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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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西安走進他的單人牢房,發現與他來巴黎後在克呂尼旅館住的第一個房間完全一樣。

    一張床,就像拉丁區最低檔的配有家具的旅館裡的床;幾把椅子,裡面充填着稻草;還有一張桌子,幾件日常器物。

    這些就是這類房間的全部用具了。

    如果兩名犯人脾性溫和,他們的罪行屬于不太可怕的那種,諸如僞造文書和破産倒閉之類,那麼往往将這兩人關在一間屋子内。

    呂西安的純潔無邪的起點,與他極度羞恥而堕落的終點非常相似,他身上留存的最後一點詩人氣質對此感受強烈,于是這個倒黴的人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

    他痛哭了四個小時,表面上像座石頭雕像無動于衷,而内心卻為自己的一切希望的破滅而悲痛不已。

    他要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的全部野心已被打得粉碎,他的高傲已化為烏有,雄心勃勃,情意蜜蜜,幸福美滿,花花公子,巴黎青年,著名詩人,聲色犬馬,特權享受,這一切所代表的“自我”已被全部葬送了!他像伊卡洛斯①似地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

     ①伊卡洛斯: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的兒子。

    他和父親一起被關在克裡特的迷宮裡,父子二人身上裝着用羽毛和蠟制的雙翼逃出克裡特,他由于忘記父親的囑咐,飛近太陽,蠟翼遇熱融化,墜海而死。

     卡洛斯-埃雷拉呢,當牢房裡隻留下他一個人時,他便像植物園籠子裡的白熊一樣②,在那裡轉來轉去。

    他仔細察看了房門,肯定除了窺視孔以外,門上沒有任何孔洞。

    他試探一下每一面牆,望望通風的氣眼,一縷微弱的光線從那裡透進來。

    他自言自語說:“我很安全!” ②巴黎植物園中也有各種動物。

     他坐到一個牆角裡。

    在那裡,看守把眼睛貼到裝有鐵條的窺視孔上也不能瞧見他。

    然後,他摘下假發,迅速揭下假發裡邊的一張紙條。

    這紙條與頭部接觸的一面已經非常髒污,仿佛成了假發上的表皮。

    即使比比-呂班想到要掀開這假發,以便辨認西班牙人與雅克-柯蘭原是一個人,他也不會對這一紙條産生疑心,因為它太像假發的組成部分了。

    紙條的另一面還很白,很幹淨,可以寫幾行字。

    揭下這紙條是一件困難和細緻的活兒,他在拉福爾斯監獄裡就開始做了。

    兩個小時是不夠的,前一天他已在這上頭花了半天時間。

    犯人開始裁掉這張寶貴紙片的邊緣,使它成為能寫四五行字的寬度,再把它分成幾段。

    然後,他潤濕紙上的阿拉伯樹膠層,靠着這膠水,他重新把紙貼上去,放在這特殊的儲藏器中。

    他在一绺頭發中找出一段大頭針粗細的鉛筆芯,那是蘇斯商店最近的産品,他是用膠水把它粘在頭發上的。

    他取了一段,長短既能寫字,又能放進耳朵裡。

    這些準備工作完成得迅速而穩妥,這種本領是猴一樣靈巧的老苦役犯所特有的。

    雅克-柯蘭坐在床沿上,開始考慮對亞細亞發什麼指示。

    他确信路上一定會遇到她,他把希望寄托在這個能幹的女人身上。

     “在對我作初步審訊時,”他心裡捉摸着,“我裝作西班牙人,法語講得很蹩腳,提出享有外交特權,受西班牙大使保護,對所問事情一概不懂,再加上身體衰弱,長籲短歎,還要說一通垂死者的廢話。

    就立足于這塊陣地吧!我的證件都是合乎規定的。

    亞細亞和我,我們一定要把卡缪索先生吃掉,這家夥并不厲害。

    不能忘記呂西安,要給他鼓勵,無論如何要跟他接上頭,給他制訂一個行動計劃,否則他會把自己供出去,把我供出去,那一切都完了!……一定要在審訊他之前,教他學會怎麼說話。

    另外,我還要有一些證人,以維持我的教士身份!” 這就是兩個犯人的身體和精神狀況。

    此時此刻,他們的命運取決于卡缪索先生。

    卡缪索是塞納省第一審法庭的預審法官,在刑法賦予他的這段時間裡,有關他們生活中細枝末節的是是非非,都由他說了算。

    隻有他能準許指導神甫、附屬監獄的醫生或其他人與他們聯系。

     人間任何權勢,無論是國王、掌玺大臣,還是首相,都不能侵犯一位預審法官的權力。

    什麼都不能阻止他,不能指揮他。

    這是一位至高無上,隻服從自己良心和法律的人。

    在哲學家、慈善家和政論家不斷忙于縮小各種社會權力的今天,我國法律賦予預審法官的權力也成了攻擊的對象。

    由于這些法律幾乎都通過這一權力來實施,這種攻擊也就變得越發激烈。

    不過也得承認,這一權力是過分了。

    然而,每一個理智健全的人都會認為,這種權力應該不受侵犯。

    在某種情況下,可以廣泛使用擔保,使這一權力的實施變得溫和一些。

    陪審團(這是令人敬畏的最高司法職務,它的成負隻應是選舉産生的社會名流)缺乏明智,軟弱無能,這就已經大大動搖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