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這個将毀滅那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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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剛才提到的這些特點鮮明的古老建築物,我們姑且不談,隻對十六至十八世紀的藝術概貌稍加考察,便會發覺同樣衰頹和敗落的現象。

    自從弗朗索瓦二世起,建築物的藝術形式便逐漸消失了,崛起的是幾何形式,那樣子真像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病人的骨架。

    建築藝術的優美線條,讓位給幾何圖形那種冷漠無情的線條。

    建築物不再成為一座建築物,而是一個多面體。

    不過,為了掩飾這種赤身裸體的醜态,建築藝術倒也煞費苦心。

    不妨看一看,羅馬式的三角楣當中鑲嵌着那希臘式的三角楣,或者相互錯雜。

    千篇一律老是萬神祠混和着巴特農神廟,老是羅馬聖彼得教堂的式樣。

    不妨再看一看亨利四世時代那種邊角用石頭砌成的磚房、王宮廣場、太子廣場。

    再看一後路易十三時代的那些教堂,胖嘟嘟,矮墩墩,扁塌塌,蜷縮一團,還加上一大圓頂,活像一個駝背一樣。

    再瞧一瞧那馬紮蘭①式的建築藝術,那座四邦大學②真是意大利式的劣制品。

    瞧一瞧路易十四時代的那些宮殿,堪稱朝臣們的長排營房,死闆,陰森、令人生厭。

    最後,還再瞧一下路易十五時代的宮殿,飾滿菊苣花形和通心粉似的細條紋,古老的建築藝術本來已是風燭殘年,缺牙豁口,卻要打扮得花裡花俏,加上那般疣子和黴菌,結果反而面目皆非了。

    從弗朗索瓦二世到路易十五,建築藝術的病症正以幾何級數劇增,藝術隻成了裹在骨頭上的一層皮而已,悲慘地奄奄一息了。

     ①馬紮蘭(1602—1661),意大利人,紅衣主教,曾被路易十三任為首相。

     ②四邦大學指索邦大學,即巴黎大學的前身。

     與此同時,印刷術的景況又如何呢?全部離開建築藝術的生命力,都來歸附于印刷術。

    随着建築藝術每況愈下,印刷術擴展壯大了。

    人類思想本來花費在建築上面的大批力量,從此全用于書籍。

    于是從十六世紀起,在建築藝術敗落的同時而壯大起來的印刷術,便與它進行角逐,并把它置于死地。

     到了十七世紀,印刷術的天下已定,大功告成,坐穩了江山,可以歡天喜地,向世界宣告一個偉大文藝世紀的到來。

    到了十八世紀,在路易十四宮廷裡長期得到休養的印刷術,重新操起路德的古劍,武裝了伏爾泰,氣勢洶洶地猛沖過去,向古老的歐洲發起進攻,其實,印刷術早已把歐洲的建築表現方式消滅了。

    到了十八世紀行将結束時,印刷術已摧毀了一切。

    直到十九世紀,重建才開始了。

     然而,我們不妨現在要問一下,三個世紀以來,這兩種藝術中到底是哪一種真正代表了人類思想呢?是哪一種把人類思想表達出來呢?是哪一種不但表現了人類思想對文學和經院哲學的種種癖好,而且還表現了其廣闊、深刻和普遍的運動規律呢?是哪一種既不間斷又不留空隙、時時刻刻與人類這行走着的千足怪物相疊合呢?究竟是建築藝術還是印刷術? 當然是印刷術。

    可别搞錯了,建築藝術已經死了,永不複返地死了,它是被印刷的書消滅的,是因為它不能那麼耐久而被消滅的,也是因為它過于昂貴而被消滅的。

    任何大教堂,造價就達十億之巨。

    請設想一下,需要多少投資,方能重寫建築藝術這部書,方能重新在大地上星羅棋布地蓋起千萬座建築,方能重返昔日的鼎盛時代,那時宏偉的建築物成群,正如一個目擊者所雲,“仿佛這個世界晃動着身子,扔掉了舊裝,穿上一身教會的白衣裳。

    ”①(格拉貝·拉杜爾菲斯)一本書一下子就印好了,所費無幾,而且還可以遠為流傳!人類的全部思想,如同水往低處流,都沿着這斜坡傾注,那又何足為怪呢?這并不是說建築藝術再也不會在某個地方造起一座美麗的宏傳建築,一件單獨的傑作。

    在印刷術統治下,确實還有可能不時看到一根圓柱②,我想那是由全軍用繳獲的大炮熔鑄而成的,就像在建築藝術統治時期的《伊利亞特》和《羅芒斯羅》、《摩诃婆羅多》③和《尼伯龍根之歌》④一樣,都由全體民衆對許多行吟史詩加以兼收并蓄和融合而成的。

    二十世紀突然出現一位天才建築家是可能的,正如十三世紀突然出現但丁一樣。

    不過到了那時,建築藝術不再是社會的藝術,集體的藝術,支配的藝術了。

    人類的偉大詩篇,偉大建築,偉大作品,不必再通過建築形式去修建,而是利用印刷就可以了。

     ①原著在這裡附有這句引語的拉丁文原文,因内容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