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關燈
小
中
大
鞋來呢？&rdquo&ldquo我這雙腳都是假的，你還不知道嗎？&rdquo這時，她才恍然大悟的&ldquo掉淚&rdquo了。
回到家，她還告訴媽媽說：&ldquo豐喜這麼一變，連我都不認識了。
在路上碰到，我還以為是二叔的那些孩子哩！&rdquo 自己的同學，姊姊都不認識了，何況是别人呢？所以我經常遇到向我打聽&ldquo鄭豐喜&rdquo的人。
唉！站起來的滋味真有意思。
然而每逢再看到那些爬行的兒童時，我仍不免會難過一陣子。
因為我雖自立了，但還沒有辦法去立人。
日記數則 九月二十七日：天氣涼了，大家都穿起長袖外套。
這叫我怎麼趕也趕不上。
記得前些日子，我才特地花六十元去買一件白襯衫來&ldquo應時&rdquo，現在大家又開始穿長袖的，隻有我還穿著單衣。
還好，今天雪麗母女從高雄回來，送我一塊西裝的布料及一件長袖的白襯衫。
她待我太好了，其實她根本就不是以前别人想像的那種人，隻不過是嫁給一位比她多十五歲的&ldquo老&rdquo人罷了。
中午，在林伯媽的湊合下，我與雪麗結為異姓兄妹，從今起，她就是我的幹妹了！ 十月一日：本來我以為可以&ldquo安身&rdquo了，因為林伯媽在我來台北時，她也搬回台北：所以我就住進了她的家。
可惜，她們要搬了，我不得不到對面的林太太家去住。
臨别前，我向她的獨子文雄兄告别，他是台大畢業的，人很好，對我的&ldquo打擾&rdquo并不在意，還時常鼓勵我。
他說：&ldquo到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存有讓人同情的心理，那些廉價的同情！對你來說是一種成功的障礙。
堅強些，凡事靠自己。
&rdquo對于兩個月來的吃住，分文不取，他說：&ldquo就以這些，做為你繼續奮鬥的鼓勵吧。
&rdquo 今後的吃飯問題，林伯媽有個建議，就是請飯店老闆天天送飯來吃，因為她怕我&ldquo行動不方便&rdquo。
但文雄兄反對這樣做，他說：&ldquo你要同大家一樣，去排隊，去磨練，否則你怎麼可能一輩子都請人送飯呢？&rdquo他又說：&ldquo不要怕苦，不斷地磨練自己，默默地耕耘，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
&rdquo啊！文雄兄實在是一位仁慈、有學問的青年，我會朝著他的指示去做。
十月六日：當我搬到林太太家時，我認識了黃正雄學長。
他是一位活潑、斯文、健談的青年，對文學、演講都有一套，交友甚廣。
今天中午，當我趴在案上寫&ldquo汪洋中的破船&rdquo時，他很感興趣的說：&ldquo能不能借閱一下？&rdquo&ldquo當然可以！并請多多指教。
&rdquo他一拿去，就躺在床上翻将起來。
上課鈴響了，他還沉迷的翻著，第一節都快結束了，他才邊看邊穿鞋子。
臨走，他說：&ldquo本來我想一口氣&lsquo欣賞&rsquo完的。
不！因這些是你的血淚結晶，不能，也不忍用&lsquo欣賞&rsquo，應該說拜讀才對。
但因時間的關系，隻好留著回來再看，你不介意吧？&rdquo 下課後，他匆匆地趕回來，立即脫去鞋子，上了床，又起勁的翻閱著。
看完後，他鼓勵我繼續寫下去。
他認為這本書不但對教育有幫助，就是對廣大的社會也有鼓舞的作用。
最後說&ldquo趕快寫下去，我等著看你的大作。
&rdquo 十月九日：今天，隔壁的陳太太來找我，叫我有空時去幫她看家。
她家&ldquo住&rdquo滿&ldquo十姊妹&rdquo&ldquo錦雀&rdquo&ldquo鹦鹉&rdquo等等，臭氣沖天，若非為了活下去，我才不答應咧。
十一月九日：今天陳太太給我一百元。
而且不必再去看家了。
因為我失職，讓她的&ldquo寶貝孩子&rdquo與李太太的千金&ldquo打仗&rdquo，把玻璃打破了。
正愁失業時，羅同學介紹我去&ldquo替人值夜&rdquo，月薪兩百四，也好，反正有甚麼工作，我就做甚麼工作。
二月二十日，高中畢業時，台糖總公司的王總幹事，曾打長途電話給戴校長，謂：隻要是蔗農子弟，他便要資助上大學。
