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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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去,新楷獨起去,逾時不返。

    內外尋求,至後圃枯井中,?然在焉。

    水不盈尺,立死其中。

    視案上有所,作書及詩,決別之辭,言已涉七十二灘,遠至江潭,尋屈平之跡。

    書詞則又類釋氏轉世之說,莫不憮然惋歎。

    比喪歸至家,其母檢遺篋,得所記夢中日月,即死日也。

    新楷文采翩翩,與物無忤。

    家庭之間,不見慍色。

    謙儉溫厚,未嘗以才藝驕人。

    少有令名,壯而不遇,非意凋謝,論者惜焉。

    初湖南自分闈科舉,二百年中殿試,一甲才有五人,鄉人以狀元為瑞。

    每衡山秋燒其火,有蓮燈花炬魚龍曼衍之象,輒言高第之祥也。

    既歷科不爽,而當戊午己未之歲,重有火祥爾。

    時諸生惟新楷名望甚美,又學校考藝,尤重選拔。

    當試者以才望相推,往往引分自止。

    新楷風采文譽,既莫與為比,及當考校,有黃生曾生,皆能文秀傑,自以為不及,斂手讓之。

    當試前歲,新楷遽沒。

    學中倉卒推校,莫知所先。

    積學文人,無復與試。

    後以龔生充貢入京,連擢高第,以一甲第二人入翰林,竟符衡山之祥焉。

    黃曾亦俱以戰功至司道大官。

     嚴鹹傳 嚴鹹,字受安,辰州漵浦人也。

    祖如熤,漢中兵備道贈布政使,以平苗軍功知名。

    蒞官清能,天下稱為名臣。

    父正基,亦方正廉謹,累官至河南布政使,入為通政使,老疾告歸,終於家。

    鹹幼失母,大父妾任撫育之。

    父官廣西時,當洪秀全之亂,東南大震。

    及移官輒在兵中,以故鹹留鄉裡,誦讀能自,厲學穎悟絕人。

    性介猛,有奇志。

    長瘠多力,面如削瓜。

    跌泲於鄉,鄉人交患之。

    嚴氏世以禮法敦飭名家,故人人傳嚴氏有跅弛子矣。

    年十六,工騷賦文詞,試《錦雞賦》,文不加點,詞旨遒麗。

    督學張金鏞奇賞之,比之禰衡。

    三試皆第一,遂入縣學。

    十七應鄉試,經策橫恣,盡破程法,考官楊泗孫錢桂森方求湖外奇材,得之大喜。

    遽判中式。

    榜發,同考官疑其違式,議召鹹修飭之。

    鹹固不肯,同考官大怒。

    由是諸生爭言鹹文無起止,不可句讀。

    漵浦人又言鹹行侜張,有心疾,無知不知,盡指為巨怪,莫有稱其才者,而鹹名愈益大著。

    通湖南府州,聞聲嫉之。

    鹹年少喜讀史,每論古今,下筆千言。

    湘陰左宗棠獨知鹹,謂可大成。

    見其文,未嘗不稱善。

    鹹亦獨依宗棠為重,於眾論不屑也。

    舉人既例當覆試京師,鹹豐九年,鹹至京,天子命尚書沈兆霖、大理少卿潘祖蔭等四大臣覆試天下舉人,得鹹文又大驚怪。

    闈中十餘人,傳觀其文,且曰:「何人?」或有言:「今來試者,聞有浙江楊生,湖南嚴鹹,奇士也。

    」兆霖憤然曰:「楊生爾雅士,此不通者必鹹也。

    且姑以三等待之。

    」祖蔭必欲置第一,眾嘩不可,又言不第一即四等,眾又不可。

    兆霖者,祖蔭舉主。

    祖蔭語侵之,取筆欲注第一,眾與爭卷,強注二等。

    及祖蔭錄其文出示人,果鹹作也。

