史自適。

    居三年,疾大愈。

    十八年春,還家上塚。

    晨起,俯而正履,頓地傷足,還衡州。

    值生辰,猶避客居蒼頡祠。

    屏侍從,不異諸生。

    六月,患腹疾,日夜十餘起,經百餘日。

    客或過之,容色如平常。

    諸子在遠,還視疾,悉促令去,曰:「從公服官,各無廢乃事。

    」十二月,疾革。

    語不及家事,聞屯營獲劫盜,猶語人勞謝之曰:「除暴安良,俾民間歲暮得安枕,吾受賜多矣。

    」癸酉平旦,正衣冠起坐,扶之已卒,年六十有九。

    侍郎恂恂雅儒,語人若恐傷,性嚴毅而無疾言遽色。

    以鑒別自許,然未嘗言人之短。

    嘗言:「人各有能,吾但取其長。

    」所甄拔同州人,若魏兵備喻義,曹進士宏欽,妻弟顏錫蕃,甥夏時,並有時名。

    其餘各隨地任器,無乏財之歎。

    鹿巡撫傳霖常問所短,箴以「自視過高。

    」鹿笑曰:「然誠未見勝吾者。

    」侍郎曰:「一言之善,一技之長,即吾師也。

    」故每遇時賢,銓衡輕重無失雅。

    不喜立厓岸,眾或疑其儒柔。

    所稱薦者,不尚標緻。

    當領軍時,有鄢太愚、何應祺,奇士也。

    喜談兵,才智縱橫,恒默聽之。

    鄢居營中,日言兵。

    一日寇至,見侍郎部署出戰,及營中守備井井,明日不復縱談。

    問之,則曰:「被公瞞久矣,今何得更瞞。

    我尤喜論文經講授。

    」雖舉業,皆有氣格。

    彭編修述及兄子兆文,皆所指授。

    又喜以文字決人貴壽,十得八九。

    性篤孝老,猶孺子慕。

    少受兄教訓,事嫂如母。

    兄子己子,無異也。

    人之見之者,亦以為皆其子。

    兄二子,兆文既入翰林,兆蓉復以鄉舉有學行知名於時,最以自慰雲。

    師友恩義,拳拳於心。

    其家休戚,恒若在己。

    桂陽僻遠,無書籍,人文未盛,尤所留意。

    建龍潭書院於州城,捐錢二萬貫。

    州人聞風助之,廩餼始豐。

    其他育嬰積穀祭田恤族之費甚巨,皆在軍公費之餘悉以給。

    公任巡撫時,姻族舊部兵丁來求效用者,恒數百人,悉令居城外,為給棚帳居之,出己貲資,遣令還,最為巨費,未嘗假公款濟之。

    來者輒一接見,溫語慰令還,亦未嘗嗔其幹瀆也。

    官十年,產業無所增。

    諸子人給田百數十畝,誦疏廣語以勖勉焉。

    生平無華侈之好,珍美之奉,持己敬而與人忠,故福祿彌臻。

    事母登上壽,夫妻偕老,十子九女,孫曾內外百數。

    子兆葵入翰林,兆璜等均服官,無忝家聲。

    幼子年十三,以能詩取入州學。

    中興將帥,無其全福也。

    兆葵既為狀述其父德,闓運輒舉其子孫所未知聞者,列於篇,以待史館削稿焉。

     陳侍郎側室李恭人行狀 恭人李氏,吳縣人。

    父芝山,以軍功官都司,充江蘇撫標材官。

    恭人少喪母,貧無所依。

    桂陽陳侍郎,諱士傑,光緒九年官浙江巡撫,喪其長妾,爰求淑女。

    有友遊吳,聞恭人靜願,媒而納焉,時年十有六。

    女君垂老,嫡子女婦及孫曾男女,內外百口,悉協以和。

    侍郎治家嚴儉,未嘗有懼怠之意。

    婉娩恭謹,眾鹹加禮。

    侍女君疾彌年,愉色憂容,同於孝子。

    從鎮二省,委任內政,寢門肅靜,婦職有程。

    酒食潔清,衣裳浣濯,無珠翠靡曼之飾。

    前後十二年,生一子二女,並躬自乳育。

    慈養義訓,無大聲色,克遵矩法。

    光緒十八年,侍郎患腹疾,夜中率五六起。

    然好靜,諱言衰,不令侍疾在旁。

    恭人居側室,聞聲輒起,起輒先眾人至。

    晝或假寢,咳步微響輒驚寐。

