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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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的精神奮鬥之後,才會交給我們。

     我們的心中通常都塞滿各式各樣的知識渣滓和情感垃圾。

    不用說,這些東西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莫不皆有其本身的用處。

    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但是,我們之所以被弄得焦頭爛額,以緻在束縛的感覺之下痛苦呻吟,主要就是因為這些東西的累積。

    每當我們想要前進時,它們就拘束我們、阻礙我們,并在我們的精神天地間撒下一道厚重的障幕。

    我們感到好像經常生活在限制之下一般。

    我們渴求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似乎總是求而不得。

    禅師們深知此點,因為他們是過來人,已經有過這樣的生活經驗。

    他們要使我們擺脫所有這一切沉重的負擔,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有真實而又晴朗的生活。

    因此,他們這才對我們說上一言半句,并以行動加以舉示,對于這些,我們如果得到正确的體會,即可擺脫這些知識累積物的壓迫和控制。

    但這種體悟卻不那麼容易得到。

    由于久已習慣于這種壓迫的關系,心靈的慣性也變成難改的積習了。

    實在說來,它已深入吾人的生活根本之中,使得整個人的性格結構都被推翻了。

    因此,這種重建的曆程可說是血淚斑斑的。

    但是,若不如此的話,偉大禅師們所達到的高度,也就無法達到了;禅的真理,除非你用全副的力量去參究,否則便無參透的時期,路上布滿了荊棘和藤蔓,同時卻又奇滑無比。

    這并不是一件打發時間的事情,而是一件嚴肅的人生工作,非行為懶散的人才敢于嘗試。

    這真是一種精神上的鐵砧,是你應将你的性情放在上面加以反複錘煉的利器。

    &ldquo什麼是禅?&rdquo對于這個問題,有位禅師做了這樣一句答話:&ldquo熱火熬油。

    &rdquo我們必須經過這種燒烤的過程,而後禅才會對我們點頭微笑着說:&ldquo你到家了&rdquo。

     在禅師們所說的這類話中,可在我們的心中引發一次大革命的一句原是儒者的龐蘊居士問馬祖雲:&ldquo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rdquo馬祖答雲:&ldquo待你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你道!&rdquo對于人類思想史中這個極端嚴肅的問題所做的這個答話,是多麼的不相關聯!這簡直可以說是一種亵渎,是一種大不敬&mdash&mdash假如我們知道世上有多少心靈被這個沉重的問題壓得擡不起頭來的話。

    但是,正如所有的禅者都熟知的一樣,馬祖的笃實真切是無可置疑的。

    實在說來,禅在六祖慧能以後的崛起,可說就是由于馬祖的解行出衆,他的手下出了80多位完全合格的禅師。

    而身為傑出居士禅者之一的龐蘊,則有中國佛教維摩诘的盛譽,可謂名不虛傳。

    這兩位禅門巨将之間的對談,絕不會是一場懶散的遊戲。

    不論外表上顯得多麼輕松甚至多麼逍遙,但這裡面卻藏着一顆極其尊貴的珠寶,為禅林文學所罕見,我們真不知道有多少禅人曾因馬祖這句難解的話而汗流浃背乃至涕淚交流! 下面另舉一個例子,僧問長沙景岑禅師:&ldquo南泉遷化後到哪裡去了?&rdquo這位禅師答道:&ldquo石頭當沙彌時曾見六祖。

    &rdquo僧雲:&ldquo我問的不是石頭當沙彌的事。

    我想知道的是:南泉死後到哪裡去了?&rdquo禅師答雲:&ldquo這真叫人費思量。

    &rdquo(原語為&ldquo教伊尋思去&rdquo。

    &mdash&mdash譯者) 靈魂的不滅是另一個大問題。

    我們幾乎可以說,宗教的曆史就是建立在這個問題上面。

    人人都想知道死後的生命真相。

    吾人離開這個世間之後到哪裡去呢?是不是真有來生呢?或者,是不是此生完了就是一切都完了呢?盡管有許多人不理&ldquo不與萬法為侶者&rdquo究竟何指,但沒有一個人不自問死後的命運如何&mdash&mdash至少一生中要問一次。

    石頭當沙彌時是否曾見六祖,與南泉的遷化似乎沒有任何關聯。

    南泉是長沙的老師,來僧問他他的老師死後到哪裡去了,是很自然的事情。

    從一般的邏輯規則來看,長沙的答話不是答話。

    故又複問一次,但這位禅師的答話仍然是閃爍其詞。

    那麼,這個&ldquo這真叫人費思量&rdquo(教伊尋思)究竟作何解呢?由此可見,禅是一樣東西而邏輯則是另一回事情。

    我們如果不明此點,乃至指望禅給我們一個合乎邏輯而又可用理智舉示的答案,那我們就是完全誤解了禅的意義。

    一開頭我不就說過禅所面對的是事實而非推理嗎?而這便是禅直達心性基礎的根本要點。

    理智通常都不能将我們帶到那裡,因為我們并不是活在理智裡面,而是活在意志之中。

    勞倫斯修士(BrotherLawrence)道出了此中的真意,他(在&ldquo天主顯示的實際&rdquo中)說:&ldquo我們應該明白理解的事實與意志的事實大為不同:比較起來,前者毫無價值,而後者則是一切。