    京朝官由是人人知嚴鹹。

    嚴鹹遂不會試而歸。

    歸二年,學益進,詞章沉博雄驁,然不自。

    喜論兵,願慷慨為烈士。

    於是,左宗棠巡撫浙江矣,疏薦鹹。

    有詔趣往軍中,以父老辭謝,而益自奮厲。

    與人坐言,輒起舞,或默默歎息,行坐不依於恒。

    雖親戚,頗厭恨焉。

    鹹以名卿子孫,未弱冠以文科傾動朝省。

    及被薦特詔敦發,湖南世家貴遊子弟,聲望或出鹹下遠甚。

    顧鹹不能飾車馬衣服,無應對酒食玩好之事,獨行踽踽,俗人至羞與為伍,乃反用是自標置,至不欲以文學顯。

    冬夏惟一布單衣,磬掉而行。

    祖父有日本刀,身恒佩之。

    居家時屬起鄉兵禦寇,輒造其壘,方設食,有流矢射鹹中頸,其見疾如此。

    又常過人家,主人留設飲,中夜治具,侵曉鹹起去,遣人要請,鹹拔刀向之,已而又還。

    婦家豐於財,奴童數十人,鹹往則登屋遺矢而去。

    其言行大率任己意。

    蓋有所鬱激,詳狂耳。

    左宗棠既總督閩浙,求能吏事者,參錯州郡,鹹父卒葬畢,獨騎一騾,往從浙軍。

    盛暑大病,不肯止。

    至則遽請領一軍為椎鋒,宗棠辭之,鹹已不樂;又求備一卒效死行陣。

    宗棠言:「徐待所宜。

    」是時宗棠頗任夏道李副將,交關公私。

    鹹疾之,欲手斬之,夜入大營,逢傳柝者,奪其柝入巡撫臥內,大呼。

    一軍以為狂,宗棠心異之,所以敦勸者百方。

    俄而鹹發病,不食,頭觸壁大呼求死,乃送歸到長沙,語友人曰:「吾歸死矣。

    身不能光益祖父,歿牖下無名,故求死鋒鏑,竊附於竹帛耳。

    天必欲吾歸死乎?人死誠亦難,命乎!命乎!莫吾信乎!」言訖泣下。

    聞者罔測其意,不能對也。

    歸一月,果閉戶自經死。

    人愈以為病狂雲。

    鹹死年二十五,所為文賦、箋書、騷詩、歌行、五言,百餘篇。

    其學長於方域、河漕、鹽法,其文如王符,五言如陸機,隸書如敬顯俊碑。

    其交友不過十人,最推向伯常,以為純孝君子也。

    伯常,名師棣,鹹同縣人。

    其年亦得奇疾,死於曾國藩軍中。

    鹹與王闓運約:「同隱九疑。

    」闓運自京師遽歸,未至鹹已死。

     論曰:君子之論嚴鹹,惜其文學卓絕,而不成其業。

    又以鹹祖父名德積累,宜以功名顯,至今猶閔其志。

    蓋亦可謂知嚴生矣。

    餘以生一出被大謗,論其卓絕,非能有巨害於當世,世俗望風仇嫉之,使鹹緻卿相,成旗常之勳,千秋萬世後,亦與夫猋風輕塵,散隕於天地間而已。

    且自古論人,但欲其壽,至夭枉,才士必惜其未聞道。

    而鹹遂一瞑不視,以實俗言,使夫眾忌者叢伺環睨;而謗之者以鹹死,終不能不解散。

    然則早死與老死,死等耳,孰與夫以一死謝流俗,愉快妒者之心志乎? 黃淳熙傳 黃淳熙,字子春,鄱陽人也。

    世農家。

    家令牧牛,與傭保雜作,輒尋故書讀之。

    大父奇其志,乃令入學。

    貧不能試府縣,或償錢數百,入城投卷試,即列高等,遂為縣生員。

    居數年,貧益甚,躬伐竹木,運販江湖間。

    緻資產數千金,始積書,通五經三史之學。

    尤習九州方域廣輪形勢,畫地圖數十卷。

    道光中以舉人成丁未進士。

    即用知縣,分湖南。

    布衣青鞋,非時不謁上官。

    同僚則大詫之。

    性沉毅,寡所容納,好剛而淩上。

