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同學共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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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枕,尤易使人起身世之思。

    況如秋塵者,平生所曆之憂患,已足使活潑強健之青年失其生氣。

    值茲秋晨,其心中所怅觸者,正如八月之江之濤,潑騰起落,無一刻息。

    時秋塵以一手理其頭上之亂發,一手執一洋裝之厚冊,耿耿雙目,凝視承塵不少眴。

    聞庭中涼飙吹落葉外,乃無微籁。

    而腦海中之思潮,反與外界事物為反比例。

    恍覺念年影事,一一皆現于眼底。

    思阿母病時己方四五齡,著斑彩之衣,躍登榻上,驅貍奴為戲。

    阿姊方執團蔗之扇,力扇藥竈,而火力漸微,如病人之一息奄奄,不及待暮。

    榻上卧一雙顴下陷、手枯如蠟之中年婦人,目光半阖,氣微細如絲。

    時則庭榴着花,火光灼灼,如綴珊瑚于枝上。

    薰風送暖,日長如年,景色至足怡人。

    回視阿姊,惟含淚燃火,煮此一铛之藥。

    面色失潤,雙鬓如蓬。

    己方欲高唱其在校所習得之遊戲歌,顧偷窺阿姊之容色,即不期而立垂其手。

    若是者不及周日,而可憐之阿母,已不瞑歸去。

    所餘者,則姊弟二人與一年鬓頒白之姨氏,相觀坐泣而已。

    蓋阿父已先一年客死于粵,并遺骸亦未得歸葬首邱,而己之身世,此後若江海飄萍,堕入苦惱幽憂不幸之命運中矣。

    秋塵驟思及此,心中凄惶百結,莫可排遣。

    思力祛此想,而又一意外之思境至,則恍若己身在巨洋中一孤舶上,皎月空懸,碧波不興。

    白霧茫茫中惟此一葉飄蕩其上,己則倚舷獨立,四顧無人。

    對此景色,壯思飙舉。

    誦文文山過零丁洋之句,幾欲上騰雲霄,挽此長卧之銀河,一洗世界之濁塵者,忽而狂飙陡起,銀濤山擁,魚龍叫嘯,雷電交興。

    所乘孤舟颠播其中,幾覆者屢,然己。

    則反一無所畏,自計苟吾一死得葬身太平洋中,以清流不勝于自經溝渎萬萬耶!秋塵方迷思入神,而門則閕然驟辟。

    此無垠之幻境,倏被驚回。

    時一室白生,幻思成夢,啟目視之,則自英方汗湍而入。

    攜手中竹筐,置之案側。

     自英籲氣曰:“難哉,吾今日胡遇之蹇,若固大佳。

    想方入好夢夢食蛤蜊也。

    ”秋塵方思前事,亦未知其作何語。

    而自英則理其筐中菜疏曰:“此胡瓜一枝,乃需錢将近百枚,牛肉之值奇昂,乃我平生所未念。

    秋塵,此一餐之值。

    其去吾之預算,乃超出二分之一也。

    然吾視此諸品,尚未足吾四人之飽食。

    幸面包早具,否則吾智為之索。

    吾初弗識此中饋之職,乃大難,噫,今其第一日耳,此後吾侪之共食,将何以善其後耶?”自英語哓哓不已,而秋塵終不一答。

    自英疑其病,故亦不再與語。

    即滌食具炊火,而煮馬鈴薯,既脔切成塊,複以水滌之再三,乃提之釜中,不意所切之蔥末,亦複提入,加水複少,遽燃火而煮。

    自英頗自忻其手術之佳,又片切用百文所買來之牛肉幹,顧肉之硬度,幾等于刀鋒,費力許久,始切成。

    視當門日影已将午矣,急出釜中物,盛以粗磁之盤,生熟固弗知也。

    繼又瀝油少許,雜肉幹投入,未十分鐘即複出之。

    又速切面包之片,栗六間,已十二鐘,報時之炮聲方訇然作巨響。

    自英乃洗手于缺緣之鐵盆中,自喜第一次預備食品,幸未過時,使共産團員得飽此朝餐。

    既回視秋塵,則以衾覆面,鼾聲微動,入夢久矣。

    乃自歎曰:“吾今後始知無責任心者之愉快矣!” 餐時,團員鹹戾,惟秋塵以思機轉疲,卧未醒。

    而雲生、璧士則負腹呼杇不止。

    食具既陳,三人乃競進食。

    自英方自謂二人必美其制法之精良無倫;予以過分之褒語。

    不意二人将及食罄,亦未詢及為何種蔬菜品味道若何,若未以舌相試。

    食既已,各挾書策匆匆去。

    蓋終飯之際,殊無一言。

    惟入門時,高呼腹中雷鳴耳。

    自英殊失望。

    意甚怏怏。

    甚以其烹調之工,乃不見賞于食客,然又無術以自诩。

    則喃喃曰:“馬鈴薯之香美,佐以蔥末,其佳美無倫。

    惜彼輩腹中未曾有是,故不知耳。

    ”言已,披其鈕扣半落之外衣,攜手杖出門去。

    著者曰:幸哉!雲璧二人,乃為不知味者。

    否則,且将嘔而出之,以為快矣。

     第四章 冬日之促,乃不予人以作事之餘閑。

    凡研習學業者,尤苦此一日流光之過同迅矢。

    蓋自朝達暮,未及十小時,而瑣務值倥。

    視晨曦瞳之由東升而中天,由中天而薄淡暮,一若人生既達中午,便覺齒擁發落,哀樂百感,漸送其韶華,以入暮境。

    蓋人生之萌達,時在青年;而周歲之計,尤居春日。

    一至草木黃落,風雪逞威之時,則寒燠異時。

    生藏異用。

    一變溫烈和藹之春華,而成凜然冷落之景象,使人對之,尤增其無垠之感慨也。

     一日者,凍雪壓屋,朔風砭窗。

    蕭閑之庭院中,惟數株梧桐槎枒之枯枝,時作微響。

    以寥落之象測之,此無人之蕭寺。

    乃并雲雀亦不常莅此不幸主人之茅檐,作周秋之語,以慰其寂寞。

    時天色漸瞑,室中人亦漸戾止。

    室之中央,置一缺口之鐵爐。

    中有火星三五,閃爍照人。

    藉此得以窺室中寝具,縱橫至無秩序。

    北壁下置長案,一無罩之煤燈,及破碎之茶盞,與零亂之書籍、文具,鹹位置其上。

    案上覆以白色之布,顧其顔色,殊形污爛。

    蓋為媒氣所染,已成黃褐之色。

    而紅藍之黑水,毛筆之墨痕,皆沾涴其上。

    故此桌衣之五色,乃不啻代表彼輩用功之程度也。

    案之一端,璧士方與秋塵對弈。

    非黑白之子,乃不可分視。

    蓋皆剪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