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同學共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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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圓形，所為一面用中文之新聞紙，而其對手則用西文者。
故一睹其字體之方斜，即知其勝負之數。
初不必藉助于其特色也。
二人各拈紙，俯首凝神于局中。
而自英則立近燈側，手一英文之醫學雜志，自語曰：“麻疹乎？……抑瘰症耶？否，否，必為其變形。
”言既，頻以手自搓，就火以取暖，意蓋藉此以助其思力。
初匪欲就此一星之火，以添其掌中之熱度也。
雲生獨卧榻上，默默若有所頌。
而自英則數數述其言弗已。
雲生突躍然。
就自英曰：“信乎？汝日日釣稽此生命簿，能語我以中國人口之生死比例為何确數乎？吾意此至有興味之問題，較汝終日颠倒于醫學名辭中，不尤愈耶？”自英皺眉正沉思頃，突聞雲生之問，乃退立曰：“此大難事。
吾輩雖日日研究及此，莫知何為吾國人之生死比例。
蓋國家戶口未能調查明确，而統計上複無精密之組織，徒藉幾人考索之力，亦何可武斷而言。
然吾意殆幾何率與級數率也。
”雲生愕然曰：“汝何言者？汝殆謂吾國人生者為幾何率，而死亡者反居級數之等差耶？”自英曰“然。
”雲生掉首曰：“此議于何可證？國家既少精确之統計，汝敢斷言乎？”自英曰：“是勿難。
于吾國之早婚驗之，雖有幹戈、水火、饑餓、旱蝗之災，盡身死亡，猶不抵家家子弟未及十數歲，即婚嫁完畢所生生者衆也。
”雲生不意自英之出是言，方思有以抵其隙。
忽秋塵曰：“若雖上人，甯坐成騎虎，于吾子一角即足以扼汝。
汝雖多士，亦奚以為哉？”言已，拂其多數之圓紙棋子，而起向自英曰：“弟兄之言良确。
願吾意生之者雖衆，而體力未充，知識未備，教育不得其軌。
雖有多數之子女，徒添社會上幾許之可憐蟲耳。
人皆以人口衆多為吾國之特質，吾意此吾國不振之第一因也。
”璧士撫掌曰：“諒哉此言。
吾鄉有胡翁者，家固素封。
然中年以後，子女蕃昌。
子既娶，而繩繩之脈驟盛。
翁未及五旬，膝下以孫行者十數。
而家庭之诟谇，亦因之頓起。
子孫雖多，而無教育之道。
家中禮儀，乃同虛設。
胡翁以垂白之年，以緻食弗能甘，寝弗能暖。
未及數年，子孫皆賭博遊蕩，而家以中落。
聞今則翁已瞽其雙目，作卑田院中生活矣。
是子孫多之為害若是。
吾初不解，吾國人宗法性質何若是其重也。
”語後，三人鹹默。
雲生則撥燈中餘燼，詢自英曰：“燃料何少，汝今日已購得未？”自英曰：“噫。
少乎？我方以此項支出為預算所未載，故甚為拮據。
汝知吾箧中所貯者，中餘百枚之銅元耳。
按預算表，尚須作五日餐。
吾何巧者，能為無米炊哉？抑……”言時，目視秋塵，方燃一下等雪茄之煙。
則期期言曰：“尚有秋塵之雪茄煙，亦支入此公費中也。
”秋塵既吸煙，複吞吐于空際。
聞自英末語，則傲然曰：“此共産耳。
汝何見之淺也。
”自英又繼言曰：“但此系個人之嗜好，……殊非公共之必需品也。
”秋塵乃下其雪茄曰：“信然。
此為個人嗜好，但璧士非嗜食蠶豆耶？每食必置此品。
雲生非嗜算學耶？其用石筆之數必倍于他人。
即自英，汝……非嗜讀醫學雜志耶？雖汝不以團中之資購之，殊汝自娛，汝即以公資購讀，吾必弗汝讓也。
噫，斯則吾共産團之特色耳。