所以我拿著校長的介紹信去溪州找他。
正好他外出，隻好去台幼找王夫人（黃雲鳳女士）。
她見是我，很是高興，除大大的誇獎、鼓勵外，還派人送了兩碗面來。
當她知道我要趕路上台北時，更是熱心地為我設法，找了好幾部車子，但都落空。
最後她找到了一部嶄新的&ldquo經理&rdquo車，請司機幫我載到彰化站。
臨别時，她扶我走出來，鼓勵說：&ldquo好好研讀，他日能為社會伸張正義。
&rdquo 坐在最新型、最豪華的轎車裡，真舒服、真過瘾，想不到一位&ldquo貧苦的農家子弟&rdquo，竟能坐這種車，簡直就像作夢一般。
三月四日：今天，大夥兒約到故宮博物院玩，因為他們大部份都騎摩托車，或乘公共汽車，隻有我騎單車，所以，很早就頂著風與沙去了。
等了好久好久，他們才一載一載的來，而且馬不停蹄的呼嘯而過，招手說，還要再往山上去。
我失望了，望著他（她）們飛奔的向山的那邊駛去，竟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老莊也很為我抱屈，所以他決定陪我逛故宮博物院。
買了票，扶著我觀賞著曆代的文物，使我眼界大開。
回家時，有位住士林的女同學，邀請大家去她家玩。
我尾&ldquo追&rdquo大家，披滿一身風霜，本想到她家避一避。
然而我失望了，不是為别的，隻因她家是&ldquo皇宮&rdquo，裡面全是&ldquo地毯&rdquo，我&ldquo卑微&rdquo之身，并拖著&ldquo鐵腳&rdquo不便踏進去。
當我為了這雙不便脫鞋的腳，而偎立門外時，經常照顧我的李哲征同學說：&ldquo老鄭！我背你進去好了！&rdquo我幾乎流淚。
主人看到都不表示歡迎了，我又有甚麼面子被人背進去呢？因此，我嗚咽的說：&ldquo謝謝您！李兄。
我先走了。
&rdquo我推出車子時，眼前一片模糊。
咬著牙說：&ldquo好吧！我要奮鬥！我要比你強！&rdquo 三月二十九日：好久沒有去大龍峒看郭偉英媽媽了，她是一位經常為我禱告的基督徒。
今天我同李哲征、楊忠海、林子去。
郭媽媽拉著我的手說：&ldquo我很不喜歡看到你來，你知道嗎？&rdquo我心一跳&ldquo為甚麼呢？&rdquo&ldquo因為每當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就會為你流淚。
&rdquo她真的流淚了，接著她又說：&ldquo但我又不能沒有看到你，因為如果幾天沒有看到你時，心中就一直不安著，一直挂念，不知你生活得怎樣？所以，總而言之，你還是要常來就是了。
&rdquo 掙紮 未到台北以前，我總是想著：隻要能考上大學，就可以用半工半讀的方式來完成學業的。
然而，事實卻相差甚遠，為了工作，我到處碰釘子，到處吃閉門羹。
剛到台北的時候，我在郊區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每天晚上，我就拖著尚未習慣的義肢，騎著單車，沿著甬道，穿過稻田去為她溫習功課。
然而一個月結束後，家長給了三百元，并且說：&ldquo以後免來了。
&rdquo因為她&ldquo不忍心&rdquo看到我&ldquo跌跌撞撞&rdquo&ldquo搖搖擺擺&rdquo的跑那麼遠的田路。
我知道，這愛面子的社會，要有美如&ldquo明星&rdquo，健如&ldquo選手&rdquo才可以&ldquo吃香&rdquo的，而我呢？隻有失業的份兒。
還好，這次的失業期間不長，我又托人找到了工作，然而這次的工作消息，所帶給我的快樂卻彌補不了所帶給我的創傷。
因為本來是約好六七位要來的，後來一知道我是一位跛腳時，除了一個外都吓跑了，而剩下的那一位，也隻&ldquo硬&rdquo著頭皮來的，隻上了一個月就溜了。
我内心非常的沉痛，難道像我這種人，就得永遠被人唾棄嗎？ 沒有家教時，我找到了一份批改作文簿的工作。
可是倒黴事不斷而來，正巧遇到高雄鬧出&ldquo跑堂包改作業簿&rdquo的新聞，教育廳山申海令，禁止老師請人代改作業簿，結果我的工作又吹了。
當我再也找不到工作時，有人建議我去擦皮鞋，然而，擦鞋工作并非我們想像的那麼單純，不是一個箱子，一把刷子，幾盒鞋油，幾張破布就行了。
