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獄友們的故事[1]

關燈
他們給我們的農村小夥子準備了一間相當大的,有一股地下室味道的牢房。

    從兩個小窗戶裡擠進來一點昏暗的光線。

    剛才經曆的一切,等待,搜身,戴着手铐穿過大街,總算是過去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鐘,雖然時候還早,但他看見兩個同室的囚犯已經在他們的木頭床闆上躺下了。

    看見來了新人,兩個人支起身體,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們新來的獄友。

    其中一個跳起來幫助獄卒把新人的東西拖進來,一個床墊和一個非常厚的似乎是用廢紙做的被子。

    在他們忙着鋪墊子和把被子蓋在上面的時候,克薩韋爾暗忖,這個東西在夜裡會像鉛一樣壓在我身上,但是一點也不暖和。

     獄卒走了。

    幫忙鋪床墊的那個室友給了小夥子一塊面包,但是他不想吃。

     &ldquo你為什麼給關進來?&rdquo他問這個友好的室友。

     &ldquo因為我是個大傻瓜,我完全是自找苦吃。

    誰讓我沒學會讓自己閉嘴呢?&rdquo 他講了自己的故事。

    一天晚上,他和一群年輕的男女朋友一起去小酒館喝啤酒。

    幾杯下肚之後,他講了好幾個有關元首的粗俗笑話,其中一個是說他打賭元首每生一個孩子,他就會生六個,以此來為德國作出貢獻。

    但是最後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用生孩子,因為元首根本就生不出孩子。

    朋友們哄堂大笑,都說他說得沒錯。

    沒想到酒吧裡有蓋世太保的密探記下了他說的話。

     &ldquo接下來的事我就不用說了。

    我是自找苦吃。

    &rdquo 他随後說了他的名字,叫弗裡茨·布魯甯格,職業是商人。

    他的生意最近正如日中天,可是他恰恰在這個時候被關了起來,真是太讓人難過了。

    他又問小夥子是為什麼進來的。

     克薩韋爾講了自己的事。

    但是他非常肯定地說他覺得自己并沒有錯。

    正相反,他們這樣對待他是肮髒和卑鄙的。

    還有,他也不能理解弗裡茨為什麼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ldquo你隻是說出了事實。

    就算你是拿他開玩笑,他們也不能因為一個笑話把你關起來。

    這不公平,他們真卑鄙。

    &rdquo 弗裡茨趕緊把指頭放在嘴唇上讓他别作聲。

     &ldquo看在上帝分上,夥計,隔牆有耳。

    &rdquo 另一個人不耐煩地發出了長長的&ldquo噓&rdquo聲,示意他要睡覺了。

    但是他倆繼續聊,隻是壓低了聲音。

     克薩韋爾問他:&ldquo你是做什麼生意的?不會是開店鋪吧?&rdquo他不能想象這年頭一個開店鋪的生意能好到哪兒去。

     &ldquo真是造孽!&rdquo另一個小聲說,&ldquo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專門制造那種他們在每個村口和大路口挂着的大标語牌:&lsquo此處禁止猶太人進入&rsquo。

    每個标牌成本兩馬克。

    告訴你我是怎麼做的:我先到區長的辦公室,請他為我開一張證明,說我制造這些标牌是為了國家社會主義的事業服務的。

    然後我騎上我的摩托車一個一個村子挨着跑,每到一個村子,我就找來村長,然後對他說:&lsquo我給你帶來了新的标牌。

    黨希望每個村子的入口和出口各挂一個,這樣你需要兩個,每個十四馬克。

    &rsquo怎麼樣?帶勁吧!&rdquo 小夥子聽完,表示很驚訝:&ldquo但是&mdash&mdash但是他們也可以不買你的标牌吧?他們非得買嗎?&rdquo &ldquo誰都會這麼想。

