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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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飯。

    他似乎已經徹底振作了精神,對先前的那場危機隻提過一次。

    他告訴格羅内韋爾特:“艾爾弗雷德,我欠你一張空白支票。

    ” 格羅内韋爾特微笑着說:“誰也難以做到把空白支票揣在腰包裡,不過我還是得謝謝你。

    ” 格羅内韋爾特并不需要參議員用支票還債。

    他想和參議員維持一種持久的友誼,永遠也不會終結。

     随後的五年裡,克羅斯成了賭博業的行家裡手,經營附帶賭場的酒店也頗有一手。

    他當上了格羅内韋爾特的助手,但主要的工作仍是協助父親皮皮,不僅經營将歸屬他名下的收款公司,而且還成了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二号鐵榔頭。

     25歲時,克羅斯成了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小榔頭。

    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他對自己的工作沒有任何熱忱。

    他的目标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們就像一堆軟肉,包在脆弱的皮囊裡,裡層的骨架輪廓突兀,像他小時候随父親一起獵獲的野獸。

    他也擔心會出事,但隻是在腦海裡想想而已,并沒有多少實實在在的憂慮。

    在他生活較為平靜的時候,偶爾在清晨醒來,會感到隐隐的心悸,仿佛剛做過一個可怕的噩夢。

    他有時情緒低落,便會想起妹妹和母親,想起小時候一幕幕的情景,想起家庭破裂後他去看望母親和妹妹的經過。

     他記起了母親的臉頰,暖融融的,皮膚像緞子一般,透明得他覺得自己能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不過血是在血管裡流動,非常安全。

    但是在他的睡夢裡,皮膚卻總是碎成粉末,鮮血流過可怕的裂縫,形成了紅色的瀑布。

     這又勾起了其他的往事。

    母親用冷冰冰的嘴唇吻他,雙臂隻是禮貌地摟抱他一下。

    她從來不像對克勞迪娅那樣拉着他的手。

    每次他去看望她,離開她家時總覺得透不過氣來,胸口仿佛被撞傷了,火辣辣地疼。

    他從不覺得現在失去了她,隻覺得過去失去了她。

     他想起妹妹克勞迪娅時,卻沒有這種失落的感覺。

    他們共同擁有一個過去,現在,克勞迪娅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盡管比重不是很大。

    他想起他們喜歡在冬天互相對打。

    他們把拳頭藏在大衣口袋裡,然後揮向對方。

    一場佯攻。

    一切都很正常,克羅斯心想,隻是他偶爾會想念母親和妹妹。

    但他覺得跟着父親,跟着克萊裡庫齊奧家族,還是很快活的。

     25歲這年,克羅斯作為家族的鐵榔頭,參與了他的最後一次行動。

    目标是一個他從小就很熟悉的人。

     聯邦調查局一次大規模的偵破行動,抓去了許多有頭銜的頭領,有些是名副其實的老闆,全國各地都有。

    其中之一就是弗吉尼奧,東部沿海地區最大家族的頭目。

     弗吉尼奧-巴拉佐受封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頭領已有20多年,一直盡職盡責地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效力。

    作為回報,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使他發了财:在他遭逮捕時,他的家産已經超過5,000萬美元。

    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得十分舒适富足。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弗吉尼奧-巴拉佐竟然忘恩負義,背叛了一手扶持他,使他擁有今日名位的人。

    他違背了保密禁規,該禁規禁止向當局透露任何信息。

     他被起訴的罪狀之一是謀殺,但是害怕坐牢還不足以使他變節;何況紐約州的法律沒有死刑,而且,無論他的刑期有多麼漫長,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定能在10年後使他重獲自由,他們甚至還會确保讓他這10年過得輕松自在。

    他也知道各種對策。

    在法庭上,證人将為他做僞證,陪審員會受到賄賂。

    甚至在他服刑幾年之後,仍會有人準備新材料上訴,提呈新證據,證實他原本是無辜的。

    這事有一個著名的先例,一位手下人服刑5年之後,克萊裡庫齊奧采取了這種措施。

    那個人被釋放出獄,政府因他“誤”坐監獄,付給他超過100萬美元的賠償。

     不,巴拉佐并不害怕坐牢。

    讓他變節的真正原因是,聯邦政府根據國會為打擊犯罪分子而通過的“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威脅要沒收他的全部财産。