    凡百九十晝夜,晝夜百刻,刻必三四坐起,扶侍無倦容。

    八月初疾亟,已治絞衾,俄而疾大愈,愈而復病。

    至十二月中,病甚。

    數日,卒。

    恭人每哭頓絕,朝夕上食。

    侍郎子女眾多,哀號動牆壁,皆以恭人過哀,頻歐血,懼不勝喪,哭相止也。

    侍郎卒時,家人已知恭人必殉,遣嫡孫女專防護之。

    恭人默默,恒若有失。

    將卒,哭。

    前數日,請諸子兆奎為己作書,上其父。

    兆奎,其所慈養,前庶子也。

    未成童時,以恭人攝家政,求取或不如意,詞色有怨怒,恭人未嘗忤言,徐勸之而婉譬之。

    至是入州學,能文知禮矣。

    念恭人恩,禮事之尤謹。

    及當作書,因請曰:「母自能書,何為而假手?」恭人曰:「吾久疏筆硯,心煩亂,不能成文語。

    吾翁年將老,無人顧念,當惜錢防老,今大人壽終,女亦將死,不出百日內也。

    病狀王嫗具知之,後問可詳。

    」兆奎以示諸兄,皆異其言,曰:「徒使其翁憂疑,書不必發。

    」恭人顧日促信局收條,凡三四日。

    乃別作平安書寄其父,而以收條示之。

    未三日,恭人竟仰藥死。

    王嫗者,其鄉人,從嫁來者也。

    尤守護伺察,恐其必殉。

    當八月時,或言洋藥能治痢,求得道光中洋藥,每服數滴,餘在恭人所。

    王嫗求之,急告諸公子及嫡女夫程郎並索之,恭人出藥,而王嫗知其猶有藏者。

    苦索之,恭人衣底出剪刀示之,曰:「汝無苦相逼也,留藥吾猶得全屍,去藥不能奪吾剪。

    決喉刺心,汝何忍矣!」王嫗泣不能對,恭人乃徐譬以寬語。

    光緒十九年三月十三日平旦,恭人起,仰藥還臥。

    嫡孫女乃起,問姬婆起何早,曰:「腹痛耳。

    」及朝奠,恭人不即位,已視靈坐而笑,眾嘩,問:「服毒耶?」對曰:「服毒矣。

    」於是家人大驚,求所以解之者,又知恭人不肯服解藥。

    侍郎兄子兆蓉,侍郎最所愛也。

    執藥躬進之,且曰:「不飲,當率諸弟跪進之。

    」恭人愀然曰:「三少耶何必,然吾為畢此甌。

    」立飲遂盡,謝曰:「飲無益也,徒增苦耳,前已涚酒矣。

    」子女環而泣,藥發,恭人覆衾側臥,長女伏哭呼之,揮以手。

    幼女初免乳,略不一視。

    其日黃昏遂卒,年二十有七。

    卒之日,聞見者莫不敬歎,謂其從容閑定,有君子之風也。

    比斂,啟其手臂,有刀痕三寸許。

    王嫗乃言曰:「當侍郎疾亟時,微聞有刲臂和藥事,又聞女公子亦刲之事,忌宣揚,故不敢言也。

    」諸侍疾者,乃追念恭人侍疾時,未嘗頃刻離,又扶持按捶,用手力時尤多。

    初未見其怯弱護痛之狀,信乎鐵石人也。

    以此處死無難矣。

    侍郎垂絕而忽愈,延三月,豈其誠感耶?侍郎諸女外孫或長於恭人,及群從女夫省謁者,恭人侍側,請之坐,未嘗肯坐。

    待嫡子女婦諸孫情親而禮謙,人情剛柔緩急不齊處之,雍容有餘,百口同聲賢之。

    論者以為尤難於死,死時或問諸子女當屬托者,則曰:「兄姊多自皆愛憐撫教之,一有所托,徒示偏私,且非吾分也。

    」其知大體如此。

    惟急為幼子求婚家,請於侍郎,擇闓運幼女。

    未問名之先,恒恐其不諧。

    侍郎官無餘資,既告歸,以先產分諸子,各二百五十畝。

    恭人以己子田悉請為桂陽州書院學田,蓋其期子以遠大,非尋常婦人也。

    前歲其父來衡省之,適侍郎還桂陽,恭人告嫡子留之外舍,未嘗出相見。

    日食供具,減於諸親友。

    侍郎歸,乃出覲父焉。

    衡州人傳其知禮。

    其殉也,待侍郎遺疏聞朝旨賜恤,而後引決。

    自侍郎疾病,疏食經半年,死前一日語人曰:「明當解菜矣。