他們有組織、有派系，别人是不能随便加入的。
我也曾想去送報，但征送報生的條件都要&ldquo體健&rdquo，除非自己找到相當的訂戶，不得已也隻好試試看。
因此，我一家一家的扣門找訂戶，有些主婦硬是要得，一知道我要送報，都自動的把其他的報紙退回去，準備看我的，然而這些人為數不多。
大部份的人都說：&ldquo已經有了。
&rdquo或說：&ldquo我們看ｘ報，隻要七折。
&rdquo更有些在我背後說：&ldquo他腳這個樣子，行動不方便，不把早報送成晚報才怪哩！&rdquo唉！世間&ldquo人情似紙張張薄。
&rdquo難道幫一位殘缺的、饑餓的，連這點&ldquo委屈&rdquo都不肯嗎？真使人痛心極了。
因此，報紙非但送不成，反而招來一大堆的&ldquo閑話&rdquo與&ldquo議論&rdquo，最後，我陷入絕境。
我永遠記得那串沒有工作、沒有錢的日子。
肚子餓了的時候，隻好到專門批發白飯的店裡去，買它一塊或一塊五毛錢，再買上五毛錢的花生或豆腐乳。
躲在屋角吃将起來。
有時，連五毛錢也沒有的時候，就得喝白開水度日。
往往喝不下那無色無味，平淡的液體時，就依照小時母親教我們的治饑方法──先吃鹽巴，等口渴了再喝。
如果忍受不了這種折磨時，才狠下心，将讀過的書或字典拿去舊書攤賣，得點錢到學校吃頓&ldquo像樣&rdquo的飯菜，因為學校餐廳，不管你吃幾碗飯，都是一塊半。
我就貪這小便宜拼命的吃，有時連吃四五碗。
真是&ldquo一餐可抵兩餐用。
&rdquo現在想起來仍不禁臉紅，而唏噓淚下。
一窮，甚麼都需要錢，房租也到期了，一想到房東太太那兩顆灼灼&ldquo讨債眼睛&rdquo就使人心驚肉顫。
每當放學後都不敢馬上回家，總是在學校或同學家逗留，一直挨到深更，趁她熟睡了，才悄悄地爬上床。
早上，公雞一啼，就一骨碌地溜出去，在學校洗把臉，順便喝幾口自來水，便算解決了早餐，可是這種日子并沒有延續太久。
有一個早上，由于下雨的關系，晚了一步出去，就被她撞見了，她拉長臉兒，指著我的鼻子罵：&ldquo你還要溜嗎？我告訴你，我這間房子已經租給别人了，希望你馬上搬出去！&rdquo我呆住了，在這種環境下，我那裡去找房子呢？誰願把&ldquo吉屋&rdquo租給&ldquo殘腳的人呢？&rdquo啊！命運！你給我的一切，未免太殘忍了；你簡直逼得我&hellip&hellip。
&ldquo好吧！我出去一下，最遲明天搬。
&rdquo說畢，推著車，頂著雨，來到同學的宿舍，此間鬥室，剛好有個空鋪位。
所以說搬就搬，同學們冒著雨，一趟又一趟的幫我搬書桌、搬椅子、搬其他。
至于一百塊的房租，因尊嚴的問題，不敢讓同學們知道，所以尚未還清。
她也真是的，為了那些房租幾乎天天到學校來要。
有一天她又找上門了，我躲過不及，被她撞個正著，正吵得厲害時，莊同學才代我還他。
當困苦之際，我并未退卻，也不求人幫忙。
仍然咬緊牙關，拼命地逛舊書攤，跑圖書館，藉著書本上的情節來麻痹肚子的饑餓，以精神上的享受來彌補物質上的缺乏。
然而惡運卻一直糾纏著我不去，正當窮苦潦倒之際，我用以代步的車子丢了。
我著急，我呐喊：天啊！難道你忍心眼睜睜地看我如此掙紮嗎？難道你有意讓我沉淪毀滅？我喊著！我叫著！淚水在眼眶下泛濫著。
拭幹淚水後，我緊握雙拳怒吼著：&ldquo惡運！來吧！來吧！你再來吧！我永不倒下，我要克服你，我要戰勝你！&rdquo 同學情深 單車失竊的第二天，沈同學匆匆地來告訴我：&ldquo老鄭！我要怎麼辦呢？&rdquo&ldquo什麼事讓你這般煩惱呢？&rdquo他說：&ldquo莊同學說你車子丢了，希望每位同學繳五十元給你買一部。
&rdquo&ldquo給我？&rdquo&ldquo是的，我們是好朋友，我也是窮鬼（其實不是）可以不繳嗎？&rdquo這一問，我打了個寒顫說：&ldquo你當然可以不繳，就是繳了，我也會還給你的。
&rdquo&ldquo哈哈！那好極了，我先繳給莊，莊給你的時候，你再給我吧！&rdquo除了&ldquo點頭&rdquo外，對這位&ldquo好朋友&rdquo能再說些什麼呢？記得這位同學會因怕我向他借錢，所以先裝&ldquo窮&rdquo而向我借一百塊，當我向他要時，他賴了，他說：&ldquo已經早就還你了，我每月都有薪水領，難道還會拖債不成。