    巴拉佐不能忍受他和孩子将失去安在新澤西的富麗堂皇的家,位于佛羅裡達的豪華公寓以及位于肯塔基的馬場,這個馬場已經飼養出了三匹在肯塔基賽馬會上落選的馬。

    就因為臭名昭著的“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允許政府沒收刑事犯的家産,股票、債券,還有那些古董小汽車都可能被沒收。

    唐-克萊裡庫齊奧曾為這個“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火冒三丈,但是他隻說了一句話:“富人們會為炮制了這個法案而後悔的,總有一天,政府會根據這個法案逮捕整個華爾街的人。

    ” 出于遠見而不是運氣,在過去的幾年裡,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慢慢地疏遠了他們的老朋友巴拉佐。

    他太愛張揚,這不符合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一貫的傳統。

    《紐約時報》刊登過一篇有關他搜集古董汽車的報道,弗吉尼奧-巴拉佐頭上戴着一頂雅緻的鴨舌帽,坐在一輛1935年出産的羅爾斯-羅伊斯小汽車裡,手裡握着方向盤。

    電視轉播肯塔基賽馬會,弗吉尼奧-巴拉佐出現在屏幕上,手裡握着馬鞭,侃侃而談這項皇家運動的引人入勝之處。

    那時他的身份是一位有錢的地毯進口商。

    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覺得他這樣做太過分了,漸漸對他産生了戒心。

     就在弗吉尼奧-巴拉佐和聯邦政府的地區檢察官讨價還價的當兒,是他的律師向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報告了這個消息。

    處于半退隐狀态的唐立即從兒子喬治手裡收回大權。

    這樣的情況必須由西西裡的老手來處理。

     緊接着召開了家族會議。

    到場的人有唐-克萊裡庫齊奧,他的三個兒子——喬治、文森特和佩蒂,還有皮皮-德利納。

    巴拉佐的行為确實會對家族體制造成損害,不過隻有基層的組織會損失慘重。

    這個叛徒能夠提供有價值的情況,但缺乏法律認可的證據。

    喬治建議,最壞的可能一旦發生,他們總可以把總部移到别的國家去,但是唐惱怒地否定了他的建議。

    除了美國,他們能到什麼地方立足?美國給予他們萬貫家财,它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對富裕的公民實行保護。

    唐經常引用這句話:“甯可放過一千,不可錯殺一個,”随後又加一句:“這是個多麼美麗的國度!”問題在于安逸的生活導緻人的意志薄弱。

    在西西裡,巴拉佐根本沒有膽量背叛變節,想也不敢想違反保密禁規。

    他的親生兒子會親手殺了他。

     “我年紀大了,不适宜住到外國去,”唐說,“我不會讓一個叛徒把我趕出家門。

    ” 弗吉尼奧-巴拉佐的問題似乎是小事一樁,卻是一種症候,會影響其他的人。

    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他們不再恪守曾經幫助他們富裕強大的那些老規矩。

    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個老闆,芝加哥的一個,還有坦帕的一個,都喜歡炫耀自己的财富,讓全世界人來瞻仰。

    然後一旦被抓住,這些人千方百計想逃脫懲罰,殊不知災禍全由自己的粗心大意所造成。

    他們逃脫懲罰的方式就是違反保密禁規,背叛自己的弟兄。

    這種毒瘤必須徹底根除。

    這是唐的意見。

    不過,他現在想聽聽别人的意見;畢竟,他老了,可能還有别的解決方法。

     喬治就發生的事做了簡要說明。

    巴拉佐正在和政府的檢察官讨價還價。

    他情願去蹲監獄,隻要政府許諾不對他實施“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中的有關條款,隻要他的妻子和孩子繼續享有他的财富。