    」諸嫡子欽其風烈,念無以報之,乃以兆璜官貤封請贈恭人,零桂士大夫將上其事於朝,而闓運以為近歲郭楊提督、龔總兵均有妾以節烈見稱,特旨旌表,恭人之處死,智矣。

    蓋度其必病弱延息而廢家政,故不若早死,非欲侍郎被曠禮之名也。

    婦固以持門戶、撫孤輯睦為賢,一死何足以見德。

    故狀其所聞知,以待傳列女者,知賢明之貴於節義焉。

     旌表節孝晉封太夫人、衡陽程太夫人萬氏年八十有七述狀 衡陽程節母萬氏,卒未逾月,衡之耆老搢紳百數十人,合詞上縣府頌其賢,請上道司巡撫,依鄉賢例上狀史館,以勸婦德。

    巡撫徵其事,先既以節孝承旌表矣,後復以子官加級封太夫人。

    鄉之人猶以為未稱褒揚,不謀同詞而有此請,近歲聞見所未有也。

    闓運故與其子友善,其孫曾皆受業。

    弟子按前呈事實未盡,已而其孫和祥以狀來,請為次之。

    狀曰:萬氏,衡陽十八都人也,為演陂大族。

    父諱載陽,居城南。

    母丁氏,生三子三女,節母其季也。

    幼而婉靜,父喪有禮。

    年二十一歸同縣程氏。

    夫諱世雄,字靜庵,贈資政大夫。

    母尹氏,有二子,長世英,早卒,其妻何氏,無子,後以節同見旌表,所謂程氏雙節者也。

    節母嫁三年而夫卒,時年二十三。

    有一子曰學伊,生未滿歲,明年復遭姑喪。

    程故休寧人,商於湖廣,分散或在漢陽,或在衡山。

    清泉在衡陽,家中資有世仆,取伍姓子為子,冒姓程,曰徽伍,免奴居祁陽,瞰衡陽程氏族親少,兩寡婦來日淺,公率其子婦來言,當繼長房入宅分居,且謀殺孤兒,扼之幾死。

    又置毒飯甑,皆為節母所覺察以免。

    無何,節母遭母喪,益孤危。

    親友懼徽伍兇橫,莫敢遏勸,旦夕惶惶,持兩年不決。

    節母請伯姒曰:「伯無繼,覬覦終不休。

    請以孤子兼承大宗,如是訟於官,有辭可拒爭繼者。

    」縣令帥承洙,廉明吏也。

    稔其事以兼祧存案,嚴懲徽伍,逐其妻子出境。

    然程氏廢業久訟,資財且罄,姑柩積歲不能葬。

    俄而南門火燒及外門,室中唯娣姒及婢媼數人,救火者爭趨鬧市,唯夫族子紹禹冒焰入視,倉卒共移柩後園,火愈烈,娣姒號泣,翼柩不肯離。

    左右婢媼惶急,亦不得走,乃共見白衣人行牆上,持扇揮火,火遽止。

    紹禹已抱孤子出矣。

    凡燒四百餘家,唯程家介其中,四壁巍然,道路傳異嗟歎。

    又聞婦女數人,能舉重柩,益以為有神助,於是程氏雙節之名顯矣。

    居五年,何氏亦卒,獨撫孤子持門戶,勤儉自勵,復起其家。

    自見遭患難,瀕危死,以得安全,恤貧憐孤,吊死助喪,恒先人而後家。

    子長,教以謙和信讓,任恤篤義,尤敬禮文儒,聲名藉甚。

    衡州士大夫如常豫、楊江兄弟,貴公孫子皆與學伊遊,如昆弟之歡。

    及軍興,而郴桂將帥唐訓方、陳士傑之倫,並倚學伊為北道主人,籌備兵食。

    彭玉麟自弱冠與學伊交友,及將水軍,凡水軍將領皆主學伊,門庭喧闐,日恒具百人之饌。

    節母未明而興,待雞鳴而息,自五十至七十餘,幾三十年如一日。

    湖南憲司府縣豪傑知名之士,人人知有程春甫,則人人知其有賢母。

    自傳列女以來,匹婦之名未有遠聞若此之盛者也。

    每歲節生日,男女賓客恒千數百人。

    外卮具內,接諸女賓,雖三尺童妾,未嘗簡慢,必親與均禮。

    其後子死,謝家事,傳政兩孫,猶每旦問客所食及姻友所不足,或輟己饌物以供之。

    以故,程氏四十年來子孫謹厚,賓客常盛。

    其為子擇師尤慎,訪延名儒,緻敬盡禮。

    縣有孝子洪洛書,館之家,每進珍饌時,果菜輒不食。

    遣子問焉,則曰:「吾父母居鄉,未能得,不敢嘗也。

