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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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表示他的一個希望:我不要把他跟——我們就說——他的同謀犯混起來看。

    他不是他們那種人,他完全是另外一類的。

    我并沒有表示反對的意思。

    我并不想為着枯燥的真理的緣故,搶去他能得到手的一點兒極小的安慰。

    我卻不曉得他到底是不是十分相信他自己說的那句話。

    我也不知道他耍的是什麼槍花——假使他是耍槍花的話——我想恐怕他自己也不了然;我相信沒有一個人會看透為着躲避内疚那個可怕影子自己所弄出來的狡猾遁辭。

    我一聲不則,他那時正在躊躇等‘這個無聊的審問完結了’的時候,他到底幹什麼好。

     “他分明是同白力厄利一樣很瞧不起這些法定的手續。

    他自認他不知道到哪兒去好。

    他的神氣顯然是自言自語,不像跟我談話的樣子。

    證書已經不生效力了,一生的事業也毀了,要到别的地方既沒有路費,留在這裡又看不出能有什麼工做。

    回家也許能夠想些辦法;但是總免不了要靠他家裡人幫忙,這件事又是他所不願意的。

    他真看不出會有什麼辦法,除非是當水手——也許能夠得到汽船上舵工的位置。

    當個舵工大概總行罷……‘你以為行嗎?’我忍心問他。

    他跳起來,走近石欄杆,望着夜色。

    過一會兒他又回來,聳立在我的椅旁。

    他硬壓下自己的憤慨,覺得很痛心,所以年青的臉上還有些愁悶神氣。

    他很知道我不會懷疑他駛船的本領。

    他聲音稍微顫動着問我,‘為什麼說那句話?我從前對于他是極能原諒的。

    就是在……’——說到這裡,他聲音含糊起來了——‘那個誤會,你知道,使我變成一個傻瓜的時候,我也沒有笑他。

    ’我還熱烈地打住他的話頭,說道:‘據我看來,那麼一個誤會并不是件好笑的事情。

    ’他坐下來喝咖啡,慢慢想着,把那一小杯全喝幹了。

    ‘我絕沒有承認我那回幹的是傻事。

    ’他明明白白宣布。

    ‘不是嗎?’我問。

    ‘不是,’他有把握的樣子冷冷地答道,‘假使你碰到這類事情,你會怎麼辦呢,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會承認你自己……’他咽下一口氣……‘你會承認你自己是一條——一條——狗嗎?’ “說了這句話——騙你我不是人!——他擡頭望着我,帶着探問的神氣。

    那麼,這是一句問話了——一句實實在在的問話!可是,他也不等我回答。

    我還沒有恢複常态,他又接着往下說了。

    他的眼睛直望着前面,好像夜色裡寫了一些話,他就看着念出來。

    ‘最要緊的是打好主意,我卻沒有,沒有——那時還沒有。

    我不是想替自己辯護,可是我想解釋——我希望有些人能夠了解我的情形——有些人——至少一個人!就是你!為什麼你不可以?’ “這些話是很嚴肅的,但是也帶點可笑的色彩,他這類的奮鬥向來是如此。

    他要從火裡打救出他對于自己性格的信仰,可是同時又十分尊重習俗的意見——這些意見雖然隻是人生這場把戲裡的一個規則,卻有極可怕的勢力,因為人們的本能都非常相信這些意見,誰不服從,誰就得挨大家厲害的責罰。

    他開始安詳地談起他的故事。

    一隻救生船載了他們四個人漂流着,在微茫的夕陽中給德爾輪船公司那條汽船撿起來了。

    他們一到大船上,胖船主就編出一段故事來,其他人們都不做聲,人家起先也都還相信他的話。

    你既然有那種好運氣把可憐的漂流人從假使不是慘死最少也是慘痛裡救出,你當然不會去盤問他們。

    過了一天,阿奉德爾船上的船員有工夫去慢慢想,也許忽然會疑心這件故事裡面‘有些可疑的地方’,因此都瞧不起他們了;但是這班人自然也隻是狐疑,不說出口。

    他們救了沉到海底的帕特那汽船的船主、大副、兩個機車手,照道理說,他們曉得這麼多也就很夠了。

    我沒有問吉姆,他在那條船上待了十天,當時心裡的情緒是怎麼樣。

    從他叙述那段經過時的口氣,我可以推測他一面是給這個新發現弄暈了——發現了自己是這麼一個人——一面必定是正在努力想對天下唯一能夠完全了解這件事的重大意義的那一個人解釋他那個不得已的苦衷。

    你們要知道他并沒有把這回事認為是一件小事。

    這一點我是很有把握的,他跟其他人們的不同也就在這一點。

    至于上岸後,聽到這場遇險——那時他幹出了這麼丢臉的事——有那麼一個預料不到的結果,他到底作何感想,他分毫也沒有告訴我,我也無法去推測了。

    我真不知道他有沒有覺得站不住腳了?我真不知道他有沒有這樣感覺。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一定設法又找到一個新立腳點了。

    他上岸後就在水手收容所待了兩個禮拜等候着,那時有六七個人也住在那兒,所以我能夠打聽出一些他的情形。

    他們糊裡糊塗的意思好像是他不單有許多短處,而且是個壞脾氣的畜生。

    這些日子裡他整天埋在走廊上一張長椅子裡面,隻當用餐時候才離開那個墳墓,或者深夜裡獨自跑到碼頭上漫遊,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