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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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吳參謀長躺在客廳裡的煙榻上，煙盤上的玻璃罩燈光照着他那兩彎翹起八字胡的方臉。
他用手指拈扯着胡子尾巴，兩道濃眉下的兩隻眼睛愉快地看着面前今天曾經去接了自己來的五個&mdash&mdash那曾經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五個。
他愉快地慢條斯理地談講着。
沈軍醫官躺在煙盤右邊，右手捏着鐵釺子，左手的指頭靠進燈罩口很熟練地在裹釺子上的煙泡。
在煙榻的兩旁坐着的四個是：李參謀，餘參謀，孫連長，劉連長。
劉連長是一個矮個子，甲子臉，右眉平直，左眉斜上，兩眼閃着光芒。
他把兩手擱在膝蓋上，挺胸坐在椅子上。
孫連長用半邊屁股坐在椅子邊沿，挺直的身子則采取半面向左的姿式對着吳參謀長。
他故意移坐前一點，把劉連長遮在背後。
劉連長見他把自己遮住了，便不高興的把椅子朝前移一移，又把自己在吳參謀長的眼前顯露着。
他想： &mdash&mdash你怎麼可以遮住我？我是參謀長的學生！ 李參謀今天一直還沒有講到自己要講的話，都是因為這些家夥們也去接參謀長阻礙了自己。
他不高興地一時看看對面的兩個連長一時又楞着眼睛看看坐在他稍後一點的餘參謀。
他煩躁地用手抓抓頸項，一時又把架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來，把左腿換架到右腿上。
餘參謀一見李參謀看他，就趕快把自己的眼光避開，身子就更向後移一移，躲在茶幾後，他冷笑地想： &mdash&mdash參謀長就讓你一個人獨占去了吧！媽的，多麼卑鄙！ 沈軍醫官把煙槍遞過來了。
吳參謀長一接到手上，就停了講話，坐了起來。
見面前的四個人都也立刻停止了聲響，屏着呼吸緊張地望着他。
吊挂在天花闆下的一盞煤油燈光直照在那四張流着油汗的臉。
那種對他起着尊敬的樣子，覺得很滿意。
他一面高興地想： &mdash&mdash這回司令官打電去催我回來，一定是他前回允許過我的事，那麼這批忠實的人是用得着的時候了！ 他拿起煙盤前的一把茶壺。
李參謀立刻就在自己旁邊的茶幾上拿一個杯子送過來了。
吳參謀長向他點點頭，見他那仍然還是那麼很結實精悍的樣子和又紅又白的臉，在燈光下仍然和兩個月以前沒有兩樣，覺得很愉快。
但他仍然臉色嚴正地喝了一口茶之後又躺下去了，對着火吱吱吱地抽起煙來。
煙槍裡的&ldquo煙油&rdquo太飽了，忽然射出一股到他嘴裡去，苦得要命，他立刻皺着着兩道濃眉，又坐起來。
但一見面前的五個都也立刻皺着兩眉，緊張的把他望着。
他心裡又才覺得非常愉快： &mdash&mdash這些人都仍然是能和我共患難，同憂喜的！ 他向地上吐了一口，笑道： &ldquo呵呀！好苦，這煙油！&rdquo 五個人都忍不住噗哧地笑了。
他立刻嚴正地擡起臉來，大家又不笑了。
他于是解釋似的笑道： &ldquo這槍是太飽了！&rdquo 他嗽了嘴之後，就在身邊拿起一根湘妃竹煙杆來。
李參謀站起來了。
同一個時候，孫連長也站起來了。
兩個都匆忙的搶着向門口走去。
李參謀趕快伸手一攔孫連長： &ldquo你坐着吧。
&rdquo 孫連長也同時伸手攔他一掌： &ldquo我去叫，好啦。
&rdquo 但兩個已搶到門簾邊，李參謀搶着大聲喊道： &ldquo勤務兵！給參謀長拿煙來！&rdquo 孫連長見勤務兵走了進來，口裡還在嚼着飯。
他就從他手上把煙盒拿了下來： &ldquo你交給我吧。
你還是去趕快吃你的飯好了。