汝試詢他人能如是乎？”秋塵言既，複狂吸其煙。
煙色彌漫室中，乃驟增無限之暖氣。
“苦月霜林微有陰，燈寒欲雪夜鐘深。
此時危坐管甯榻，抱膝乃為梁父吟。
鬥酒縱橫天下事，名山風雨百年心。
攤書兀兀了無睡，卧聽五更鼓角沉。
”蓋璧士方叩膝高吟譚浏陽之句，期以息二人無謂之紛争。
不意餘音未終，而室内之喧聲複作。
則以秋塵自研索理科以來，其舊日之占華生活已棄之如敝屐，聞人談及文藝者，則大聲以斥之。
意以風花之嘯，傲山水之清吟，皆無病之呻吟耳。
究之，既弗能藉此以掃玄煩愁萬斛，而反足以銷铄性行，是老生之故智耳。
烏有立志高逸之少年而埋首事此者。
蓋秋塵性絕穎慧，故其思潮恒善變，而堅執其意中所差别者，雖人皆毀之，不為少動。
其所非者，亦排衆難而獨指摘之，不少有顧忌。
抑其有惡于文藝者，更有他因。
則以秋塵之幼時，浸淫于此道者至深。
及年稍長，出而奔走四方，所感觸者，一一皆寄以篇章。
每當楓亭月落，客舍雲飛，唳雁驚秋，孤檠照夜時，皆秋塵和淚揮毫時也。
故未及數年，即裹能成秩。
友辇有勸之付梓者，則掩卷太息曰：“此真不作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爾。
豈真足以藏之名山，自诩著述者？且世少解音而玩物喪志，徒以贻譏于大雅，何若寶之枕箧？猶不失吾生之泥爪萍蹤也。
”秋塵固有心人，而殷憂襲人，幾成狂易。
其傲人之态，粗犷之言，皆有慨而發，非夙昔故如是也，後未數年，忽取其曆年之零星著述，盡付一炬。
而瘁力于有用之學科，絕口不複提前事。
即有語及者，辄閉目不置一辭，是殆傷心人别有懷抱也。
今夕方悻悻與自英相争，突聞璧士之曼吟，遂不期而增其狂怒。
乃哂曰：“若真孺子耳！幸勿為效一班文士作此無謂之窮吟也。
吾今晚乃欲為共産團中增設新例。
”雲生方支頤坐思。
則撫其手曰：“例何為者？”曰：“隻不許吟詩及高唱耳。
”璧士笑曰：“然則不許吸煙何若？”秋塵蹙額曰：“亦可容緩圖之。
”
故一睹其字體之方斜，即知其勝負之數。
初不必藉助于其特色也。
二人各拈紙，俯首凝神于局中。
而自英則立近燈側，手一英文之醫學雜志，自語曰：“麻疹乎？……抑瘰症耶？否，否，必為其變形。
”言既，頻以手自搓，就火以取暖，意蓋藉此以助其思力。
初匪欲就此一星之火，以添其掌中之熱度也。
雲生獨卧榻上，默默若有所頌。
而自英則數數述其言弗已。
雲生突躍然。
就自英曰：“信乎？汝日日釣稽此生命簿，能語我以中國人口之生死比例為何确數乎？吾意此至有興味之問題，較汝終日颠倒于醫學名辭中，不尤愈耶？”自英皺眉正沉思頃，突聞雲生之問，乃退立曰：“此大難事。
吾輩雖日日研究及此，莫知何為吾國人之生死比例。
蓋國家戶口未能調查明确，而統計上複無精密之組織，徒藉幾人考索之力，亦何可武斷而言。
然吾意殆幾何率與級數率也。
”雲生愕然曰：“汝何言者？汝殆謂吾國人生者為幾何率，而死亡者反居級數之等差耶？”自英曰“然。
”雲生掉首曰：“此議于何可證？國家既少精确之統計，汝敢斷言乎？”自英曰：“是勿難。
于吾國之早婚驗之，雖有幹戈、水火、饑餓、旱蝗之災，盡身死亡，猶不抵家家子弟未及十數歲，即婚嫁完畢所生生者衆也。
”雲生不意自英之出是言，方思有以抵其隙。
忽秋塵曰：“若雖上人，甯坐成騎虎，于吾子一角即足以扼汝。
汝雖多士，亦奚以為哉？”言已，拂其多數之圓紙棋子，而起向自英曰：“弟兄之言良确。
願吾意生之者雖衆，而體力未充，知識未備，教育不得其軌。
雖有多數之子女，徒添社會上幾許之可憐蟲耳。
