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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太達到兩個結論:一是方羅蘭為孫舞陽諱,二是以為孫舞陽真好。

    如果确是為孫舞陽諱,方太太覺得她和方羅蘭中間似乎已經完了;一個男子而在自己夫人面前為一個成問題的女子諱,這用意還堪問麼?即不然,而乃以為孫舞陽真好,這也适足證明了方羅蘭确已着迷;想到這一點,方太太不寒而栗了。

     這些思想,在刹那間奔湊而來的,就像毒蛇似的纏住了方太太,但她沒有話,隻是更頹喪地低了頭。

     方羅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發生了相反的效果,他錯認方太太的沉默是無聲的諒解;他又笑着說: “張小姐,你是都知道的,梅麗素來很溫柔,我還是今天第一次看見她生氣。

    剛才我多麼着急,幸而你們兩位來了,果然梅麗馬上明白過來。

    一天的烏雲都吹散了。

    好了,這也總算是我們生活史上一點小小的波瀾。

    隻是今天沒來由惹梅麗生氣,算來竟沒有一個人應該負這責任。

    好了,說一句笑話,那便是鬼妒忌我們的幸福,無端來播弄我們一場,可憐我們竟落了圈套。

    ” “鬼是附在孫舞陽身上的,”張小姐看了方太太一眼,也笑着說,“她和朱民生攪得很好,倒不送他手帕。

    ” “孫舞陽這人真有些兒古怪。

    她見了人就很親熱似的,但是人家要和她親熱時,她又冷冷的不大理睬了。

    大家說她和朱民生很好,可是我在婦女協會裡就看見過幾次,朱民生來找她,對她說話,她好像不看見,不聽得,歪着頭走開,自和别人談話去了。

    也不是和朱民生有口角,她隻是忽然地不理。

    ” 劉小姐不大開口,此時也發表了她的觀察。

    她和孫舞陽同在婦女協會辦事,差不多是天天見面的;一個月前,孫舞陽由省裡派來到婦協辦事,劉小姐就是首先和她接洽工作的一個人,她倆很說得來。

     “可不是!她就是這麼一團孩子氣的。

    今天她忽然會送我手帕,明天我若是去找她說話,她一定也是歪了頭不理的。

    梅麗,幾時去試一試給你看,好不好?” 張小姐和劉小姐都笑起來,方太太也忍不住笑了。

     方羅蘭乘這機會,拉住了太太的手,說: “梅麗,你應該常出去走走。

    一個人坐在家裡多想,便會生出莫須有的懷疑來。

    譬如今天這件事,倘使你是見過孫舞陽幾次的,便不至于為了一塊手帕竟生起氣來,懷疑我的不忠實了。

    ” 方太太讓手被握着,還是沒有回答。

    他們的一切的話,投射在她心上,起了各式各樣的反應,但都是些模模胡胡的,自相矛盾的,随起随落的感想。

    她得不到一個固定的見解。

    然而她的興奮的情緒卻也漸漸安靜下來了;此時她的手被握着,便感到一縷溫暖的慰藉,幾乎近于愉快。

    不多時前,她自設的對于方羅蘭的壁壘,此時完全解體了。

     “梅麗,你怎麼不說話?”方羅蘭追進一句,把手更握緊些。

     “張姊姊,劉姊姊,你們看羅蘭的話對麼?” 方太太避過了直接的回答;然而她已經很自然地很妩媚地笑了。

     兩位小姐都點着頭。

     “那麼,我們現在就出去走走。

    ”方太太忽然高興起來。

    “羅蘭,你今天沒有事罷?劉姊姊的大衣在廂房裡,你去拿了來,陪我們出去。

    ” 街上的空氣很緊張。

     方羅蘭和三位女士走了十多步遠,便遇見一小隊的童子團,押着一個人,向大街而去;那人的衣領口插着一面小小的白紙旗,大書:“破壞經濟的奸商”。

    童子團一路高喊口号,許多人家的窗裡都探出人頭來看熱鬧。

    幾個小孩子跟在隊伍後面跑,也大叫“打倒奸商”。

     那邊又來了四五個農民自衛軍,掮着長梭标,箬笠掀在肩頭,紫黑的臉上冒出一陣陣的汗氣;他們兩個一排,踏着堅定的步武。

    兩條黃狗,攔在前面怒嗥,其勢頗不可蔑視,然而到底讓他們過去,以便趕在後面仍舊吠。

    他們過去了,迎着斜陽,很嚴肅勇敢地過去了;寂寞的街道上,還留着幾個魁梧的影子在搖晃,梭标的曳長的黑影,像粗大的棟柱,橫貫這條小街。

     縣前街上,幾乎是五步一哨;藍衣的是糾察隊,黃衣的是童子團,大箬笠掀在肩頭的是農軍。

    全街的空氣都在突突地跳。

    商店都照舊開着,然而隻有雜貨鋪糧食店是意外地熱鬧。

     兩個老婆子從方太太身邊擦過,喳喳地談得很熱心。

    一句話攔入方太太的耳朵: “明天要罷市了,多買些腌貨罷。

    ” 方太太拉着張小姐的蘋果綠綢皮襖的衣角,眼睛看着她,似乎說:“你聽得麼?”張小姐隻是嫣然一笑,搖了搖頭。

     “謠言!但是剛才我們到你家裡時,還沒聽得這個謠言呢。

    ” 走在左首的劉小姐插進來說。

    她舉手掠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