你是不是餓昏了頭，餓著肚子想&lsquo吃人&rsquo？&rdquo我那裡是餓昏了，簡直是氣昏了。
錢借他，反而招來一陣的奚落與侮辱，世上&ldquo人情&rdquo何在！&ldquo天理&rdquo何在？還好他&ldquo吃&rdquo到我，否則不被人揉成肉團才怪。
次夜，是個狂風暴雨的晚上，當我以&ldquo寫作&rdquo來麻痹胃口時，房東的&ldquo哈利&rdquo吠了，随著開門聲閃進一位撐雨傘的影子，當他進來時，我才認出是莊信雄同學。
他将手上的面包遞給我：&ldquo吃吧！不要客氣！&rdquo他好像洞穿我已經好久沒有吃的樣子，所以一再催我：&ldquo快點吃吧！&rdquo我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來掩飾我的饑餓相。
我感慨的說：&ldquo這麼晚，天又下著雨，承蒙來關照我，這恩惠怎能報答呢？&rdquo&ldquo說什麼話，同學就是手足，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rdquo談到這裡，他從口袋抽出一疊鈔票及十位同學的名單：&ldquo請别客氣，這是同學們的誠意。
&rdquo&ldquo誠意&rdquo我想起&ldquo好朋友&rdquo來，這十位同學是否還有其他&ldquo好朋友&rdquo呢？而且我怎能平白向他們要錢呢，因此我堅決的告訴他：&ldquo謝謝您，莊兄！我感激您的關懷與幫助，也請您轉告他們。
大家的誠意我心領了，但我不能無功而受祿。
&rdquo他說：&ldquo不！你一定要收下來，本來大家是要買車子給你的，但因不知那種車子對你比較合适。
&rdquo&ldquo謝謝！我真的不會收下這&lsquo恩惠&rsquo的。
雖然我沒有車，沒有腳，也沒有其他，但我有勇氣，有兩手，對這種困境我是有能力克服的。
&rdquo莊很激動的說：&ldquo無論如何，你要收下這些，我不忍再看到你這般的虐待自己。
&rdquo怎麼辦？收嘛！往後在班上怎能擡頭呢？不收嘛！同學都已經繳了，要莊去還給他（她）們，同學們會怎麼想呢？誠如莊說的：&ldquo會下不了台的。
&rdquo最後我想，與其為了自己的尊嚴而讓老莊吃虧，不如讓大家來&ldquo輕視&rdquo我好了。
因此，我在噙著淚水下，收受這份&ldquo友情&rdquo。
臨走前他問：&ldquo這些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再替你湊一些吧！&rdquo他待我太好了，天下如果沒有這種人，那些可憐的人，不知要再痛苦幾倍呢！ 當他走後，我捏住那把鈔票，多少溫暖流入我的肺腑，它熨幹了我的淚水。
但另股情緒又湧上心頭，不！我不能接受幫助，我要自強，我要把這些&ldquo鈔票&rdquo還給大家。
第二天，當我一一道謝，一一還錢時，百分之九十的失敗了，我屈服在他們的&ldquo誠心&rdquo，屈服在他們的真情，唯有暫時飲下這杯&ldquo溫暖&rdquo了。
擺舊書攤 我永遠忘不了，是怎麼樣才去擺舊書攤的。
那時，我再也找不到工作，再也賺不到錢果腹時，我走上了&ldquo變&rdquo的道路。
我藉著逛書攤來麻痹自己的胃口，藉著書上超現實的生活來做糧食。
就在此種情形下，我找到了工作──替阿婆擺舊書攤。
這是一篇以第三者眼光看我的文章。
茲抄錄如下： 學校放學了，一大群的學生圍在老闆的面前聽&ldquo蓋&rdquo。
他自稱是：初中沒有畢業，當他念初二時，由于環境的逼迫，使他不得不放棄求學的機會，如今想念已經遲了。
他還誇贊學生們的好命&ldquo多麼幸福啊！有這麼好的環境能夠天天背著書包上學去，要是我，我不知要怎樣的努力呢？&rdquo其實他這段無非是鼓勵大家用功罷了。
他的怪癖是，喜歡高談闊論，隻要有人聽，他便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口沫橫飛地談個不休。
