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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天天在村子裡找地方，希望能像高尚的農婦，體體面面等死。
她一直爬來爬去找這麼一個角落，永遠像風中的遊絲到處飄，不知道黏在什麼地方。
村民跟她開玩笑，說她該跟親人住在一起，嘲諷般親昵地對克倫巴家人說， &ldquo咦，她是你們的親戚，又有錢辦喪事，她不會麻煩你們太久了。
除了你們家，她該住哪裡呢？&rdquo 晚上克倫巴将愛嘉莎那天的話轉告太太，克倫巴大嫂想起村民的笑談。
當時他們在床上，孩子們已開始打鼾了，她低聲勸他： &ldquo有地方給她住&hellip&hellip她可以睡草堆&hellip&hellip否則我們把鵝趕到屋外的席棚去。
若說夥食，她吃得很少很少。
&hellip&hellip而且她活不長了&hellip&hellip她又自備喪葬費。
這樣大家才不會批評我們&hellip&hellip再者，羽毛被會傳到我們手上，我們不容易另找這麼一床好被。
&rdquo她急切地指出這幾點。
克倫巴當時沒答腔，隻管打鼾，第二天早晨他說： &ldquo如果愛嘉莎很窮，我會接納她，那是上蒼的旨意，我非這樣不可。
但是現在村民會說我們為她留下的财物而接納她。
他們曾責備我們放她出門去讨飯&mdash&mdash不，不行。
&rdquo 克倫巴大媽事事順從丈夫，但是她為失落的羽毛被深深歎息，起來催女兒出去上工。
那天她們得種卷心菜。
那是最佳的五月天。
和風吹來，吹得麥田起波浪；果樹輕輕低語，抖落不少花瓣；密密的紫丁香和櫻花熏得花香遍野，和風帶來田野的歌聲；打鐵鋪的鐵錘在鐵砧上吭吭響；打從早上路面就擠滿了人，鬧聲喧天，女人前往卷心菜園，提着一篩子一篩子和一簍子一簍子嫩株。
天亮前露水已幹，黑黑的田地挖成不少犁溝，積水在陽光下發亮，到處看見紅圍裙和紅裙子。
克倫巴大媽跟女兒回行，她丈夫和兒子們則協助馬修修他們的房子。
不過，老克倫巴隻幹了一會兒，因豔陽太烈，叫巴爾瑟瑞克一起去看老波瑞納。
他從巴爾瑟瑞克的煙盒拿起一撮鼻煙說：&ldquo大晴天，朋友。
&rdquo &ldquo棒極了。
不過，但願溫度别一直這麼高。
&rdquo &ldquo四面八方都下雨，我們這邊也快了。
&rdquo &ldquo不過，看來有旱災。
樹上滿是昆蟲。
&rdquo &ldquo蔬菜發芽發得太晚了，旱災一來就毀了。
不過，上帝恩典，大概不會到那步田地。
&rdquo &ldquo且說，市集如何？你的馬有沒有消息？&rdquo &ldquo我給警官三盧布，他許下一堆諾言。
&rdquo &ldquo我們一點都不安全！随時驚驚惶惶過日子，像野兔似的，而且沒辦法解決。
&rdquo 巴爾瑟瑞克用低沉而謹慎的口吻說：&ldquo我們的社區長隻是傀儡。
&rdquo 克倫巴厲聲說：&ldquo我們該另選一位。
&rdquo 巴爾瑟瑞克用警告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但是他激動地往下說： &ldquo他害村子蒙羞。
你有沒有聽說他昨天幹的好事？&rdquo &ldquo噢，口角的事情？算不了什麼&mdash&mdash另外還有一些事，我們大概得為他的官職付出大代價。
&rdquo &ldquo不過有人牽制他：出納員、書記官和代表會的其他成員。
&rdquo &ldquo等于放狗去看肉！是的，他們會看守，到頭來我們農民得為他們粗心大意而賠錢。