    &rdquo 禅林文學中随處皆是這類的語句,看來好似信口說出的一樣,非常自然,非常天真,但對禅有真實認識的人可以證明,所有這些禅師們随口說出的語句,莫不皆如要命的毒藥一般,一經吞入,就會造成比九度絞腸還要厲害的痛苦。

    但隻有經過這樣的痛苦和煩悶之後,所有一切内部的污穢才能蕩除淨盡;而隻有如此,一個人才能用一雙新的眼睛看待人生。

    說來奇怪的是,一個人一旦通過了這些内心的掙紮之後,禅也就變得明白易解了。

    然而事實卻是:禅是一種實際的親身經驗,而不是由分析或比較得來的一種認識。

    &ldquo不是詩人莫論詩;隻有病人了解病。

    &rdquo這兩句話說明了整個的情形。

    我們的心要如此純熟,才能與禅師的心合調。

    如此,則一弦既響而他弦即應,這是必然的事情。

    諧和的音調總是出自二弦或多弦的共鳴。

    因此,禅要為我們去做的事情,就是調節我們的心弦,使之成為順從和領略老師意旨的利器。

    換個方式,借用心理學的用語來說,禅可釋放吾人可能貯存,但在通常情況下有所不知的任何種類的能力。

     有人說,禅是一種自我暗示作用(self-suggestion)。

    但這句話什麼也不能說明。

    &ldquo大和魂&rdquo(Yamato-damashi)這三個字一經提出之後,似乎立即可以在絕大多數的日本人心中引發一種狂熱的愛國感情。

    日本人教他們的子女尊敬國旗,因此,當兵士們一旦來到軍旗的前面,他們便會自動自發地舉手敬禮。

    當一個男孩被指行為不像一個小武士而有辱祖先的名聲時,他就會立刻鼓起勇氣,抗拒任何誘惑。

    對于日本人而言,所有這些觀念,皆是釋放能力的觀念,而這種能力的釋放,據某些心理學家說,就是自我暗示的作用。

    社會的習俗和想象的本能,亦可視為自我暗示的作用;道德或精神的訓練亦然。

    師者往往提出一個範例教學生去追随或仿效,由于暗示的作用,這個觀念便在他們的心中逐漸生根,乃至使他們終于依之而行,好像出自他們自己的意願一般。

    自我暗示是一種無益的學說,因為它什麼也不能說明。

    當他們說禅是一種自我暗示作用時,我們對于禅是不是就有了更為清楚的認識呢?有些人認為,用一種新近流行的術語指稱某些現象,是一種合乎科學的辦法,并以此為滿足,好似他們已以一種富于啟示的方式處理了那些現象一般。

    禅的研究工作非由比較專業的心理學家承擔不可。

     有人認為,吾人的意識之中仍有一個未知的境域,尚未做過徹底而有系統的探測。

    這個境域有時被稱為&ldquo下意識&rdquo(theSubconscious),有時被稱為&ldquo潛意識&rdquo或&ldquo無意識&rdquo(theUnconscious)。

    這是一個充滿朦胧形象的國度,不用說,絕大多數的科學家都怕涉足其中。

    我們絕不可因為如此便否定這個國度的存在。

    正如吾人的意識中通常充滿着種種可能的形象一樣&mdash&mdash有益的形象與有害的形象,有系統的形象與紊亂的形象,明晰的形象與含混的形象,強盛的形象與衰頹的形象;我們的下意識境域亦然,也是一種堆着各式各樣神秘能力的倉庫&mdash&mdash顧名思義,所有一切被稱為潛在的能力、非常的能力、心靈的能力或者精神的能力。

    可以用來澈見吾人本身自性的能力,亦可潛在其中,而禅要在吾人的意識之中喚起的,也許就是那個。

    不論如何,禅師們常用譬喻的方式談到打開一隻頂門眼或第三眼的事。

    &ldquo開悟&rdquo一詞就是用于此種&ldquo開眼&rdquo的一個常用俗語。

     這到底是怎樣生效的呢? 冥想或觀想那些由有知性或想象照明的内在境域之中直接發出的那些語句或動作以及預計,可以成功地消滅一切由無明和混淆所引動的那些語句和動作。

    [6]說到此處,介紹讀者認識禅師們為學者開眼所用的一些方法[7],也許不無趣味。

    禅師們上堂(課)時頻頻使用各種宗教标志,比如佛子(hossu)[8]、竹篦(shippe)[9]、如意(nyoi)[10]或拄杖(shujvo)等等東西,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上列最後一項,似乎是在舉示禅的真理時最為流行的一種道具,且讓我在此略舉幾個使用之例吧。

     據長慶慧棱禅師說:&ldquo識得拄杖子,一生參禅事畢。

    &rdquo這使我們想到了丁尼生的牆縫中的小花。

    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