更怪的是，他永遠穿著那一套：頭戴長舌帽，灰色的外套，闊褲管的卡其褲。
回到家，她還告訴媽媽說：&ldquo豐喜這麼一變，連我都不認識了。
在路上碰到，我還以為是二叔的那些孩子哩！&rdquo 自己的同學，姊姊都不認識了，何況是别人呢？所以我經常遇到向我打聽&ldquo鄭豐喜&rdquo的人。
唉！站起來的滋味真有意思。
然而每逢再看到那些爬行的兒童時，我仍不免會難過一陣子。
因為我雖自立了，但還沒有辦法去立人。
日記數則 九月二十七日：天氣涼了，大家都穿起長袖外套。
這叫我怎麼趕也趕不上。
記得前些日子，我才特地花六十元去買一件白襯衫來&ldquo應時&rdquo，現在大家又開始穿長袖的，隻有我還穿著單衣。
還好，今天雪麗母女從高雄回來，送我一塊西裝的布料及一件長袖的白襯衫。
她待我太好了，其實她根本就不是以前别人想像的那種人，隻不過是嫁給一位比她多十五歲的&ldquo老&rdquo人罷了。
中午，在林伯媽的湊合下，我與雪麗結為異姓兄妹，從今起，她就是我的幹妹了！ 十月一日：本來我以為可以&ldquo安身&rdquo了，因為林伯媽在我來台北時，她也搬回台北：所以我就住進了她的家。
可惜，她們要搬了，我不得不到對面的林太太家去住。
臨别前，我向她的獨子文雄兄告别，他是台大畢業的，人很好，對我的&ldquo打擾&rdquo并不在意，還時常鼓勵我。
他說：&ldquo到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存有讓人同情的心理，那些廉價的同情！對你來說是一種成功的障礙。
堅強些，凡事靠自己。
&rdquo對于兩個月來的吃住，分文不取，他說：&ldquo就以這些，做為你繼續奮鬥的鼓勵吧。
&rdquo 今後的吃飯問題，林伯媽有個建議，就是請飯店老闆天天送飯來吃，因為她怕我&ldquo行動不方便&rdquo。
但文雄兄反對這樣做，他說：&ldquo你要同大家一樣，去排隊，去磨練，否則你怎麼可能一輩子都請人送飯呢？&rdquo他又說：&ldquo不要怕苦，不斷地磨練自己，默默地耕耘，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
&rdquo啊！文雄兄實在是一位仁慈、有學問的青年，我會朝著他的指示去做。
十月六日：當我搬到林太太家時，我認識了黃正雄學長。
他是一位活潑、斯文、健談的青年，對文學、演講都有一套，交友甚廣。
今天中午，當我趴在案上寫&ldquo汪洋中的破船&rdquo時，他很感興趣的說：&ldquo能不能借閱一下？&rdquo&ldquo當然可以！并請多多指教。
&rdquo他一拿去，就躺在床上翻将起來。
上課鈴響了，他還沉迷的翻著，第一節都快結束了，他才邊看邊穿鞋子。
臨走，他說：&ldquo本來我想一口氣&lsquo欣賞&rsquo完的。
不！因這些是你的血淚結晶，不能，也不忍用&lsquo欣賞&rsquo，應該說拜讀才對。
但因時間的關系，隻好留著回來再看，你不介意吧？&rdquo 下課後，他匆匆地趕回來，立即脫去鞋子，上了床，又起勁的翻閱著。
看完後，他鼓勵我繼續寫下去。
他認為這本書不但對教育有幫助，就是對廣大的社會也有鼓舞的作用。
最後說&ldquo趕快寫下去，我等著看你的大作。
&rdquo 十月九日：今天，隔壁的陳太太來找我，叫我有空時去幫她看家。
她家&ldquo住&rdquo滿&ldquo十姊妹&rdquo&ldquo錦雀&rdquo&ldquo鹦鹉&rdquo等等，臭氣沖天，若非為了活下去，我才不答應咧。
十一月九日：今天陳太太給我一百元。
而且不必再去看家了。
因為我失職，讓她的&ldquo寶貝孩子&rdquo與李太太的千金&ldquo打仗&rdquo，把玻璃打破了。
正愁失業時，羅同學介紹我去&ldquo替人值夜&rdquo，月薪兩百四，也好，反正有甚麼工作，我就做甚麼工作。
二月二十日，高中畢業時，台糖總公司的王總幹事，曾打長途電話給戴校長，謂：隻要是蔗農子弟，他便要資助上大學。
所以我拿著校長的介紹信去溪州找他。
正好他外出，隻好去台幼找王夫人（黃雲鳳女士）。
她見是我，很是高興，除大大的誇獎、鼓勵外，還派人送了兩碗面來。