&rdquo &ldquo有什麼辦法呢？有沒有别的消息？&rdquo 巴爾瑟瑞克吐口痰，揚起腦袋，他是脾氣乖張的家夥，不愛說話，加上怕老婆，更悶聲不響了。
他們到波瑞納家。
幼姿卡在門廊上削馬鈴薯。
&ldquo你們不妨進去，爹一個人躺着。
漢卡出去種卷心菜，雅歌娜在娘家幹活兒。
&rdquo 屋子顯得空蕩蕩的。
一枝紫丁香不時由窗口往裡伸，陽光隔着屋外的綠樹滲進屋裡。
老頭子照舊躺着，隻是消瘦多了，失去血色的雙頰長了不少花白的胡子。
他頭上還裹着繃帶，灰白的嘴唇喃喃嚅動，似乎想說話。
他們問候他。
他不答腔，也不移動。
&ldquo你不認識我們？&rdquo克倫巴抓住他的手說。
他似乎完全沒有知覺，或失神地聆聽屋頂下作窩的麻雀吱吱喳喳叫，樹葉嘶嘶摩擦外牆。
&ldquo馬西亞斯！&rdquo克倫巴輕輕搖他說。
病人吓一跳，眼皮顫抖，回頭看他們。
&ldquo你聽到沒有？&mdash&mdash這是克倫巴，這是巴爾瑟瑞克，你的朋友，你當然認識我們！&rdquo 他們等了一會兒，盯着他的眼睛。
他突然用如雷的嗓音叫道：&ldquo鄉親們，看我孤單單在這兒！來救難！揍他們，狗養的！揍他們！&rdquo他擡起手臂抵擋别人的攻擊，仰跌在床上。
幼姿卡聽見叫聲沖進來，在他的頭部裡上新的濕繃帶。
他再度躺着一動也不動，睜開的眼睛露出強烈恐懼的表情。
他們走了，灰心又苦惱。
克倫巴說：&ldquo咦，他不算活人&hellip&hellip他簡直像死屍！&rdquo 懷特克的鹳鳥在果園裡大步走來走去，春風不時将樹枝吹進敞開的窗戶，遮住了陽光。
他們回來，悲哀地沉思默想，宛如上過墳似的。
&ldquo我們都有這麼一天！&rdquo克倫巴終于說。
對方歎道：&ldquo不錯，他死了，别人因此獲利。
&rdquo &ldquo&lsquo一隻羊隻死一回，然後&mdash&mdash就沒有第二次了！&rsquo&rdquo &ldquo我們不久也要追随他。
&rdquo 他們以堅定的目光打量周圍的世界，打量搖曳的麥田，打量遠處清晰的森林，打量漸綠的田野，打量暖洋洋、亮晶晶的春天。
他們的心靈冷冰冰順從上帝的意旨。
&ldquo不，人躲不開注定要來的命數。
&rdquo 他們就此分手。
其他的人也分别在那天和日後來探望垂死的病人，但是他誰都不認識，最後他們不再來了。
神父說過：&ldquo隻能禱告他快一點走。
&rdquo 人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和憂慮，他們自然而然忘了他，或者把他當死人來談論。
真的，有誰顧念他呢？ 有幾天他滴水未進，若非懷特克好心，盡量抓點東西拿去喂&ldquo老爺&rdquo，他說不定會餓死哩；牛童有時候偷偷擠牛奶，端去給他喝。
他對受難者确實充滿關心和敬意，也滿懷不安。
最後他問彼德， &ldquo沒忏悔就去世的人是不是真的非下地獄不可？&rdquo &ldquo對極了。
咦，神父常在教堂對我們這麼說。
&rdquo &ldquo那&hellip&hellip老爺也會下地獄啰？&rdquo他吓得在胸前畫個十字。
&ldquo他跟别人沒有兩樣！&rdquo &ldquo什麼？老爺跟别人沒有兩樣？&rdquo 彼德生氣說：&ldquo你笨得像卷心菜頭！&rdquo他看出懷特克不相信他的話。
波瑞納家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此時村民為社區長打架的案件而興奮，雙方急着找有利的目擊者。