    」自是每有時物,必專使送洪家,恐師辭之,又托告以附便,非特送也。

    既頻頻如此,洛書感歎,常告人以為能錫類者。

    及後見公舉節孝事狀,及同時讚頌文詞,輒歎曰:「美未盡也。

    」闓運旅衡陽,節母年六十矣。

    聞闓運飯必家炊,居人家不能三日留,問其食,節每晨起,攜婢入廚,督執爨者,別作飯以飯之。

    闓運雖慚悚不自安,然至則如歸,往往過旬日。

    以是其孫和祥、曾孫崇信皆從問經義、古今文詞。

    崇信當赴試矣,強留之令卒業。

    其年,崇信舉於鄉,為房首。

    闓運喜,逾於己子之得,曰:「今有以報程母矣。

    」是歲,節母年八十有六,亦告人曰:「六十年送子孫讀書,今乃見曾孫鄉舉。

    比年喪病連延,得此差自慰。

    」及明年而壽終,豈有待與?自初為婦時,姑已喪。

    長子多憂少歡,恒夜起禱祝,露立達旦,百方圖所以解慰者,卒不獲久侍奉,每以自憾。

    姑二侄孫,無父母,躬撫育之。

    長為娶妻,資其生計。

    其長者從軍山東而妻死,遺一子五女,次第昏嫁,皆出己節省之費。

    母家二兄皆先卒,奉仲兄恤兄子,皆終其身。

    二姊家亦雕落,時其有無,而恤其孤。

    程氏長房遺一嫠,有狂疾,子又不力,為娶婦,未幾相繼死。

    嫠老疾不瘳,為傭嫗護視之,舉其三喪。

    其他所資給昏嫁者,以百數。

    歲施予假貸者,不可勝數。

    膳田歲租千金,悉以為施。

    六十餘年,以巨萬計。

    終身布衣裙、粗食以率諸婦女。

    其嫁婢必擇樸儉之家,遣送裝具悉備,略如嫁女。

    嘗有賈客取婢去他縣,客死,婢轉賣入倡家,遣子告官,百計贖之。

    自是尤慎訪問,或為農工妻,或為士大夫妾,皆視如女,歲時來慶謁,必客之。

    子女同至,若歸母家。

    姻家婦女貴倨者,見其高年謙德,未嘗不懣然而翻鄭自寡居,未嘗出內寢門。

    雖篤老,未嘗獨行,必以孫婦若婢嫗自侍。

    母家從兄弟嫂婦親來迎請,終不往。

    每訓家婦女曰:「吾無才德,唯知恥耳。

    知恥則待人處己自有禮,而尤以敬待貧老為先,凡驕慢者,不知恥也。

    」聞者以為名言。

    程氏遷衡陽時,藏休寧家譜。

    三世旅漢陽失之,故有徽伍之事。

    道光中,遣族子還休寧求譜牒,以來係以遷衡本枝,而重刊之。

    三世祖葬漢陽,遣置墓田。

    及衡山清泉,凡程氏先塋,皆有田廬以奉饗祀。

    族人客歸者無田宅,則供給之。

    當重刊家譜,豫為二孫名,其後長孫和祥奉大宗,次書祥為承。

    重孫如其素所期。

    蓋初以寡婦攜孤兒,勤劬六十年,身見六代,家人至數百,指內外孫曾男女數十人,僉曰仁厚之報。

    子學伊,字春甫,由監生以軍功保至花翎道員,加三品銜,先十年病故,長孫和祥,縣學廩膳生。

    曾孫崇信,光緒癸巳恩科舉人。

    前瀘溪教諭崇典、崇功、崇漪,元孫嘉垚以兼祧。

    孫降服無明文,請於部,仍依出繼例降大功以下有差。

    次孫書祥,四品頂戴,鹽提舉銜候選通判,以父兼祧例承重持服。

    子崇堃,詹事府主簿。

    崇明、崇輔、崇夏,次孫衍沛殤,以和祥次子崇芾後之,還嗣本房,為曾孫。

    崇芾子嘉喜、嘉培為玄孫。

    孫女一人,曾孫女七人,玄孫女三人。

    鹹豐十年,旌表節孝,建專坊。

    同治元年,封太恭人。

    六年,晉封太夫人。

    光緒二十年,五月己亥戌時卒,年八十有七。

    史館之例,傳列女不宣付,皆由采訪撰次。

    謹刊削家狀,略述大節,備大雅君子削稿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