&rdquo 李參謀就鄙夷地看了孫連長一眼。
吳參謀長看着這兩個為自己的事這麼争先恐後，覺得非常的愉快，他微笑說道： &ldquo我自己來吧。
你們都坐下吧。
&rdquo 他含着煙杆叭燃煙卷之後，就挺起頸根，輪着兩眼向周圍看了一看；大家又準備要講話了。
劉連長站起來了，孫連長沒有看見，在同一個時候，也站起來了。
劉連長皺一皺眉頭；但他覺得既然站起來了，不管他，還是說起來吧： &ldquo參謀長！學生那一連&hellip&hellip&rdquo 孫連長吃了一驚，掉過臉來不高興的看他一眼，立刻又回過頭去搶着說： &ldquo參謀長，我那裡&hellip&hellip&rdquo 劉連長就氣憤憤的不說了，愕然的把他望着。
李參謀和餘參謀都笑了一下，覺得那種争奪的神氣，實在是可笑的。
吳參謀長立刻皺着眉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兩個立刻又閉住嘴了。
&ldquo坐着談吧。
&rdquo吳參謀長把拈扯着胡子尾巴的手向前一伸微笑的說。
&ldquo我覺得大家還是不必這麼拘泥着好些。
&rdquo 孫連長和劉連長又坐下了。
吳參謀長嘴上含着右手拿的煙杆，左手又拈扯着翹起的胡子尾巴。
兩眼緊緊盯住他兩個。
&ldquo參謀長，&rdquo孫連長搶先說。
&ldquo自從參謀長請假去了以後，我那一連的饷就都沒有拿着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參謀長，&rdquo劉連長有些不服氣，覺得剛才是自己先開口的，也搶着說。
&ldquo學生那一連九月份的夥饷到現在還沒有拿着&hellip&hellip&rdquo 孫連長偏了臉瞪劉連長一眼，又搶着說： &ldquo參謀長，你看第一連王連長保商就保了兩次！營長這些地方簡直私心得很！王連長他們簡直腰包都脹滿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參謀長，學生那一連的兵士們最近跑到我的連長室門口來問了幾次。
他們私下裡叽哩咕噜的。
那天我捉住一個兵在那裡罵長官，真是有些不像樣了！我就罰了他的跑步，跑了一點鐘，我&hellip&hellip&rdquo 孫連長又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又搶着： &ldquo參謀長，我連上的兵士沒有一個不在鬧閑話，今天王金玉和杜占鳌挨了張副官長的耳光下來簡直吵得全連都哄動了。
營長跑出來訓話，他們還叽哩咕噜的&hellip&hellip&rdquo 吳參謀長仍然嘴角含着煙杆，手指拈扯着胡子尾巴，兩眼緊緊盯住他們搶着的講話。
他一面愉快地覺着自己有&ldquo耳聽八方&rdquo的能力，一面竭力捕捉着他們那些話裡的要點。
到了這裡，他忽然把煙杆抽出嘴來，吐一口口水到地上，然後緊盯着孫連長說： &ldquo喂喂，不忙。
王營長講了些什麼？&rdquo 劉連長就趕快閉住嘴了，紅着一張臉。
孫連長被他這突然一問，怔了一下，但覺得參謀長先問了他，就又非常高興的說道： &ldquo參謀長，他來是這樣講的：他說，這不能怪旅長或趙軍需，是司令部的錢還沒有發下來&mdash&mdash&rdquo 他正講得高興的時候，吳參謀長突然吃驚的打斷他的話： &ldquo是司令部沒有發下來麼？&rdquo 孫連長弄得怔了一下。
吳參謀長見他那窘了的樣子，趕快又向他點點頭道： &ldquo好，你說吧。
&rdquo 孫連長就又說下去。
完了之後，吳參謀長又才掉過臉來望着劉連長： &ldquo你說吧。
&rdquo 劉連長立刻把胸脯一挺，覺得自己應該要顯得有教養，在說話方面對辭句要選擇一下，要顯得和孫連長不同才好。