當她知道我要趕路上台北時，更是熱心地為我設法，找了好幾部車子，但都落空。
最後她找到了一部嶄新的&ldquo經理&rdquo車，請司機幫我載到彰化站。
臨别時，她扶我走出來，鼓勵說：&ldquo好好研讀，他日能為社會伸張正義。
&rdquo 坐在最新型、最豪華的轎車裡，真舒服、真過瘾，想不到一位&ldquo貧苦的農家子弟&rdquo，竟能坐這種車，簡直就像作夢一般。
三月四日：今天，大夥兒約到故宮博物院玩，因為他們大部份都騎摩托車，或乘公共汽車，隻有我騎單車，所以，很早就頂著風與沙去了。
等了好久好久，他們才一載一載的來，而且馬不停蹄的呼嘯而過，招手說，還要再往山上去。
我失望了，望著他（她）們飛奔的向山的那邊駛去，竟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老莊也很為我抱屈，所以他決定陪我逛故宮博物院。
買了票，扶著我觀賞著曆代的文物，使我眼界大開。
回家時，有位住士林的女同學，邀請大家去她家玩。
我尾&ldquo追&rdquo大家，披滿一身風霜，本想到她家避一避。
然而我失望了，不是為别的，隻因她家是&ldquo皇宮&rdquo，裡面全是&ldquo地毯&rdquo，我&ldquo卑微&rdquo之身，并拖著&ldquo鐵腳&rdquo不便踏進去。
當我為了這雙不便脫鞋的腳，而偎立門外時，經常照顧我的李哲征同學說：&ldquo老鄭！我背你進去好了！&rdquo我幾乎流淚。
主人看到都不表示歡迎了，我又有甚麼面子被人背進去呢？因此，我嗚咽的說：&ldquo謝謝您！李兄。
我先走了。
&rdquo我推出車子時，眼前一片模糊。
咬著牙說：&ldquo好吧！我要奮鬥！我要比你強！&rdquo 三月二十九日：好久沒有去大龍峒看郭偉英媽媽了，她是一位經常為我禱告的基督徒。
今天我同李哲征、楊忠海、林子去。
郭媽媽拉著我的手說：&ldquo我很不喜歡看到你來，你知道嗎？&rdquo我心一跳&ldquo為甚麼呢？&rdquo&ldquo因為每當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就會為你流淚。
&rdquo她真的流淚了，接著她又說：&ldquo但我又不能沒有看到你，因為如果幾天沒有看到你時，心中就一直不安著，一直挂念，不知你生活得怎樣？所以，總而言之，你還是要常來就是了。
&rdquo 掙紮 未到台北以前，我總是想著：隻要能考上大學，就可以用半工半讀的方式來完成學業的。
然而，事實卻相差甚遠，為了工作，我到處碰釘子，到處吃閉門羹。
剛到台北的時候，我在郊區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每天晚上，我就拖著尚未習慣的義肢，騎著單車，沿著甬道，穿過稻田去為她溫習功課。
然而一個月結束後，家長給了三百元，并且說：&ldquo以後免來了。
&rdquo因為她&ldquo不忍心&rdquo看到我&ldquo跌跌撞撞&rdquo&ldquo搖搖擺擺&rdquo的跑那麼遠的田路。
我知道，這愛面子的社會，要有美如&ldquo明星&rdquo，健如&ldquo選手&rdquo才可以&ldquo吃香&rdquo的，而我呢？隻有失業的份兒。
還好，這次的失業期間不長，我又托人找到了工作，然而這次的工作消息，所帶給我的快樂卻彌補不了所帶給我的創傷。
因為本來是約好六七位要來的，後來一知道我是一位跛腳時，除了一個外都吓跑了，而剩下的那一位，也隻&ldquo硬&rdquo著頭皮來的，隻上了一個月就溜了。
我内心非常的沉痛，難道像我這種人，就得永遠被人唾棄嗎？ 沒有家教時，我找到了一份批改作文簿的工作。
可是倒黴事不斷而來，正巧遇到高雄鬧出&ldquo跑堂包改作業簿&rdquo的新聞，教育廳山申海令，禁止老師請人代改作業簿，結果我的工作又吹了。
當我再也找不到工作時，有人建議我去擦皮鞋，然而，擦鞋工作并非我們想像的那麼單純，不是一個箱子，一把刷子，幾盒鞋油，幾張破布就行了。
他們有組織、有派系，别人是不能随便加入的。
我也曾想去送報，但征送報生的條件都要&ldquo體健&rdquo，除非自己找到相當的訂戶，不得已也隻好試試看。
