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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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

     老波瑞納下令說:&ldquo用棍子打這些狗養的,鍊枷留着打馬!&rdquo他氣得要命,抓起手邊的一根木樁,沖上前用力打,而且打得很準。

    農民們像疾風吹動的樹林,跟在他後面!密密沖鋒,草耙和鍊枷幾乎撞在一起,他們沖進貴族領地的仆人陣中,嘴裡發出可怕的吼叫,大膽攻擊,鍊枷哐啷響,宛如一把把的豆粒扔在木質地闆上。

     四周起了恐怖的騷亂,有人咒罵,有馬兒挨打長嘶,有人受傷呻吟,有沙啞的掙紮和厮殺聲! 貴族領地的人堅決抵抗,其咒罵和攻擊都像農民一樣兇猛,最後他們不得不亂紛紛撤退,馬兒在鍊枷的攻擊下,後腳站起來,痛得哀哀叫,載着騎士逃走了。

    管家看到這種情形,讓馬兒直立,闖進波瑞納的人陣中,直接沖向領導人。

    不過這是他最後的嘗試;二十個鍊枷對着他打來,二十個敵人立即掩護,二十隻手抓着他,把他拖下馬。

    他像連根鏟起的灌木,飛到半空中,落在他們跟前的雪地上,失去知覺。

    老波瑞納費了不少勁兒保護他,把他拖到安全的地帶。

     接着是人對人的一場大混亂。

    混亂聲震耳欲聾,旋轉的烏合之衆太密了,什麼都看不清,隻見一群群鬥士糾纏在一起,在雪地上滾翻&mdash&mdash拳頭憤怒地舉起又放下&mdash&mdash有時候某個人會跳出混戰圈,瘋狂跑出幾碼外!然後又回來戰鬥,照舊氣沖沖狂喊。

     現在有肉搏,有群戰有人喉嚨被掐,有人頭發被扭住,他們像野獸一樣互相攻擊。

    但是誰都占不了上風。

    貴族領地的仆人下了馬,不再讓步,現在伐木工人也來幫忙,爾茲普基村的人尤其兇猛,默默跑來相救,像瘋狗看人就咬。

    而且,現在他們的領袖是剛抵達的林務官:個子特别大,喜歡打架,跟麗蔔卡村民又有不少舊怨。

    他在前沖,一個人對抗好多人,用槍柄打他們的腦袋,害得他們四處奔逃,是他們大家的苦惱和禍害之源。

     斯塔荷·普洛什卡首當其沖,他前面的人已經開始奔逃了,但是他的喉嚨被掐住,人被扔在半空中,像一束打過的谷子扔下來,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時候瓦尼克家的一個人跳上前去,用鍊枷打巨人的肩膀。

    結果印堂挨了一棍,他叫聲&ldquo耶稣啊!&rdquo便兩手攤開昏過去。

     馬修忍不住了,上前攻擊林務官,他體力雖然不亞于安提克,跟林務官對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人家更壯,将他打倒,把他抛在雪地上,逼得他撤退。

    林務官轉而攻擊老波瑞納。

    但是他還沒走到老頭身邊,就被一群女人攻擊,她們尖叫着撲向他,用指甲抓他的臉,拉下一把一把的頭發,然後一個疊一個,拉着他一起倒在地上,像一大群蹩腳野狗攻擊一隻牧羊犬,指甲掐進他的皮肉,把他向這邊拉又向那邊扯。

     這一來麗蔔卡村民開始占上風了。

    兩群人肉搏,像落葉纏夾在一起,人人自選對手,掐住對方拖過雪地;女人則守在戰場的側翼,專拉敵人的頭發。

     現在局面好亂,簡直分不清敵我&mdash&mdash最後,貴族領地的仆人徹底失敗了。

    有人倒地流血,有人擦傷又筋疲力盡,逃出森林,隻有伐木工人拼命自衛,有些人跪地求饒,而村民對伐小工人比貴族領地的人更氣憤,怒火像疾風中的樹脂火炬,他們不願意開恩,狠狠痛打伐木工人。