    當然,他也力争不去坐牢,如果那樣的話,他得出庭作證,指控他所背叛的人。

    他和他的妻子将受“證人保護計劃”的庇護,改換身份度過餘生。

    他還将整整容。

    而他的孩子也将過着富足體面的生活。

    這就是達成的交易。

     不管巴拉住有多少缺點和錯誤,他們一緻認為他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

    他的三個孩子都受到良好的教育。

    一個兒子即将從哈佛大學商學院畢業,女兒西爾在紐約第五大道經營一家高級化妝品商店,還有一個兒子做計算機工作,為航空航天計劃服務。

    他們應該有這樣的好運。

    他們是真正的美國人,生活在美國夢裡。

     “那麼,”唐說,“我們給弗吉尼奧捎個信,讓他心裡有個數。

    他可以背叛任何人。

    把他們送到監獄裡或者扔到海底去。

    但是,如果他膽敢說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一個字,他的孩子就完蛋了。

    ” 皮皮-德利納說:“威脅似乎再也吓不住人了。

    ” “這威脅直接出自我的口,”唐-多米尼科說,“他會相信的。

    對他本人不要做出任何承諾。

    他會明白的。

    ” 文森特說話了。

    “一旦他被置于‘保護計劃’之下,我們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 唐問皮皮-德利納:“你呢,我的‘鐵榔頭’,你怎樣看這個問題?” 皮皮-德利納聳了聳肩。

    “在他出庭作證之後,他們将把他置于‘保護計劃’之下,那時我們肯定能接近他。

    不過,這事會招緻極大的轟動和公衆的關注。

    值得嗎?那又能改變什麼呢?” 唐說:“公衆的關注和輿論的轟動,正是這事值得一試的地方。

    我們将向全世界傳達我們的信息。

    事實上,這事一旦要幹了,就得幹得很出色。

    ” 喬治說:“聽其自然吧。

    随便巴拉佐說什麼,都不可能對我們造成滅頂之災,爸,你的辦法有點隻顧眼前。

    ” 唐沉思片刻。

    “你說得不錯。

    但是什麼事有個長久的解決方法?生活中到處都是不确定的因素和臨時的解決方法。

    你是不是對懲治巴拉佐能否殺一儆百表示懷疑?也許可以起到這種效果,也許不行。

    肯定會吓住一些人。

    沒有懲罰,上帝也不可能締造出一個世界來。

    我将親自和巴拉佐的律師談談。

    他會明白我的意思,并會傳達我的信息。

    巴拉佐肯定會相信我的話。

    ”他頓了一會.又歎了口氣,“審判結束之後,我們着手做這事。

    ” “那他的妻子呢?”喬治問。

     “她是個好女人,”唐說,“但是她的個性太美國化了。

    我們不能聽任一個悲痛欲絕的寡婦到處申訴她的痛苦,透露一些秘密。

    ” 佩蒂第一次開口說話。

    “弗吉尼奧的孩子怎麼辦?”佩蒂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

     “如果沒有必要,我們不會大開殺戒。

    我們不是魔鬼,”唐-多米尼科說,“何況巴拉佐從不對他的孩子談論自己的事。

    希望整個世界都相信他是個騎手。

    就讓他到海底去騎他的馬吧。

    ”大家都沉默不語。

    然後,唐不無傷感地說:“放過那些孩子吧。

    我們生活的國家裡,畢竟沒有子報父仇的傳統。

    ” 第二天,弗吉尼奧-巴拉佐從他的律師那裡得知了唐的信息。

    這些信息的表達,用語很花哨。

    唐和巴拉佐的律師當面交談的時候,唐表達了他的願望,希望老朋友弗吉尼奧-巴拉佐隻保留了對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美好印象,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時時都會維護不幸的朋友的利益。

    唐又告訴律師,巴拉佐不必擔心他的孩子會遭到任何危險,即使紐約第五大道也是安全的,而且唐将親自擔保他們會平安無事。

    他,唐,很清楚巴拉佐非常愛護自己的孩子;他也知道監獄、電椅、地獄裡的魔鬼,都不可能吓怕他那勇敢的朋友,唯一擔憂的是子女會受到傷害。

    “告訴他,”唐對律師說,“我,我本人,唐-多米尼科-克萊裡庫齊奧擔保不會有任何不幸降臨到他們身上。

    ” 律師把唐的話一字一句地告訴了他的委托人,巴拉佐回答如下:“告訴我的朋友,同我父親在西西裡一同長大的最親愛的朋友,我以無限感激的心情信賴他的擔保。

    告訴他,我對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所有的人隻有最美好的記憶,這些記憶太深刻了,我決不會提到他們。