他于是用着很準确的聲音說道： &ldquo學生那一連，對于他們的軍風紀，學生是随時都在留意的。
我常常都記着參謀長從前在學校時向我們說的話：軍風紀第一。
可是最近因為
他用手指拈扯着胡子尾巴，兩道濃眉下的兩隻眼睛愉快地看着面前今天曾經去接了自己來的五個&mdash&mdash那曾經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五個。
他愉快地慢條斯理地談講着。
沈軍醫官躺在煙盤右邊，右手捏着鐵釺子，左手的指頭靠進燈罩口很熟練地在裹釺子上的煙泡。
在煙榻的兩旁坐着的四個是：李參謀，餘參謀，孫連長，劉連長。
劉連長是一個矮個子，甲子臉，右眉平直，左眉斜上，兩眼閃着光芒。
他把兩手擱在膝蓋上，挺胸坐在椅子上。
孫連長用半邊屁股坐在椅子邊沿，挺直的身子則采取半面向左的姿式對着吳參謀長。
他故意移坐前一點，把劉連長遮在背後。
劉連長見他把自己遮住了，便不高興的把椅子朝前移一移，又把自己在吳參謀長的眼前顯露着。
他想： &mdash&mdash你怎麼可以遮住我？我是參謀長的學生！ 李參謀今天一直還沒有講到自己要講的話，都是因為這些家夥們也去接參謀長阻礙了自己。
他不高興地一時看看對面的兩個連長一時又楞着眼睛看看坐在他稍後一點的餘參謀。
他煩躁地用手抓抓頸項，一時又把架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來，把左腿換架到右腿上。
餘參謀一見李參謀看他，就趕快把自己的眼光避開，身子就更向後移一移，躲在茶幾後，他冷笑地想： &mdash&mdash參謀長就讓你一個人獨占去了吧！媽的，多麼卑鄙！ 沈軍醫官把煙槍遞過來了。
吳參謀長一接到手上，就停了講話，坐了起來。
見面前的四個人都也立刻停止了聲響，屏着呼吸緊張地望着他。
吊挂在天花闆下的一盞煤油燈光直照在那四張流着油汗的臉。
那種對他起着尊敬的樣子，覺得很滿意。
他一面高興地想： &mdash&mdash這回司令官打電去催我回來，一定是他前回允許過我的事，那麼這批忠實的人是用得着的時候了！ 他拿起煙盤前的一把茶壺。
李參謀立刻就在自己旁邊的茶幾上拿一個杯子送過來了。
吳參謀長向他點點頭，見他那仍然還是那麼很結實精悍的樣子和又紅又白的臉，在燈光下仍然和兩個月以前沒有兩樣，覺得很愉快。
但他仍然臉色嚴正地喝了一口茶之後又躺下去了，對着火吱吱吱地抽起煙來。
煙槍裡的&ldquo煙油&rdquo太飽了，忽然射出一股到他嘴裡去，苦得要命，他立刻皺着着兩道濃眉，又坐起來。
但一見面前的五個都也立刻皺着兩眉，緊張的把他望着。
他心裡又才覺得非常愉快： &mdash&mdash這些人都仍然是能和我共患難，同憂喜的！ 他向地上吐了一口，笑道： &ldquo呵呀！好苦，這煙油！&rdquo 五個人都忍不住噗哧地笑了。
他立刻嚴正地擡起臉來，大家又不笑了。
他于是解釋似的笑道： &ldquo這槍是太飽了！&rdquo 他嗽了嘴之後，就在身邊拿起一根湘妃竹煙杆來。
李參謀站起來了。
同一個時候，孫連長也站起來了。
兩個都匆忙的搶着向門口走去。
李參謀趕快伸手一攔孫連長： &ldquo你坐着吧。
&rdquo 孫連長也同時伸手攔他一掌： &ldquo我去叫，好啦。
&rdquo 但兩個已搶到門簾邊，李參謀搶着大聲喊道： &ldquo勤務兵！給參謀長拿煙來！&rdquo 孫連長見勤務兵走了進來，口裡還在嚼着飯。
他就從他手上把煙盒拿了下來： &ldquo你交給我吧。
你還是去趕快吃你的飯好了。
&rdquo 李參謀就鄙夷地看了孫連長一眼。
吳參謀長看着這兩個為自己的事這麼争先恐後，覺得非常的愉快，他微笑說道： &ldquo我自己來吧。
你們都坐下吧。
&rdquo 他含着煙杆叭燃煙卷之後，就挺起頸根，輪着兩眼向周圍看了一看；大家又準備要講話了。
