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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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男人二十四歲,胖墩墩的身材。

    他看得見隐藏着的恐怖東西(這是他的才能,興許是他出衆的才能),為了不使恐怖的東西挨近地向他靠攏,愛把自己臉上的洞洞眼閉塞起來,因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正是從這些洞洞眼裡湧進去的。

     他是如此這般閉塞的,抽着雪茄煙(巴西的十支裝奧爾蒙德牌),眼鏡上又罩上一副墨鏡,并且在耳朵裡塞了棉花團。

     這個小夥子經濟上還依靠父母供給,在離家兩小時旅程的一所大學裡學習,讀書沒有明确的目的。

    有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搭了一班17點50分開出、19點27分到達、經常乘坐的列車赴校,第二天他要昕一堂講座,他已下了決心去裝裝樣子。

    離家的當兒,碧空萬裡無雲,太陽撒下一片陽光。

     盛暑夏日,天氣晴朗,列車在阿爾卑斯山和汝那山之間奔駛,掠過許多富裕的村莊和小城.随後又挨着一條大河隆隆向前,行駛不到20分鐘時間,剛剛越過布格多夫,就鑽進了一條短隧道消失不見。

     列車裡,旅客擁擠不堪。

    這個二十四歲的青年人,是從前面上車的。

    他使勁地往後面擠過去,汗流泱背,有點傻乎乎的樣子。

    座位上的旅客擠得緊繃繃的,還有好多人坐在箱子上,二等車廂擠滿了人,隻有頭等車廂空些。

    車廂裡擠滿了新兵、大學生、一對對情侶和一家家男女老少都出來的旅客。

     他拼命從這混亂的人群中擠過去的時候,被列車颠簸得晃來晃去,時而撞着這個人的肚子,時而又碰到那個人的胸脯。

    他在三等車廂找到了座位,空着的座位還不少,一排長椅上甚至就隻坐了他一個人。

     這是最後一節,列車通常是不挂三等車廂的。

    在這間關上門的包廂裡,有一個比他還要胖的旅客坐在他的對面,在獨自下棋沖着走廊的那條同樣長座角落裡,坐着一個紅發姑娘,她在閱讀小說。

     他坐到窗口,剛點上一支巴西十支裝奧爾蒙德牌雪茄煙,隧道已迎面出現在眼前。

    他似乎覺得這條隧道比往常延伸得更長些。

    一年來,差不多每個星期六和星期日,他都穿過這條隧道,已經多少趟走過這條線路。

     不過他就是從來沒有細細地端詳過它的面貌,而對它始終隻是一種隐隐約約的感覺而已。

    雖然有幾次,他打算聚精會神地注視下隧道,可是他每次到了那裡又掠過其它的念頭,以緻一眨眼沒人黑黝黝的洞裡并未發覺,等他決定觀看隧道時,列車已疾速而過。

    這條短隧道實在一點點長,列車急閃地掠過去了。

     由于在進人隧道時,他沒有想到隧道,眼下,他也就沒有摘掉墨鏡。

    熾熱的陽光剛剛還照耀着大地,沐浴着陽光的山丘、叢林、遠處蜿蜒起伏的汝拉山脈、城鎮的房屋染上一片金黃的顔色,像是用金子鑄就。

     一抹晚霞燃燒得萬物閃閃發光。

    現在他随着列車突然闖進黑洞洞的隧道,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眼下似乎覺得通過隧道的時間比他想象的要來得長一些。

    因為隧道很短,沒有開燈,車廂裡一團漆黑。

     玻璃窗上時刻都會顯現出自日的微光,并且急閃地豁然明亮,迸射進來強烈的金色光線。

    可是車廂裡現在仍是伸手不見五指,于是他摘下墨鏡。

    在這刹那間,姑娘點上了一支煙卷。

    在火柴的亮光下,看到她因為無法繼續閱讀小說,臉上露出惱怒的神色。

     他看着手表的熒光表面j現在是6點10分。

    他靠在車壁和玻璃窗之間的角落裡,思考他那雜亂無章的學習來,誰也不會相信他的鑽研,明天他得去昕專題報告,恐怕不能參加了。

    (他做的這一切,隻不過是一種掩飾行為,企求在他這樣做法的情況下獲得鎮靜,然而不是那種切實的鎮靜,而隻是要得到一種隐隐約約鎮靜的感覺,他為擺脫面臨的恐懼,用脂肪填塞自己,嘴上銜着雪茄,耳朵裡塞了棉花團。

    ) 他又看了一次夜光表,現在是6點1刻,但是列車還行駛在隧道裡。

    這個情況把他搞糊塗了。

    雖然車廂裡打開電燈,明亮起來,紅發姑娘可以繼續閱讀小說,胖先生也好再獨自下棋了,玻璃窗反映出整節車廂的情景,可是窗子外面仍然是黑洞洞的隧道。

    他走進通道。

    一個個子高大的男人,穿着淺色雨衣,脖子上圍着一條黑色圍巾,在通道裡來回踱着方步。

     他感到納悶,在這樣的天氣幹嗎還要圍上圍巾。

    他又向這列車的另一節車廂裡瞟了一眼,旅客在看報和相互閑扯。

    他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角落裡,又坐了下來。

    現在随時随刻,任何一秒鐘時間,列車都會穿出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