因此，我一家一家的扣門找訂戶，有些主婦硬是要得，一知道我要送報，都自動的把其他的報紙退回去，準備看我的，然而這些人為數不多。
大部份的人都說：&ldquo已經有了。
&rdquo或說：&ldquo我們看ｘ報，隻要七折。
&rdquo更有些在我背後說：&ldquo他腳這個樣子，行動不方便，不把早報送成晚報才怪哩！&rdquo唉！世間&ldquo人情似紙張張薄。
&rdquo難道幫一位殘缺的、饑餓的，連這點&ldquo委屈&rdquo都不肯嗎？真使人痛心極了。
因此，報紙非但送不成，反而招來一大堆的&ldquo閑話&rdquo與&ldquo議論&rdquo，最後，我陷入絕境。
我永遠記得那串沒有工作、沒有錢的日子。
肚子餓了的時候，隻好到專門批發白飯的店裡去，買它一塊或一塊五毛錢，再買上五毛錢的花生或豆腐乳。
躲在屋角吃将起來。
有時，連五毛錢也沒有的時候，就得喝白開水度日。
往往喝不下那無色無味，平淡的液體時，就依照小時母親教我們的治饑方法──先吃鹽巴，等口渴了再喝。
如果忍受不了這種折磨時，才狠下心，将讀過的書或字典拿去舊書攤賣，得點錢到學校吃頓&ldquo像樣&rdquo的飯菜，因為學校餐廳，不管你吃幾碗飯，都是一塊半。
我就貪這小便宜拼命的吃，有時連吃四五碗。
真是&ldquo一餐可抵兩餐用。
&rdquo現在想起來仍不禁臉紅，而唏噓淚下。
一窮，甚麼都需要錢，房租也到期了，一想到房東太太那兩顆灼灼&ldquo讨債眼睛&rdquo就使人心驚肉顫。
每當放學後都不敢馬上回家，總是在學校或同學家逗留，一直挨到深更，趁她熟睡了，才悄悄地爬上床。
早上，公雞一啼，就一骨碌地溜出去，在學校洗把臉，順便喝幾口自來水，便算解決了早餐，可是這種日子并沒有延續太久。
有一個早上，由于下雨的關系，晚了一步出去，就被她撞見了，她拉長臉兒，指著我的鼻子罵：&ldquo你還要溜嗎？我告訴你，我這間房子已經租給别人了，希望你馬上搬出去！&rdquo我呆住了，在這種環境下，我那裡去找房子呢？誰願把&ldquo吉屋&rdquo租給&ldquo殘腳的人呢？&rdquo啊！命運！你給我的一切，未免太殘忍了；你簡直逼得我&hellip&hellip。
&ldquo好吧！我出去一下，最遲明天搬。
&rdquo說畢，推著車，頂著雨，來到同學的宿舍，此間鬥室，剛好有個空鋪位。
所以說搬就搬，同學們冒著雨，一趟又一趟的幫我搬書桌、搬椅子、搬其他。
至于一百塊的房租，因尊嚴的問題，不敢讓同學們知道，所以尚未還清。
她也真是的，為了那些房租幾乎天天到學校來要。
有一天她又找上門了，我躲過不及，被她撞個正著，正吵得厲害時，莊同學才代我還他。
當困苦之際，我并未退卻，也不求人幫忙。
仍然咬緊牙關，拼命地逛舊書攤，跑圖書館，藉著書本上的情節來麻痹肚子的饑餓，以精神上的享受來彌補物質上的缺乏。
然而惡運卻一直糾纏著我不去，正當窮苦潦倒之際，我用以代步的車子丢了。
我著急，我呐喊：天啊！難道你忍心眼睜睜地看我如此掙紮嗎？難道你有意讓我沉淪毀滅？我喊著！我叫著！淚水在眼眶下泛濫著。
拭幹淚水後，我緊握雙拳怒吼著：&ldquo惡運！來吧！來吧！你再來吧！我永不倒下，我要克服你，我要戰勝你！&rdquo 同學情深 單車失竊的第二天，沈同學匆匆地來告訴我：&ldquo老鄭！我要怎麼辦呢？&rdquo&ldquo什麼事讓你這般煩惱呢？&rdquo他說：&ldquo莊同學說你車子丢了，希望每位同學繳五十元給你買一部。
&rdquo&ldquo給我？&rdquo&ldquo是的，我們是好朋友，我也是窮鬼（其實不是）可以不繳嗎？&rdquo這一問，我打了個寒顫說：&ldquo你當然可以不繳，就是繳了，我也會還給你的。
&rdquo&ldquo哈哈！那好極了，我先繳給莊，莊給你的時候，你再給我吧！&rdquo除了&ldquo點頭&rdquo外，對這位&ldquo好朋友&rdquo能再說些什麼呢？記得這位同學會因怕我向他借錢，所以先裝&ldquo窮&rdquo而向我借一百塊，當我向他要時，他賴了，他說：&ldquo已經早就還你了，我每月都有薪水領，難道還會拖債不成。