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但社區長用盡全力，他在麗蔔卡村的勢力很可觀，結果不止一半的人偏袒他。
大家知道他不是聖人，但他是社區長，能叫反對者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靠毅力、谄媚和伏特加酒，召集到他所需要的許多證人。
柯齊爾重病躺在床上，神父曾帶臨終的聖餐去看他。
至于病因，大家意見紛纭，有人甚至悄悄說他是裝病給社區長添麻煩。
不過，誰知道該作何感想呢？ 柯齊爾大媽整天走來走去，告訴村民她賣掉母豬和小豬為丈夫買藥。
她幾乎天天守在社區長家門外，謾罵不休，尖叫說她丈夫巴特克快死了，呼喚上帝和正直的人為她作有利的見證，站在她這一邊。
不過，隻有社區的低階層民衆和少數心軟的女人支持她，包括柯伯斯在内，他是三流的地主農夫，又是愛打官司愛打架的人。
别人不肯昕她的。
有人不理會她的話，有人為她打算，勸她跟社區長和好。
許多糾紛因此而起，柯伯斯口沒遮攔，又愛動拳頭，支持他們的女人說話很偏激。
他們非常生氣，非常刻薄。
他們怎能壓倒地主農夫和社區長呢？ 最後，猶太人瞧不起柯齊爾夫婦，不肯賒東西給他們。
打架後不到一星期，人人都聽厭了那段轶事，以及相關的牢騷和哀歎，不想再聽了。
但是這個節骨眼上來了新的幫手，村裡又騷動起來。
普洛什卡跟鐵匠聯合，現在公然強烈支持柯齊爾夫婦。
他們一點都不關心柯氏的問題；各有其目标，各尋其利益。
普洛什卡是不光明而有大志的人，極端信賴自己的财富和智力。
至于鐵匠，他為錢不惜冒生命的危險。
就這樣，兩派的沖突開始了：兇猛，卻彬彬有禮。
他們表面上維持友誼，照舊交談，有時候甚至手挽着手上酒店。
精明一點的麗蔔卡村民很快就看出這次的結合不隻是要為柯齊爾伸冤&mdash&mdash說不定是想謀奪社區長的職位。
長者點頭說： &ldquo一個人做官賺了錢，其他的人也可以這樣！&rdquo 日子一天天過去，村子裡的糾紛愈來愈多。
大約此時，每一家都聽到德國人在酒店歇腳的消息。
有人猜他們一定是要去波德萊西。
大家忍不住焦慮和好奇。
消息由這座果園傳到那座果園，大家隔着圍牆讨論，很多人趕到酒店去看熱鬧。
确實不假。
五輛漆了黃色和藍色的鐵軸大篷車停在酒店門口。
車上載滿家具，女人坐在裡面。
酒吧有十個德國人在喝酒。
他們是高高壯壯的胡須漢，穿深藍色的頭巾外套，胖胖的腰部挂着銀鍊，滿面營養豐足的紅光。
農民們一群群站着，和他們隔一段距離，叫伏特加酒，觀望并聽他們說話，但是一句都聽不懂。
馬修會說猶太方言伊第緒語，想跟他們交談，說得很流利，酒店老闆訝然盯着他。
德國人看他幾眼，沒有答腔。
社區長的弟弟喬治接着跟他們說幾句德語，他們聽了，像豬仔對着食槽跟同伴咕哝幾句，就轉身背對着農民們。
馬修大為惱火。
他叫道：&ldquo我們打爛他們的豬臉！&rdquo &ldquo是的，不然就用棍子搔他們的身體，叫他們開口。
&rdquo 火暴小子亞當·克倫巴大聲說： &ldquo我在離我們最近的這家夥肚子上揍一拳，他若還手，大家再光明正大打一場。
&rdquo 但是他們制止他，德國人可能猜到農民們有意挑釁，拎起一桶啤酒離開那兒。
&ldquo嘿，長褲仔，别這麼急嘛，他們說不定會在路邊跌一跤。
&rdquo 他們驅車離去，農民們在背後大喊， &ldquo豬養的！&rdquo 他們一走，猶太人就跟農民們說德國人幾乎已買定了波德萊西；有十五家人要移居在那個農場。