     棍子、鍊枷和草耙如今都扔在一旁,他們赤手格鬥,人對人,拳頭對拳頭,蠻力對蠻力。

    在地上擠壓,厮扭,打滾!再也聽不見喊叫聲,隻有低低的呻吟、咒罵和打硬仗的喘息聲。

     今天真是了不起的日子&mdash&mdash憤怒之曰。

     大家因沖突而激動,似乎失去了理智。

    尤其是柯伯斯和柯齊爾大媽,活像瘋獸,看來真可怕,渾身血迹和瘀傷,還徒手攻擊許多敵人。

     現在麗蔔卡村民大吼一聲,一起沖過去攻打僅存的敵人,一個趕十個,并追擊奔逃者。

    這時候林務官掙出女人陣,渾身發疼,血氣更旺,大吼大叫去支援友軍。

    剛好看見老波瑞納,就向他撲過去!各自以無敵的力量抓緊對方,像兩隻相争的大熊,推呀,搖呀,來到森林邊,以對方的身體去撞森林的大樹&hellip&hellip 這時候安提克走上來,他拼命趕路,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兒,順便看看他父親的情況如何,不過他在路上耽擱了很久。

     林務官占上風。

    說真的,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他疲倦極了,老頭了又打得很兇猛。

    兩個人一再倒地,像鬥犬翻滾,害得對方被地面磨傷。

    但是老波瑞納現在處下位的次數愈來愈多,他的帽子掉了,白頭一再撞到多節瘤的樹根。

     安提克環顧四周兩眼,由羊皮襖F拿出槍械,蹲下來瞄準,然後&mdash&mdash死闆闆在胸前畫個十字!用槍瞄準他父親的腦袋!但是他還沒扣扳機,兩位鬥士已經站起來,安提克也站起身,槍筒對着他父親&hellip&hellip但是沒發射。

    他心中浮起難言的恐懼感&hellip&hellip難受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雙手仿佛打擺子,一直抖個不停,全身戰栗,眼睛起了一層迷霧。

    突然間一陣刺耳的尖叫傳過來。

     &ldquo我沒命了!我沒命了!&rdquo 林務官正用槍柄打老波瑞納。

    鮮血湧出來,老頭兩手一舉,筆直地躺在地上。

     安提克扔掉長槍,跳到父親身邊,老人家的喉嚨呼呼響。

    腦傷很嚴重&mdash&mdash他還活着,目光卻呆呆滞滞,兩腳一直抽筋。

     &ldquo我爹!噢,耶稣啊,我爹!&rdquo他放聲大叫,扶起老人家沒有知覺的身體,摟在胸前,又用絕望的口氣大嚷。

     &ldquo我爹!他們害死了他&hellip&hellip害死了他!&rdquo他的聲音像悲傷哀鳴的野獸。

     附近有好幾個人趕來救老波瑞納,把他放在一個樹枝舁床上,用雪水去敷他受傷的頭顱,利用一切急救知識來救他。

    安提克坐在地上,瘋也似的扯頭發大叫說: &ldquo他們害死了他&hellip&hellip害死了他!&rdquo到後來,村民覺得他真的神經錯亂了。

     他突然住口。

    霎時起了新的意念,他狂嘯一聲,沖向林務官,眼露狂犬病的兇光。

    林務官吓得直打哆嗦,想逃走。

    不過,他發現逃跑無濟于事,就回頭開槍,差一點射中安提克,安提克的臉都被彈藥熏黑了。

    沒射中真是奇迹&mdash&mdash複仇者像雷霆撲向他。

     由于絕望和怕死,他拼命抵抗,想逃走,并求安提克饒命,結果都是白費工夫。

    安提克像瘋狼死抓着他不放。

    他掐住林務官的喉嚨,弄得他氣管的軟骨幾乎破裂,然後把他淩空舉起,用他的身體去打一棵樹,林務官連呼吸都停止了。

     接着他開始對抗别人。

    無論他到哪兒,敵都吓得逃走。

    他的樣子好可怕,渾身是他父親和他自己的鮮血,光頭,發絲亂蓬蓬,臉色白得像死屍&mdash&mdash真是蠻力超人的大怪物!仍舊抵抗的人幾乎全由他一個人征服和趕走,最後村民不得不勸他消消氣,拉他退開,否則他會把敵人都打死。