    但是我會亮出我從區長那兒開出的證明,那些鄉巴佬就會害怕了。

    如果偶爾有一兩個人不服氣,說他們不需要買這些标牌,那我就很禮貌地問他,最近的沖鋒隊軍官的辦公室怎麼走。

    這一招總是管用的。

    村長立馬服軟,而我也就把标牌賣掉了。

    有的時候一個村子有四五條路進出,那就意味着我可以賣五十六馬克到七十馬克,而我的利潤就會有四十八馬克到六十馬克。

    你說,到哪兒還能找到比這更好的生意?可是我呢?非要像一頭公驢那樣亂叫,結果一切都砸了。

    &rdquo 我們的農村小夥子清楚地記得自己村裡的入口和出口都挂着那塊标牌:&ldquo猶太人禁止進入。

    &rdquo &ldquo上帝啊!難道沒有人追究你幹的這些事嗎?我的意思是,他們在審判你的時候沒提到你的這個生意嗎?&rdquo 弗裡茨笑了:&ldquo審判?你是月亮上來的嗎?根本就沒有什麼審判。

    那個蓋世太保記下我的話然後告發我,我就進了監獄,一切就這麼簡單。

    再說了,隻要我的生意有那張&lsquo符合國家社會主義精神&rsquo的證書,誰也沒話說。

    我的錯就是亂說話,在酒館裡開那個玩笑。

    我真該死。

    &rdquo 克薩韋爾極力想搞清楚這個人腦子裡的邏輯,同時感到一陣暈眩和惡心。

    這個專事訛詐的騙子,心裡唯一後悔的是&ldquo像一隻公驢那樣亂叫&rdquo。

    可是他真正的惡行,那些寫着如此肮髒惡毒口号的标牌,卻能讓他的生意&ldquo如日中天&rdquo,而且他的内心認為自己的生意如積雪一般純潔。

    我們的小夥子天生就不是哲學家,這會兒他正努力搞清楚這一切。

    他想,怎麼一切都颠倒了?在德國有什麼東西完全亂套了。

    我因為喂雞吃大麥而進監獄,而這個人卻因為開了一個玩笑而進監獄。

    這不可能是對的!而他那肮髒的生意反而能夠&ldquo如日中天&rdquo,而且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個不字。

    這一切都是颠倒的,以一種恐怖的、絕望的方式! 他打了個寒戰,蜷縮在自己又厚又硬的被子裡,睡着了。

     早上,每個囚犯分到一小盆冷水用作洗漱。

    不久之後,門上開了一個小口,從小口送進來早餐。

    早餐包括一塊面包和一杯褐色的液體。

    布魯甯格說,他頭一次見到這杯東西的時候還以為是咖啡,但是當他嘗了一口之後,又認為是茶;另一位囚犯,格布哈特博士認為這是一杯巧克力;最後還是獄卒解決了這個争論,他告訴他們這杯東西的名字是&ldquo早晨飲料&rdquo。

    他們最後決定還是不要給它起名字更好。

    小夥子發現監獄裡的面包比能夠&ldquo自由&rdquo購買的面包還要難吃。

    但是布魯甯格飛快地把這塊又生又鹹的面團吞下肚,好像已經很久沒吃過飯了。

     克薩韋爾發現這位格布哈特博士是一位牧師,一位新教牧師。

     &ldquo為什麼你也?&hellip&hellip&rdquo他睜大眼睛問道。

     他确實聽說過有成百上千的神職人員,屬于天主教會的和新教的都有,被關進了監獄。

    但是聽說和親眼見到還是有很大不同。

    他從前也相信過當局對教會的某些指控,但眼前這位格布哈特牧師,他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斷定他是個好人。

    格布哈特牧師看上去弱不禁風,舉止風度有一種不多見的嚴肅和愉快的混合。

    他的臉安靜而莊重,開口說話之前已經讓人感到一種親切感。

     &ldquo為什麼?&rdquo克薩韋爾又問了一遍,不解地搖着頭。

    昨夜的思慮又湧上心頭。

    他對充斥德國的黑白颠倒和罪惡感到的絕望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牧師說:&ldquo這是一個特别長的故事。

    他們抓我有很多理由,當然我最後一次布道可能是最直接的原因。

    你想聽嗎?&rdquo小夥子點點頭。

    &ldquo我從來沒有喊過&lsquo希特勒萬歲&rsquo,你看,這個理由足夠了吧?&rdquo 小夥子簡直無法把目光從這位牧師安詳而顯得有些過度慈愛的臉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