&ldquo我們會封在可憐的一小條一小條土地上，擠得半死，他們則在那塊大空間伸展和繁殖！&rdquo 斯塔荷·普洛什卡對剛剛說話的喬治說：&ldquo那我們出更高的價錢，别讓他們得手！你自以為聰明，動動腦筋吧。
&rdquo 馬修用拳頭猛敲吧台叫道：&ldquo狗養的！真是毀滅性的生意！他們若定居在波德萊西，我們就很難保住麗蔔卡的家園了。
&rdquo這一點他相當肯定，他曾見過世面，知道德國人的作風。
聽者起先不相信。
不過他們仍然很擔心，動腦筋思考：波德萊西的鄰居怎麼會給麗蔔卡村民帶來噩運呢？ 每天都有看豬郎和旅人來報告說波德萊西的土地量過了，界碑立好了，水井也挖了。
很多人好奇往佛拉莊的方向走，也獲得清晰的證明。
不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們還不敢肯定。
他們慫恿鐵匠去查，因為他曾跟德國人交往，為他們釘馬蹄，但是他回避，不肯探聽或告訴他們一點消息。
最後是喬治打聽情報，探得實情。
原來大地主欠了某一位德國人一萬五千盧布，還不出來。
債主提議用波德萊西來抵債，差額付現鈔。
大地主表面同意，其實暗中找别的買主，因為德國人一英畝隻出六十盧布。
喬治說：&ldquo他不得不答應。
貴族領地擠滿了猶太人，都急着讨債。
林務官說貴族領地的母牛已經被查扣去抵繳稅金。
那他怎麼還債呢？什麼都賣了！他跟我們的官司還沒有結案，他不能砍伐森林。
不，他必須低價賣出波德萊西農場。
&rdquo &ldquo咦，這種地一英畝值一百盧布！&rdquo &ldquo那就按這個價錢買下來，他巴不得賣哩！&rdquo &ldquo哎呀，現金短缺！上哪兒去籌錢？&rdquo &ldquo那麼德國人一定會全部買去，我們一無所有！&rdquo 他們繼續聊天，說出可悲的預言。
那些地他們竟不能得手，實在太痛心了&mdash&mdash這麼近，這麼肥沃，适宜兒子和女婿定居！他們可以在那邊另外建一個村子，沃草和水源都很充足&hellip&hellip但是一切都沒有用！德國人在那邊，他們會占上風，使可憐的農夫活不成。
老人傷心地咕
她一直爬來爬去找這麼一個角落，永遠像風中的遊絲到處飄，不知道黏在什麼地方。
村民跟她開玩笑，說她該跟親人住在一起，嘲諷般親昵地對克倫巴家人說， &ldquo咦，她是你們的親戚，又有錢辦喪事，她不會麻煩你們太久了。
除了你們家，她該住哪裡呢？&rdquo 晚上克倫巴将愛嘉莎那天的話轉告太太，克倫巴大嫂想起村民的笑談。
當時他們在床上，孩子們已開始打鼾了，她低聲勸他： &ldquo有地方給她住&hellip&hellip她可以睡草堆&hellip&hellip否則我們把鵝趕到屋外的席棚去。
若說夥食，她吃得很少很少。
&hellip&hellip而且她活不長了&hellip&hellip她又自備喪葬費。
這樣大家才不會批評我們&hellip&hellip再者，羽毛被會傳到我們手上，我們不容易另找這麼一床好被。
&rdquo她急切地指出這幾點。
克倫巴當時沒答腔，隻管打鼾，第二天早晨他說： &ldquo如果愛嘉莎很窮，我會接納她，那是上蒼的旨意，我非這樣不可。
但是現在村民會說我們為她留下的财物而接納她。
他們曾責備我們放她出門去讨飯&mdash&mdash不，不行。
&rdquo 克倫巴大媽事事順從丈夫，但是她為失落的羽毛被深深歎息，起來催女兒出去上工。
那天她們得種卷心菜。
那是最佳的五月天。
和風吹來，吹得麥田起波浪；果樹輕輕低語，抖落不少花瓣；密密的紫丁香和櫻花熏得花香遍野，和風帶來田野的歌聲；打鐵鋪的鐵錘在鐵砧上吭吭響；打從早上路面就擠滿了人，鬧聲喧天，女人前往卷心菜園，提着一篩子一篩子和一簍子一簍子嫩株。