     一切都過去了。

    麗蔔卡村雖有不少人受傷流血,勝利的歡呼卻響徹森林。

     女人照料比較嚴重的傷者,把他們擡上雪橇。

    受傷人數還不少呢。

    克倫巴家的一個兒子斷了手臂;安德魯·帕奇斯的腿也斷了;他不能走路,人家扛着他走,他大聲尖叫。

    柯伯斯挨了重擊,動都不能動;馬修吐血,腰部痛得要命。

    其他的人傷情也一樣慘重。

    幾乎沒有人是全身好好的,但是&mdash&mdash他們勝利了!因此他們不在乎自己的傷痛,大聲歡呼,準備回家。

     老波瑞納被擡進雪橇,慢慢拖着走,免得在路上死掉。

    他昏迷不醒,傷口的凝血由繃帶下滴,需要一位禮拜堂牧師來協助他。

    他會向主教推薦自己的外孫班坦&mdash&mdash但是勞倫斯和主教是老朋友,也找主教談過。

    鄉民認為他做錯了。

    多年前那個黃昏,班坦也許對勞倫斯之女克麗絲汀太孟浪,吓着了小姑娘&mdash&mdash可是誰敢确定她自己的言行就沒有失檢,惹得對方冒犯她呢?事實證明她并不如表現上看來那麼害羞。

    其實勞倫斯太信任女兒,把她當做聖物,尊崇到極點。

     後來艾瑞克神父和勞倫斯疏遠了一段日子。

    接着梭爾蒙神父來當禮拜堂牧師,他立即為某些地産該屬于教會還是艾瑞克本人而和老神父發生沖突,教區裡就屬勞倫斯最清楚早年至今的一切土地交易,案子終于在他的作證下判清了。

    此後他和梭爾蒙神父一直不和,但是艾瑞克神父和老執事奧敦等于住在柔倫莊,他們每天去陪勞倫斯坐坐,抱怨他們在新神父手底下所受的委屈和怨氣,柔倫莊的人把他們當主教,伺候得體貼入微。

     克麗絲汀早就從聖布莊園的表兄弟特龍德之子波嘉口中聽到一點實情,他娶了一個特龍漠地區的太太,會不止一次到胡薩貝莊園去做客。

    特龍德·吉斯林前幾年去世了,沒有誰覺得遺憾,因為他是老世家的爛芽,吝啬、别扭又體弱多病。

    隻有勞倫斯容忍特龍德;他同情大舅子,更同情其妻葛德麗。

    如今他們夫婦都死了,四個兒子一起住在莊園;他們都是漂亮、大膽、有為的青年,大家覺得莊園換主人很不錯。

    他們和柔倫莊的姑丈交情好極了&mdash&mdash姑丈每年騎馬到聖布莊園兩次,并常常跟他們到西山去打獵。

    但是波嘉對克麗絲汀說:勞倫斯和蕾根福莉一心苦修和信神,折磨自己,實在沒道理。

    波嘉說:&ldquo齋戒曰他照例喝清水;不過他平時喝酒不像當年那麼痛快了。

    &rdquo沒有人了解他&mdash&mdash誰都不相信勞倫斯有秘密的罪行需要忏悔;就鄉親所知,除了聖徒出來,滴入眼睛,沿着面頰滾落,臉色白得像死人。

     安提克在雪橇邊步行,以驚慌的眼神盯着他父親。

    遇到崎岖的地面,他就輕輕扶起老人家的腦袋。

    他不時用悲哀的口吻呢喃道: &ldquo我爹!噢,上帝啊!我爹!&rdquo 村民盡快走回家,三三兩兩在林木間穿梭,大路被雪橇占滿了。

    人群中不時聽見一聲低吟,但是大多數的人笑笑鬧鬧,一再歡呼。

    他們不停地說話,叙述打鬥的轶事,為勝利而得意,嘲笑失敗者。

    歌聲和叫人耳聾的喝彩聲也在林間回響。

    他們都為勝利而陶醉,不止一個人蹒蹒跚跚,被樹根或樹幹絆倒。

     倦意和挨揍的事情都抛到腦後,他們為成功的光彩而興奮,滿腹熱誠,覺得全世界若和他們作對,他們也有能力阻擋。

    不,甚至能打赢全世界! 他們吵吵鬧鬧結隊走,眼睛亮閃閃望着森林&mdash&mdash他們勝利的成果!森林在他們頭頂搖晃,沙沙作響,把融化的白霜灑在他們頭上,仿佛對着他們流眼淚似的。

     突然間,老波瑞納張開眼睛,凝視安提克。

    良久良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覺。

    然後他的五官浮出深深的喜色,他兩度想開口說話,最後費了好大的勁兒,低聲說: &ldquo是你,兒子,是你?&rdquo 他又陷入昏眠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