    道光末,天下猶號為承平,人重其官,州縣初宦踧踖唯謹長吏,視淳熙不足置輕重,以進士姑容之。

    歲餘署會同縣,數月代去,以閑居委治長沙。

    發審諸獄訟舊例,無所可否。

    淳熙至,斷獄如在己。

    有富僧與人訟,多通官吏,賕請相屬。

    淳熙一訊,不直之。

    明日,自藩司以下為說者,函五六至。

    淳熙則召僧,陳書案上,一書輒笞二百。

    遂捶千餘,曳入獄,訟者盡歡。

    旋署綏寧,縣僻小俗悍,一以威政為治,群盜屏息禁絕。

    胥吏扶持良弱,縣中疏食水飲。

    二歲大治。

    縣鄰廣西,洪秀全亂作而境內清靜。

    上官以淳熙介直,欲試困之。

    遣兵數百人到縣防賊,索餉縣官。

    淳熙請之不得,即上言:「綏寧非寇衝,不足煩兵。

    今遣兵徒困縣令。

    令,守土官,死於賊有名,死兵不可。

    」上官服其強。

    會長沙圍急,兵餉不發。

    淳熙以便宜發餉給兵,事平請抵,復不許,乃好語陽譽之,補官衡陽。

    淳熙既屢以伉直見疾,因此發憤稱疾不出。

    藩司遂簿責稽考以未完。

    留長沙八年,東南已大亂,疆臣稍求賢才廉能之士。

    於是曾國藩以侍郎治兵湘衡間,聞其名,引見甚歡。

    既至九江,遂招淳熙,將屬以一軍。

    人或惎間之,一夕竟去。

    資用乏絕,鬻馬而還。

    湖南巡撫駱秉章用左宗棠言,廣用奇吏填撫府縣。

    當是時,湘鄉戰功冠天下,縣人文武二品以上近千家。

    聲勢豪赫,地大民富,知縣常重其選。

    巡撫將起淳熙,乃自造門見請之。

    淳熙謝:「不敢。

    」明日藩司牌出,署湘鄉委黃令。

    諸州縣皆驚曰:「此病告六年,院司何自委之?」淳熙知湘鄉士民強弱懸絕,多訟難治,奸人根株皆托大族強貴有力之家,縣令不得行其意。

    即上書五府辭謝,要約顯示其意。

    書出,縣中名豪傳觀,動色切齒。

    既素知淳熙負氣敢決,巡撫方鄉之,轉相告語:「且避此強令。

    」淳熙當至,其夜出城去者數十人,皆杜門自飭,不通公事,威化大行。

    其聽訟專以摧折奸猾為本,所縛治不問爵秩,有罪輒收案。

    大姓悚息,小民傳為神明。

    案行四鄉,騎而往,暑雨不張蓋,鄉人爭言:「官至矣。

    」雖所未往,常恐相遇。

    湘鄉地廣數百裡,民尤苦兩稅。

    土豪吏胥則代貧民輸租,其取償責息至數十百倍。

    良懦往往破產,官利其便。

    淳熙至,令民自納稅,群吏叩頭爭之,言小民與官,非父子之親,今有子隱其父之財者,它日民欠官,世受其累。

    淳熙一切不聽,乃召會縣中吏役數百人,人人計用受值,官自取公費給之,有妄取民間者,笞死矣。

    淳熙雖廉吏,所至善量入為出。

    前在會同,歲用數百金,湘鄉乃至數萬金,故能饒贍群吏。

    吏民皆悅。

    數月,政聲流行,為良吏第一。

    以父憂去官,奸人相賀於道。

    諸所建置,一日盡罷之。

    所除者,盡復之。

    湘鄉民益思淳熙。

    淳熙事,在湘鄉者最顯,裡巷畫圖歌詠之。

    至其死,耆老婦孺莫不流涕。

    淳熙治湘鄉五月,駱秉章以其材用未展,又居喪不可蒞官,乃奏令練鄉勇五百人,留長沙備賊。

    當是時,鄱陽大亂,淳熙父幾不得葬。

    故以母遷長沙。

    兵事方亟,遂留領兵,異軍特起。

    無何,賊數十萬從江南上至廣西,復下出湖南,西圍寶慶。

    湖南兵盡發,淳熙從救寶慶。

