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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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天真無邪的叫聲,教士不禁顫動一下,沉默片刻。

    他思考一會兒,然後作出回答。

    這當兒,如此奇特地聚集到一起的這兩個人偷偷地相互對視了一下。

    教士看透了姑娘的心思,而姑娘卻摸不着教士的頭腦。

    教士無疑放棄了威脅可憐的艾絲苔的某種企圖,重新回到自己最初的想法上。

     “我們是醫治靈魂的醫生,”他用溫和的口氣說,“我們知道用什麼藥救治靈魂的疾病。

    ” “應當盡量寬恕不幸的人。

    ”艾絲苔說。

     她認為自己錯怪了人。

    她滾下床,俯伏在這個男人腳下,極其謙恭地親吻他的長袍,然後,擡起噙滿淚水的雙眼,望着他。

     “我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很多努力了。

    ”她說。

     “你聽着,我的孩子,你的給人帶來不幸的壞名聲已使呂西安一家陷入悲哀,人們有某種理由擔心你會把他拖進放蕩生活之中,拖進荒唐的世界裡……” “這是真的,是我帶他去了舞場,為了使他見識見識。

    ” “你很美,足以使他想要在衆人面前因你而受到喝彩,驕傲地把你展示出來,當作一匹表演馬術的馬。

    他如果隻是揮霍金錢,那倒也罷了……但他還花費時間和精力。

    别人想為他準備美好的前程,他也将因此而失去興趣。

    他本來有朝一日可以當駐外大使,會變得富有,受人羨慕,滿身榮光,而現在,他非但無法實現這些,而且要成為一個不貞女人的情夫,就像衆多纨绔子弟把自己的才情淹沒在巴黎的污泥濁水中一樣。

    至于你,雖然一時跻身于風雅圈子,但日後又會重操舊業,因為在你身上完全沒有良好教育所賦予的抵制邪惡和思考未來的能力。

    你與你女伴們的決裂,不會比與那些今晨在歌劇院羞辱你的人決裂更深。

    呂西安的真正朋友都因你誘發他愛情而感到驚慌不安,緊緊地跟蹤着他。

    他們什麼都知道了。

    他們驚恐不安,派我來這裡探聽你的打算。

    我的來訪将對你的前途起決定性作用。

    他們雖然很有權勢,能搬開這個年輕人前進道路上的一塊絆腳石,但他們也很仁慈。

    你要知道,我的女兒:一個受呂西安所愛的人應當受到他們敬重,就像一個真正的基督教徒喜愛偶爾閃爍出靈光的污泥濁水。

    我來這裡是為了傳遞善心。

    但是,如果我覺得你一身邪惡,厚顔無恥,陰險奸詐,堕落到不可救藥,聽不進規勸悔改的話,我也束手無策,隻好讓他們用憤怒來對付你了。

    世俗的和政治的解放很不容易獲得,警察局考慮到社會本身利益遲遲不予實施,這也有它的道理。

    你懷着真心悔改者的熱切感情,講到希望得到這一解放,我聽到了你的話。

    唔,它就在這裡呢,”教士說着從腰間抽出一張公文紙,“他們昨天看見了你,這張通知書上寫的是今天的日期:你瞧,與呂西安有關的這些人多麼有權勢。

    ” 艾絲苔一看到這張紙,一種意料不到的幸福使她全身顫抖。

    她激動得那樣情不自禁,以至唇邊綻出了呆滞的笑容,一種類似精神失常者的笑容。

    教士停止了說話,注視着這個孩子,想看看堕落的人一旦失去了從堕落本身汲取的那種可怕的力量,重新回到她那脆弱嬌嫩的天性上來以後,是否抵擋得住如此強烈的感受。

    艾絲苔是個善于迷惑人的妓女,她會裝腔作勢。

    但是,當她重新變得天真無邪,恢複本來面目後,她可能會死去,就像一個動過手術的盲人一旦被過分強烈的陽光照耀,會再次失明一樣。

    這個男子這時便徹底看清了人的本性,但是他一動不動,保持着可怕的平靜。

    他是一座冰冷雪白的阿爾卑斯山,山坡是花崗岩的,傲慢嚴峻,聳入雲天,亘古不變,不過它給人們帶來裨益。

    從本性上說,妓女是一些變化多端的人,她們會無緣無故地從最呆滞的懷疑變成絕對的信任。

    從這方面看,她們還不如獸類。

    她們在一切方面都走極端:追求享樂,陷入絕望,笃信宗教,抛開宗教,都是如此。

    她們如果沒有在特别高的死亡率中死去,如果沒有因偶然運氣而跳出火坑,那麼,最後幾乎也都發了瘋。

    隻有觀賞“電鳐”跪在這位教士腳下的狂喜神情,目睹這女子在瘋狂中會走到何種地步,才能深刻了解這可憎的生活是多麼不幸。

    可憐的姑娘凝視着宣布解放她的這紙公文,那副神态但丁忘了加以描繪,而且超越了他在《地獄篇》中創造的形象。

    然而,反應伴随着淚水一起來到。

    艾絲苔站立起來,伸開胳膊,抱住這個男人的脖子,腦袋傾偎在他的胸前,在那裡灑下淚水,親吻覆蓋這鐵石心腸的粗布衣衫,似乎想看透這顆心。

    她抓住這個人,在他的雙手上吻了多次。

    她溫情脈脈地撫摩他,流露着聖潔的感激之情。

    她用各種最親熱的名字叫他,用甜美的話語千百次地對他說:“把它給我吧!”每次說出的語調都不相同。

    她用柔情包圍他,用急速的目光望着他,使他來不及進行自衛。

    最後,她終于平息了他的怒氣。

    教士體會到這個姑娘的綽号是多麼名副其實,他懂得了要抵擋這個迷人女子的誘惑是多麼不易。

    他突然猜想起呂西安的愛情,明白該是什麼誘惑了詩人。

    這樣的激情,除了千百種誘惑力以外,還隐藏着一個尖尖的釣鈎,這釣鈎尤其會紮在藝術家高尚的心靈裡。

    這種激情一般人看來難以理解,而用從事創作的人對理想美的渴求來看,就能得到完滿的解釋。

    這與承擔使命将罪人引回柔情上去的天使不是有點相似嗎?蕩滌這樣一個人心靈上的罪惡,難道不是創作嗎?使精神美與形體美協調一緻,這是何等令人向往!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這是多麼引以自豪的快樂!除了愛情,沒有其他途徑能實現這一點,這是多麼美好的差使!而且這種結合,早有亞裡斯多德、蘇格拉底、柏拉圖、阿西比亞得、塞特居斯和龐培①先例。

    它在常人眼裡顯得那樣大逆不道,而正是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