天亮前露水已幹，黑黑的田地挖成不少犁溝，積水在陽光下發亮，到處看見紅圍裙和紅裙子。
克倫巴大媽跟女兒回行，她丈夫和兒子們則協助馬修修他們的房子。
不過，老克倫巴隻幹了一會兒，因豔陽太烈，叫巴爾瑟瑞克一起去看老波瑞納。
他從巴爾瑟瑞克的煙盒拿起一撮鼻煙說：&ldquo大晴天，朋友。
&rdquo &ldquo棒極了。
不過，但願溫度别一直這麼高。
&rdquo &ldquo四面八方都下雨，我們這邊也快了。
&rdquo &ldquo不過，看來有旱災。
樹上滿是昆蟲。
&rdquo &ldquo蔬菜發芽發得太晚了，旱災一來就毀了。
不過，上帝恩典，大概不會到那步田地。
&rdquo &ldquo且說，市集如何？你的馬有沒有消息？&rdquo &ldquo我給警官三盧布，他許下一堆諾言。
&rdquo &ldquo我們一點都不安全！随時驚驚惶惶過日子，像野兔似的，而且沒辦法解決。
&rdquo 巴爾瑟瑞克用低沉而謹慎的口吻說：&ldquo我們的社區長隻是傀儡。
&rdquo 克倫巴厲聲說：&ldquo我們該另選一位。
&rdquo 巴爾瑟瑞克用警告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但是他激動地往下說： &ldquo他害村子蒙羞。
你有沒有聽說他昨天幹的好事？&rdquo &ldquo噢，口角的事情？算不了什麼&mdash&mdash另外還有一些事，我們大概得為他的官職付出大代價。
&rdquo &ldquo不過有人牽制他：出納員、書記官和代表會的其他成員。
&rdquo &ldquo等于放狗去看肉！是的，他們會看守，到頭來我們農民得為他們粗心大意而賠錢。
&rdquo &ldquo有什麼辦法呢？有沒有别的消息？&rdquo 巴爾瑟瑞克吐口痰，揚起腦袋，他是脾氣乖張的家夥，不愛說話，加上怕老婆，更悶聲不響了。
他們到波瑞納家。
幼姿卡在門廊上削馬鈴薯。
&ldquo你們不妨進去，爹一個人躺着。
漢卡出去種卷心菜，雅歌娜在娘家幹活兒。
&rdquo 屋子顯得空蕩蕩的。
一枝紫丁香不時由窗口往裡伸，陽光隔着屋外的綠樹滲進屋裡。
老頭子照舊躺着，隻是消瘦多了，失去血色的雙頰長了不少花白的胡子。
他頭上還裹着繃帶，灰白的嘴唇喃喃嚅動，似乎想說話。
他們問候他。
他不答腔，也不移動。
&ldquo你不認識我們？&rdquo克倫巴抓住他的手說。
他似乎完全沒有知覺，或失神地聆聽屋頂下作窩的麻雀吱吱喳喳叫，樹葉嘶嘶摩擦外牆。
&ldquo馬西亞斯！&rdquo克倫巴輕輕搖他說。
病人吓一跳，眼皮顫抖，回頭看他們。
&ldquo你聽到沒有？&mdash&mdash這是克倫巴，這是巴爾瑟瑞克，你的朋友，你當然認識我們！&rdquo 他們等了一會兒，盯着他的眼睛。
他突然用如雷的嗓音叫道：&ldquo鄉親們，看我孤單單在這兒！來救難！揍他們，狗養的！揍他們！&rdquo他擡起手臂抵擋别人的攻擊，仰跌在床上。
幼姿卡聽見叫聲沖進來，在他的頭部裡上新的濕繃帶。
他再度躺着一動也不動，睜開的眼睛露出強烈恐懼的表情。
他們走了，灰心又苦惱。
克倫巴說：&ldquo咦，他不算活人&hellip&hellip他簡直像死屍！&rdquo 懷特克的鹳鳥在果園裡大步走來走去，春風不時将樹枝吹進敞開的窗戶，遮住了陽光。
他們回來，悲哀地沉思默想，宛如上過墳似的。
&ldquo我們都有這麼一天！&rdquo克倫巴終于說。
對方歎道：&ldquo不錯，他死了，别人因此獲利。