    屯城下,李續宜者自湖北來援,負重名,簡默不言兵,諸將實輕之。

    援守兵幾十萬,各參差觀望。

    淳熙憤怒,書抵續宜,言久持必潰。

    續宜不答。

    已而賊大潰去,眾又莫肯追。

    淳熙獨率眾進,論功以知府用賞戴花翎,及復宜章桂陽二縣戰,力奏保道員。

    淳熙在兵間,每忽忽不樂,旦夕思謝去。

    以巡撫遇之厚,猶豫未決。

    鹹豐十年,四川土寇大起,數萬為聚者,不可勝數。

    用兵歲餘未定。

    其年,蘇杭復陷。

    三江兩湖,軍餉故仰給四川,聞變震恐。

    朝廷移駱秉章入蜀。

    督兵諸將,唯劉嶽昭及淳熙從至荊州。

    嶽昭復留,獨淳熙從秉章。

    以三千人先驅至萬縣,聞順慶圍,急馳之。

    寇南逸,別攻定遠。

    移兵往,去縣二十裡止,望寇屯城西南,連十餘裡。

    城東北江水環繞,寇方造浮橋,度水東。

    淳熙分三道馳擊之,行五裡,寇整眾從中進,當淳熙,即前搏之,寇卻左右,軍至遂奔。

    寇聚殊死拒,淳熙放兵燒其營,寇大奔,二十餘壘悉潰。

    戰三時,禽斬萬數。

    淳熙之為軍,善乘勝馳逐,敢深入,遇寇即戰,追奔窮日夜。

    蜀寇皆蛾合,一戰喪膽。

    以三千人一日夜行百數十裡,敗寇三萬,蜀人奇偉其功,淳熙名大震。

    餘寇在東岸聞敗,從下流潛濟,合餘黨南走。

    淳熙欲一戰平定,率軍追討之。

    是時道路傳告,楚軍銳甚。

    逢父老問寇所在,輒言遁久矣。

    軍士見寇不耐戰爭,踴躍赴擊馳,一日或言寇在前二十裡,遣諜偵不見一騎。

    淳熙輕軍突進,寇先空二郎場,設伏以待,合兵掩至。

    軍士愕,出不意然。

    故易寇迫戰,寇敗不退,乃反分兩道緣山上。

    淳熙知有伏,急整隊,將駐以待。

    先日敗寇聞戰盡合,遽絕其後。

    軍恐戰不甚力,以淳熙用法嚴,懼歸罪不測,乃各奔散。

    淳熙自當寇,陷淖墮馬,遂獨與麾下百餘人戰死,餘眾既結營自固,殺馬夷竈,終夜戒備,寇懲前戰,畏楚軍,其夜乘勝引去。

    駱秉章遣人收集其軍,竟終平蜀,發端自淳熙也。

    淳熙既以功加按察使銜,於其卒,秉章乃復論列其績,及平昔風操,概具疏聞,推為名臣。

    天子深惜之,追贈布政使,以內閣學士例賜祭葬,諡曰「忠壯」。

    恤其子孫如優例,采其行事,宣付史館。

    淳熙才識無輩,兼長學術藝事,然特善吏治。

    行陣之用,固非其好。

    其將兵三年,數十戰及它方略可紀者甚眾,非淳熙所以重,故不載。

    其於師友,誼尤摯。

    與人介介寡合,尤顯貴者,尤速避之。

    見上官,常瞠目而視。

    初治湘鄉,或問藩司:「公識黃子春乎?居官聲藉甚,果何如人?」答曰:「其官聲,吾得之耳聞,傲兀見之於當麵。

    」淳熙聞之,亦自笑也。

    所治以抑強扶弱為政,湘鄉小民與大姓王氏訟,人言王氏必負。

    雖王氏亦自危。

    聽其訟,王故理直,卒直之。

    人服其公。

    劉氏傅氏共一山,爭一墓,數百年塚也,訟百餘年不決。

    淳熙至,令兩族各書葬者男女,約發驗,不讎者嚴治之。

    兩姓相顧不敢應,其訟遂絕。

    大要敏決,善億度習於情偽,顧不喜鉤距,以勤節自勵,忍人所不堪忍,用能絕去顧念,獨行其志。

    湖南言吏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