人皆以人口衆多為吾國之特質，吾意此吾國不振之第一因也。
”璧士撫掌曰：“諒哉此言。
吾鄉有胡翁者，家固素封。
然中年以後，子女蕃昌。
子既娶，而繩繩之脈驟盛。
翁未及五旬，膝下以孫行者十數。
而家庭之诟谇，亦因之頓起。
子孫雖多，而無教育之道。
家中禮儀，乃同虛設。
胡翁以垂白之年，以緻食弗能甘，寝弗能暖。
未及數年，子孫皆賭博遊蕩，而家以中落。
聞今則翁已瞽其雙目，作卑田院中生活矣。
是子孫多之為害若是。
吾初不解，吾國人宗法性質何若是其重也。
”語後，三人鹹默。
雲生則撥燈中餘燼，詢自英曰：“燃料何少，汝今日已購得未？”自英曰：“噫。
少乎？我方以此項支出為預算所未載，故甚為拮據。
汝知吾箧中所貯者，中餘百枚之銅元耳。
按預算表，尚須作五日餐。
吾何巧者，能為無米炊哉？抑……”言時，目視秋塵，方燃一下等雪茄之煙。
則期期言曰：“尚有秋塵之雪茄煙，亦支入此公費中也。
”秋塵既吸煙，複吞吐于空際。
聞自英末語，則傲然曰：“此共産耳。
汝何見之淺也。
”自英又繼言曰：“但此系個人之嗜好，……殊非公共之必需品也。
”秋塵乃下其雪茄曰：“信然。
此為個人嗜好，但璧士非嗜食蠶豆耶？每食必置此品。
雲生非嗜算學耶？其用石筆之數必倍于他人。
即自英，汝……非嗜讀醫學雜志耶？雖汝不以團中之資購之，殊汝自娛，汝即以公資購讀，吾必弗汝讓也。
噫，斯則吾共産團之特色耳。
汝試詢他人能如是乎？”秋塵言既，複狂吸其煙。
煙色彌漫室中，乃驟增無限之暖氣。
“苦月霜林微有陰，燈寒欲雪夜鐘深。
此時危坐管甯榻，抱膝乃為梁父吟。
鬥酒縱橫天下事，名山風雨百年心。
攤書兀兀了無睡，卧聽五更鼓角沉。
”蓋璧士方叩膝高吟譚浏陽之句，期以息二人無謂之紛争。
不意餘音未終，而室内之喧聲複作。
則以秋塵自研索理科以來，其舊日之占華生活已棄之如敝屐，聞人談及文藝者，則大聲以斥之。
意以風花之嘯，傲山水之清吟，皆無病之呻吟耳。
究之，既弗能藉此以掃玄煩愁萬斛，而反足以銷铄性行，是老生之故智耳。
烏有立志高逸之少年而埋首事此者。
蓋秋塵性絕穎慧，故其思潮恒善變，而堅執其意中所差别者，雖人皆毀之，不為少動。
其所非者，亦排衆難而獨指摘之，不少有顧忌。
抑其有惡于文藝者，更有他因。
則以秋塵之幼時，浸淫于此道者至深。
及年稍長，出而奔走四方，所感觸者，一一皆寄以篇章。
每當楓亭月落，客舍雲飛，唳雁驚秋，孤檠照夜時，皆秋塵和淚揮毫時也。
故未及數年，即裹能成秩。
友辇有勸之付梓者，則掩卷太息曰：“此真不作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爾。
豈真足以藏之名山，自诩著述者？且世少解音而玩物喪志，徒以贻譏于大雅，何若寶之枕箧？猶不失吾生之泥爪萍蹤也。
”秋塵固有心人，而殷憂襲人，幾成狂易。
其傲人之态，粗犷之言，皆有慨而發，非夙昔故如是也，後未數年，忽取其曆年之零星著述，盡付一炬。
而瘁力于有用之學科，絕口不複提前事。
即有語及者，辄閉目不置一辭，是殆傷心人别有懷抱也。
今夕方悻悻與自英相争，突聞璧士之曼吟，遂不期而增其狂怒。
乃哂曰：“若真孺子耳！幸勿為效一班文士作此無謂之窮吟也。
吾今晚乃欲為共産團中增設新例。
”雲生方支頤坐思。
則撫其手曰：“例何為者？”曰：“隻不許吟詩及高唱耳。
”璧士笑曰：“然則不許吸煙何若？”秋塵蹙額曰：“亦可容緩圖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