&rdquo &ldquo&lsquo一隻羊隻死一回，然後&mdash&mdash就沒有第二次了！&rsquo&rdquo &ldquo我們不久也要追随他。
&rdquo 他們以堅定的目光打量周圍的世界，打量搖曳的麥田，打量遠處清晰的森林，打量漸綠的田野，打量暖洋洋、亮晶晶的春天。
他們的心靈冷冰冰順從上帝的意旨。
&ldquo不，人躲不開注定要來的命數。
&rdquo 他們就此分手。
其他的人也分别在那天和日後來探望垂死的病人，但是他誰都不認識，最後他們不再來了。
神父說過：&ldquo隻能禱告他快一點走。
&rdquo 人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和憂慮，他們自然而然忘了他，或者把他當死人來談論。
真的，有誰顧念他呢？ 有幾天他滴水未進，若非懷特克好心，盡量抓點東西拿去喂&ldquo老爺&rdquo，他說不定會餓死哩；牛童有時候偷偷擠牛奶，端去給他喝。
他對受難者确實充滿關心和敬意，也滿懷不安。
最後他問彼德， &ldquo沒忏悔就去世的人是不是真的非下地獄不可？&rdquo &ldquo對極了。
咦，神父常在教堂對我們這麼說。
&rdquo &ldquo那&hellip&hellip老爺也會下地獄啰？&rdquo他吓得在胸前畫個十字。
&ldquo他跟别人沒有兩樣！&rdquo &ldquo什麼？老爺跟别人沒有兩樣？&rdquo 彼德生氣說：&ldquo你笨得像卷心菜頭！&rdquo他看出懷特克不相信他的話。
波瑞納家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此時村民為社區長打架的案件而興奮，雙方急着找有利的目擊者。
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但社區長用盡全力，他在麗蔔卡村的勢力很可觀，結果不止一半的人偏袒他。
大家知道他不是聖人，但他是社區長，能叫反對者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靠毅力、谄媚和伏特加酒，召集到他所需要的許多證人。
柯齊爾重病躺在床上，神父曾帶臨終的聖餐去看他。
至于病因，大家意見紛纭，有人甚至悄悄說他是裝病給社區長添麻煩。
不過，誰知道該作何感想呢？ 柯齊爾大媽整天走來走去，告訴村民她賣掉母豬和小豬為丈夫買藥。
她幾乎天天守在社區長家門外，謾罵不休，尖叫說她丈夫巴特克快死了，呼喚上帝和正直的人為她作有利的見證，站在她這一邊。
不過，隻有社區的低階層民衆和少數心軟的女人支持她，包括柯伯斯在内，他是三流的地主農夫，又是愛打官司愛打架的人。
别人不肯昕她的。
有人不理會她的話，有人為她打算，勸她跟社區長和好。
許多糾紛因此而起，柯伯斯口沒遮攔，又愛動拳頭，支持他們的女人說話很偏激。
他們非常生氣，非常刻薄。
他們怎能壓倒地主農夫和社區長呢？ 最後，猶太人瞧不起柯齊爾夫婦，不肯賒東西給他們。
打架後不到一星期，人人都聽厭了那段轶事，以及相關的牢騷和哀歎，不想再聽了。
但是這個節骨眼上來了新的幫手，村裡又騷動起來。
普洛什卡跟鐵匠聯合，現在公然強烈支持柯齊爾夫婦。
他們一點都不關心柯氏的問題；各有其目标，各尋其利益。
普洛什卡是不光明而有大志的人，極端信賴自己的财富和智力。
至于鐵匠，他為錢不惜冒生命的危險。
就這樣，兩派的沖突開始了：兇猛，卻彬彬有禮。
他們表面上維持友誼，照舊交談，有時候甚至手挽着手上酒店。
精明一點的麗蔔卡村民很快就看出這次的結合不隻是要為柯齊爾伸冤&mdash&mdash說不定是想謀奪社區長的職位。