你是不是餓昏了頭，餓著肚子想&lsquo吃人&rsquo？&rdquo我那裡是餓昏了，簡直是氣昏了。
錢借他，反而招來一陣的奚落與侮辱，世上&ldquo人情&rdquo何在！&ldquo天理&rdquo何在？還好他&ldquo吃&rdquo到我，否則不被人揉成肉團才怪。
次夜，是個狂風暴雨的晚上，當我以&ldquo寫作&rdquo來麻痹胃口時，房東的&ldquo哈利&rdquo吠了，随著開門聲閃進一位撐雨傘的影子，當他進來時，我才認出是莊信雄同學。
他将手上的面包遞給我：&ldquo吃吧！不要客氣！&rdquo他好像洞穿我已經好久沒有吃的樣子，所以一再催我：&ldquo快點吃吧！&rdquo我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來掩飾我的饑餓相。
我感慨的說：&ldquo這麼晚，天又下著雨，承蒙來關照我，這恩惠怎能報答呢？&rdquo&ldquo說什麼話，同學就是手足，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rdquo談到這裡，他從口袋抽出一疊鈔票及十位同學的名單：&ldquo請别客氣，這是同學們的誠意。
&rdquo&ldquo誠意&rdquo我想起&ldquo好朋友&rdquo來，這十位同學是否還有其他&ldquo好朋友&rdquo呢？而且我怎能平白向他們要錢呢，因此我堅決的告訴他：&ldquo謝謝您，莊兄！我感激您的關懷與幫助，也請您轉告他們。
大家的誠意我心領了，但我不能無功而受祿。
&rdquo他說：&ldquo不！你一定要收下來，本來大家是要買車子給你的，但因不知那種車子對你比較合适。
&rdquo&ldquo謝謝！我真的不會收下這&lsquo恩惠&rsquo的。
雖然我沒有車，沒有腳，也沒有其他，但我有勇氣，有兩手，對這種困境我是有能力克服的。
&rdquo莊很激動的說：&ldquo無論如何，你要收下這些，我不忍再看到你這般的虐待自己。
&rdquo怎麼辦？收嘛！往後在班上怎能擡頭呢？不收嘛！同學都已經繳了，要莊去還給他（她）們，同學們會怎麼想呢？誠如莊說的：&ldquo會下不了台的。
&rdquo最後我想，與其為了自己的尊嚴而讓老莊吃虧，不如讓大家來&ldquo輕視&rdquo我好了。
因此，我在噙著淚水下，收受這份&ldquo友情&rdquo。
臨走前他問：&ldquo這些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再替你湊一些吧！&rdquo他待我太好了，天下如果沒有這種人，那些可憐的人，不知要再痛苦幾倍呢！ 當他走後，我捏住那把鈔票，多少溫暖流入我的肺腑，它熨幹了我的淚水。
但另股情緒又湧上心頭，不！我不能接受幫助，我要自強，我要把這些&ldquo鈔票&rdquo還給大家。
第二天，當我一一道謝，一一還錢時，百分之九十的失敗了，我屈服在他們的&ldquo誠心&rdquo，屈服在他們的真情，唯有暫時飲下這杯&ldquo溫暖&rdquo了。
擺舊書攤 我永遠忘不了，是怎麼樣才去擺舊書攤的。
那時，我再也找不到工作，再也賺不到錢果腹時，我走上了&ldquo變&rdquo的道路。
我藉著逛書攤來麻痹自己的胃口，藉著書上超現實的生活來做糧食。
就在此種情形下，我找到了工作──替阿婆擺舊書攤。
這是一篇以第三者眼光看我的文章。
茲抄錄如下： 學校放學了，一大群的學生圍在老闆的面前聽&ldquo蓋&rdquo。
他自稱是：初中沒有畢業，當他念初二時，由于環境的逼迫，使他不得不放棄求學的機會，如今想念已經遲了。
他還誇贊學生們的好命&ldquo多麼幸福啊！有這麼好的環境能夠天天背著書包上學去，要是我，我不知要怎樣的努力呢？&rdquo其實他這段無非是鼓勵大家用功罷了。
他的怪癖是，喜歡高談闊論，隻要有人聽，他便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口沫橫飛地談個不休。
更怪的是，他永遠穿著那一套：頭戴長舌帽，灰色的外套，闊褲管的卡其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