劉連長站起來了，孫連長沒有看見，在同一個時候，也站起來了。
劉連長皺一皺眉頭；但他覺得既然站起來了，不管他，還是說起來吧： &ldquo參謀長！學生那一連&hellip&hellip&rdquo 孫連長吃了一驚，掉過臉來不高興的看他一眼，立刻又回過頭去搶着說： &ldquo參謀長，我那裡&hellip&hellip&rdquo 劉連長就氣憤憤的不說了，愕然的把他望着。
李參謀和餘參謀都笑了一下，覺得那種争奪的神氣，實在是可笑的。
吳參謀長立刻皺着眉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兩個立刻又閉住嘴了。
&ldquo坐着談吧。
&rdquo吳參謀長把拈扯着胡子尾巴的手向前一伸微笑的說。
&ldquo我覺得大家還是不必這麼拘泥着好些。
&rdquo 孫連長和劉連長又坐下了。
吳參謀長嘴上含着右手拿的煙杆，左手又拈扯着翹起的胡子尾巴。
兩眼緊緊盯住他兩個。
&ldquo參謀長，&rdquo孫連長搶先說。
&ldquo自從參謀長請假去了以後，我那一連的饷就都沒有拿着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參謀長，&rdquo劉連長有些不服氣，覺得剛才是自己先開口的，也搶着說。
&ldquo學生那一連九月份的夥饷到現在還沒有拿着&hellip&hellip&rdquo 孫連長偏了臉瞪劉連長一眼，又搶着說： &ldquo參謀長，你看第一連王連長保商就保了兩次！營長這些地方簡直私心得很！王連長他們簡直腰包都脹滿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參謀長，學生那一連的兵士們最近跑到我的連長室門口來問了幾次。
他們私下裡叽哩咕噜的。
那天我捉住一個兵在那裡罵長官，真是有些不像樣了！我就罰了他的跑步，跑了一點鐘，我&hellip&hellip&rdquo 孫連長又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又搶着： &ldquo參謀長，我連上的兵士沒有一個不在鬧閑話，今天王金玉和杜占鳌挨了張副官長的耳光下來簡直吵得全連都哄動了。
營長跑出來訓話，他們還叽哩咕噜的&hellip&hellip&rdquo 吳參謀長仍然嘴角含着煙杆，手指拈扯着胡子尾巴，兩眼緊緊盯住他們搶着的講話。
他一面愉快地覺着自己有&ldquo耳聽八方&rdquo的能力，一面竭力捕捉着他們那些話裡的要點。
到了這裡，他忽然把煙杆抽出嘴來，吐一口口水到地上，然後緊盯着孫連長說： &ldquo喂喂，不忙。
王營長講了些什麼？&rdquo 劉連長就趕快閉住嘴了，紅着一張臉。
孫連長被他這突然一問，怔了一下，但覺得參謀長先問了他，就又非常高興的說道： &ldquo參謀長，他來是這樣講的：他說，這不能怪旅長或趙軍需，是司令部的錢還沒有發下來&mdash&mdash&rdquo 他正講得高興的時候，吳參謀長突然吃驚的打斷他的話： &ldquo是司令部沒有發下來麼？&rdquo 孫連長弄得怔了一下。
吳參謀長見他那窘了的樣子，趕快又向他點點頭道： &ldquo好，你說吧。
&rdquo 孫連長就又說下去。
完了之後，吳參謀長又才掉過臉來望着劉連長： &ldquo你說吧。
&rdquo 劉連長立刻把胸脯一挺，覺得自己應該要顯得有教養，在說話方面對辭句要選擇一下，要顯得和孫連長不同才好。
他于是用着很準确的聲音說道： &ldquo學生那一連，對于他們的軍風紀，學生是随時都在留意的。
我常常都記着參謀長從前在學校時向我們說的話：軍風紀第一。
可是最近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