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何容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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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枝大葉的我可以把與我年紀相仿佛的好友們分為兩類。

    這樣的分類可是與交情的厚薄一點也沒關系。

    第一類是因經濟的壓迫或别種原因,沒有機會充分發展自己的才力,到二十多歲已完全把生活放在掙錢養家,生兒養女等等上面去。

    他們沒工夫讀書,也顧不得天下大事,眼睛老釘在自己的憂喜得失上。

    他們不僅不因此而失去他們的可愛,而且可羨慕,因為除非遇上國難或自己故意作惡,他們總是苦樂相抵,不會遇到什麼大不幸。

    他們不大愛思想,所以喝杯鹹菜酒也很高興。

     第二類差不多都是悲劇裡的角色。

    他們有機會讀書;同情于,或參加過,革命;知道,或想去知道,天下大事;會思想或自己以為會思想。

    這群朋友幾乎沒有一位快活的。

    他們的生年月日就不對:都生在前清末年,現在都在三十五與四十歲之間。

    禮義廉恥與孝弟忠信,在他們心中還有很大的分量。

    同時,他們對于新的事情與道理都明白個幾成。

    以前的作人之道棄之可惜,于是對于父母子女根本不敢作什麼試驗。

    對以後的文化建設不願落在人後,可是别人革命可以發财,而他們革命隻落個“憶昔當年……”。

    他們對于一切負着責任:前五百年,後五百年,全屬他們管。

    可是一切都不管他們,他們是舊時代的棄兒,新時代的伴郎。

    誰都向他們讨稅,他們始終就沒有二畝地,這些人們帶着滿肚子的委屈,而且還得到處揚着頭微笑,好象天下與自己都很太平似的。

     在這第二類的友人中,有的是徘徊于盡孝呢,還是為自己呢?有的是享受呢,還是對家小負責呢?有的是結婚呢,還是保持個人的自由呢?……花樣很多,而其基本音調是一個——徘徊、遲疑、苦悶。

    他們可是也并不敢就幹脆不掙紮,他們的理智給感情畫出道兒來,結果呢,還是努力的維持舊局面吧,反正得站一面兒,那麼就站在自幼兒習慣下來的那一面好啦。

    這可不是偷懶,撿着容易的作,也不是不厭惡舊而壞的勢力,而實在需要很大的勉強或是——說得好聽一點——犧牲;因為他們打算站在這一面,便無法不舍掉另一面,而這個另一面正自帶着許多媚人的誘惑力量。

     何容兄是這樣朋友中的一位代表。

    在革命期間,他曾吃過槍彈:幸而是打在腿上,所以現在還能“不”革命的活着。

    革命吧,不革命吧,他的見解永不落在時代後頭。

    可是在他的行為上,他比提倡尊孔的人還更古樸,這裡所指的提倡尊孔者還是那真心想翼道救世的。

    他沒有一點“新”氣,更提不到“洋”氣。

    說衛生,他比誰都曉得。

    但是他的生活最沒規律:他能和友人們一談談到天亮,他決不肯隻陪到夜裡兩點。

    可有一點,這得看是什麼朋友;他要是看誰不順眼,連一分鐘也不肯空空的花費。

    他的“古道”使他柔順象個羊,同時能使他硬如鐵。

    當他硬的時候,不要說巴結人,就是泛泛的敷衍一下也不肯。

    在他柔順的時候,他的感情完全受着理智的調動:比如說友人的小孩病得要死,他能晝夜的去給守着,而面上老是微笑,希望他的笑能減少友人一點痛苦;及至友人們都睡了,他才獨對着垂死的小兒落淚。

    反之,對于他以為不是東西的人,他全任感情行事,不管人家多麼難堪。

    他“承認”了誰,誰就是完人;有了錯過他也要說而張不開口。

    他不承認誰,乘早不必讨他的厭去。

     怎樣能被他“承認”呢?第一個條件是光明磊落。

    所謂光明磊落就是一個人能把舊禮教中那些舍己從人的地方用在一切行動上。

    而且用得自然單純,不為着什麼利益與必期的效果。

    他不反對人家講戀愛,可是男的非給女的提着小傘與低聲下氣的連喚“嘀耳”不可,他便受不住了,他以為這位先生缺乏點丈夫氣概。

    他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