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齋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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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厭惡。

    輕視亦有二種:一種是自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一種是根本生來就看不起。

    神+獸=人,二者一偏,一去不返。

    輕視是天生沒看起,厭惡是醉飽後的嘔吐,再見後看也不看,不見時想也不想。

    魯迅先生說釋迦牟尼對人生的态度是醉飽後的嘔吐。

    (《佛本行經》記,釋迦幼年時極天下之養。

    )天生輕視者少,厭惡者多。

    佛之出家是敗子回頭,由低反高,而若忠臣惜死,則是由高反低。

    進入得愈深,出來得愈高。

    隻在人世浮沉,入得也不深,出來得也不會高。

    某禅宗大師曰:“人冷一晌熱一晌,便了卻一生。

    ”平常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曝十寒,冷一晌,熱一晌,了卻一生。

    若如班超之投筆從軍,扔下後再也不幹了,也使人佩服。

     簡齋《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金兵至奔入南山,十五日抵回谷張家》詩中又有句: 避兵連三年,行半天四維。

     我非洛豪士,不畏窮谷饑。

     但恨平生意,輕了少陵詩。

     今年奔房州,鐵馬背後馳。

     造物亦惡劇,脫命真毫厘。

     南山四程雲,布襪傲險巇。

     籬間老炙背,無意管安危。

     …… 簡齋才真短,“今年奔房州,鐵馬背後馳”,不隻模糊,簡直空洞。

    古人雲:“氣可以養而緻。

    ”餘以為“力可以養而緻”。

    且看老杜《彭衙行》: 憶昔避賊初,北走經險艱。

     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

     盡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顔。

     參差谷鳥吟,不見遊子還。

     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

     懷中掩其口,反側聲愈嗔。

     小兒強解事,故索苦李餐。

     一旬半雷雨,泥濘相牽攀。

     既無禦雨備,徑滑衣又寒。

     有時經契闊,竟日數裡間。

     野果充糇糧,卑枝成屋椽。

     早行石上水,暮宿天邊煙。

     …… 此在老杜尚非精心結撰之作,老杜真會寫,也真賣力氣。

    簡齋不是不會,便是不賣力氣。

    簡齋寫一條線,老杜寫一片。

     作詩人是苦行,一起情緒須緊張(詩感),又須低落沉靜下去,停在一點;然後再起來,才能發而為詩。

    詩的表現:一詩感;二醞釀;三表現。

    首先,詩感是詩的種子,佳種;其次,冷下去則為醞釀時期,冷下去醞釀(發酵);然後才能表現。

     事、生活(酵母)&rarr醞釀(發酵)&rarr文(作品) 簡齋《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金兵至奔入南山,十五日抵回谷張家》一詩,根本未發酵。

    詩是表現(expression),不是重現(reexpression),事的“真”不是文學的真,作品不是事的重現,是表現。

     陳簡齋《十月》有: 睡過三冬莫開戶,北風不貸芰荷衣。

     此二句中“芰荷衣”,出于楚辭《離騷》: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離騷》二句是象征,是幻想。

     象征非幻想,而必須有幻想、有聯想的作家才能有象征的作品。

    象征多是譬喻,譬喻是聯想,如“眉似遠山山似眉”,“眉”與“遠山”二者皆實有,惟詩能連不相幹之二者為一身。

    至于象征、幻想,根本無此物,“芰荷為衣”、“芙蓉為裳”乃現實中所不能有,而詩人筆下有,且是真實的有。

     幻想又非理想。

    理想是推理,有階段性;幻想無階段,是跳躍的。

    幻想非理想,而其中又未嘗不有理想,否則不會成為象征。

    詩人筆下之幻想若無象征意味,不成其為詩。

     屈子的象征司馬遷能懂,其《屈原列傳》曰:“其志潔,故其稱物芳。

    ”“物芳”象征的是“志潔”,亦即不同于流俗,高出于塵世。

    此二句志潔、物芳互為因果。

    作者:志潔&rarr物芳;讀者:物芳&rarr志潔。

    此非世法,亦非出世法,是詩法。

     簡齋亦有此意否? 注釋 [1]葉嘉瑩此處有按語:“比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