    我親吻他的手。

    ” 緊接着,巴拉佐當着律師的面唱了起來:“特拉——拉——拉……”“我想我們最好把證詞再仔細查看一遍,”他又說道,“我們不願牽連好朋友……” “好的。

    ”律師說。

    事後他向唐做了彙報。

     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

    弗吉尼奧-巴拉佐違背保密禁規,出庭做證,把無數的下屬送進了監獄,甚至牽連上了紐約市的一個副市長。

    但對克萊裡庫齊奧家族隻字未提。

    完事後,巴拉佐夫婦銷聲匿迹,被“證人保護計劃”看護起來了。

     報紙和電視報導洋溢着興高采烈的氣氛,不可一世的黑手黨組織被搗毀了。

    成百上千的照片和電視的跟蹤報導,記錄下了囚犯們被趕進大牢的情景。

    有關巴拉佐的報導占據了《每日新聞》的中心頁:黑手黨大頭目落網,還附有照片,上面有他和他的古董小汽車,他的參加肯塔基賽馬會的馬匹,他的令人咋舌的倫敦時裝。

    真是窮奢極欲的生活。

     唐指派皮皮查找巴拉佐夫婦,并加以懲處。

    唐說:“這事要做得能引起同樣大的轟動效應。

    我們不能讓他們忘了弗吉尼奧。

    ”但這項差事花了鐵榔頭一年多的時間才得以完成。

     克羅斯記得巴拉佐,他是一個快活、慷慨的人,給克羅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克羅斯随皮皮前往巴拉佐家裡吃過飯,因為巴拉佐夫人做得一手意大利式的好菜,尤其是那道用大蒜和芳草做調料,花椰菜和通心粉一起炒的菜,克羅斯至今仍念念不忘。

    克羅斯從小就和巴拉佐家的孩子們一起玩耍,十幾歲時,甚至喜歡上了他家的女兒西爾。

    那個美妙的星期天之後,西爾在大學裡一直給他寫信。

    趁現在單獨和皮皮待在一起,克羅斯說:“我不願意做這事。

    ” 他的父親看着他,不無傷感地笑了。

    “克羅斯,這種事時有發生,你得習慣才好。

    不然的話,你是沒法立足的。

    ” 克羅斯搖了搖頭。

    “我不能做這事。

    ” 皮皮歎了口氣。

    “好吧,我會告訴他們,你隻參與行動的籌劃。

    讓他們把丹特派來做具體的工作。

    ” 皮皮開始了徹底的調查。

    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用巨額賄賂突破了“證人保護計劃”的防線。

     巴拉佐夫婦倆更換了身份證、出生證、社會保險号碼、結婚證等證件,臉部也整了容,改變了原來的模樣,使他們看上去足足年輕了10歲。

    因此他們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

    但是,他們沒有充分地意識到,身材、姿勢、嗓音仍使他們不難被人認出來。

     一個人的老習慣是很難改的。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弗吉尼奧-巴拉佐和妻子一起駕車去離他們的新家不遠的南達科他的小鎮,準備進一家當地政府特許的小賭場去賭博。

    在回去的路上,在皮-德利納和丹特-克萊裡庫齊奧帶着六個人,攔住了他們。

    丹特在扣動手槍扳機之前,禁不住違反事先的安排,向這對夫婦洩露了自己的身份。

     沒有任何藏匿屍體的舉動。

    沒有拿走任何值錢的物品_人們斷定這是由報複引起的兇殺,是向公衆傳遞了一個信息。

    報紙和電視的輿論宣傳充斥着義憤填膺的言辭。

    當局許諾要對兇手繩之以法。

    事實上,這起兇殺激起的公憤似乎足以危及整個克萊裡庫齊奧王國。

     皮皮被迫在西西裡躲藏了兩年。

    丹特成了家族的頭号鐵榔頭。

    克羅斯被任命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西部地區的老闆。

    他拒絕參加謀殺巴拉佐夫婦的舉動已經記錄在案。

    他沒有當一名鐵榔頭的氣質。

     皮皮退隐西西裡兩年的前夕,唐-克萊裡庫齊奧和兒子喬治最後一次會見了他,為他餞行。

     “我必須為我兒子向你們道歉,”皮皮說,“克羅斯還年輕,免不了會多情善感。

    他的确非常喜歡巴拉佐一家人。

    ” “我們也喜歡弗吉尼奧,”唐說,“他是我最喜歡的人了。

    ” “那為什麼要殺了他?”喬治問,“這事招來這麼大的麻煩,簡直有點不值得。

    ” 唐-克萊裡庫齊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