長者點頭說： &ldquo一個人做官賺了錢，其他的人也可以這樣！&rdquo 日子一天天過去，村子裡的糾紛愈來愈多。
大約此時，每一家都聽到德國人在酒店歇腳的消息。
有人猜他們一定是要去波德萊西。
大家忍不住焦慮和好奇。
消息由這座果園傳到那座果園，大家隔着圍牆讨論，很多人趕到酒店去看熱鬧。
确實不假。
五輛漆了黃色和藍色的鐵軸大篷車停在酒店門口。
車上載滿家具，女人坐在裡面。
酒吧有十個德國人在喝酒。
他們是高高壯壯的胡須漢，穿深藍色的頭巾外套，胖胖的腰部挂着銀鍊，滿面營養豐足的紅光。
農民們一群群站着，和他們隔一段距離，叫伏特加酒，觀望并聽他們說話，但是一句都聽不懂。
馬修會說猶太方言伊第緒語，想跟他們交談，說得很流利，酒店老闆訝然盯着他。
德國人看他幾眼，沒有答腔。
社區長的弟弟喬治接着跟他們說幾句德語，他們聽了，像豬仔對着食槽跟同伴咕哝幾句，就轉身背對着農民們。
馬修大為惱火。
他叫道：&ldquo我們打爛他們的豬臉！&rdquo &ldquo是的，不然就用棍子搔他們的身體，叫他們開口。
&rdquo 火暴小子亞當·克倫巴大聲說： &ldquo我在離我們最近的這家夥肚子上揍一拳，他若還手，大家再光明正大打一場。
&rdquo 但是他們制止他，德國人可能猜到農民們有意挑釁，拎起一桶啤酒離開那兒。
&ldquo嘿，長褲仔，别這麼急嘛，他們說不定會在路邊跌一跤。
&rdquo 他們驅車離去，農民們在背後大喊， &ldquo豬養的！&rdquo 他們一走，猶太人就跟農民們說德國人幾乎已買定了波德萊西；有十五家人要移居在那個農場。
&ldquo我們會封在可憐的一小條一小條土地上，擠得半死，他們則在那塊大空間伸展和繁殖！&rdquo 斯塔荷·普洛什卡對剛剛說話的喬治說：&ldquo那我們出更高的價錢，别讓他們得手！你自以為聰明，動動腦筋吧。
&rdquo 馬修用拳頭猛敲吧台叫道：&ldquo狗養的！真是毀滅性的生意！他們若定居在波德萊西，我們就很難保住麗蔔卡的家園了。
&rdquo這一點他相當肯定，他曾見過世面，知道德國人的作風。
聽者起先不相信。
不過他們仍然很擔心，動腦筋思考：波德萊西的鄰居怎麼會給麗蔔卡村民帶來噩運呢？ 每天都有看豬郎和旅人來報告說波德萊西的土地量過了，界碑立好了，水井也挖了。
很多人好奇往佛拉莊的方向走，也獲得清晰的證明。
不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們還不敢肯定。
他們慫恿鐵匠去查，因為他曾跟德國人交往，為他們釘馬蹄，但是他回避，不肯探聽或告訴他們一點消息。
最後是喬治打聽情報，探得實情。
原來大地主欠了某一位德國人一萬五千盧布，還不出來。
債主提議用波德萊西來抵債，差額付現鈔。
大地主表面同意，其實暗中找别的買主，因為德國人一英畝隻出六十盧布。
喬治說：&ldquo他不得不答應。
貴族領地擠滿了猶太人，都急着讨債。
林務官說貴族領地的母牛已經被查扣去抵繳稅金。
那他怎麼還債呢？什麼都賣了！他跟我們的官司還沒有結案，他不能砍伐森林。
不，他必須低價賣出波德萊西農場。
&rdquo &ldquo咦，這種地一英畝值一百盧布！&rdquo &ldquo那就按這個價錢買下來，他巴不得賣哩！&rdquo &ldquo哎呀，現金短缺！上哪兒去籌錢？&rdquo &ldquo那麼德國人一定會全部買去，我們一無所有！&rdquo 他們繼續聊天，說出可悲的預言。
那些地他們竟不能得手，實在太痛心了&mdash&mdash這麼近，這麼肥沃，适宜兒子和女婿定居！他們可以在那邊另外建一個村子，沃草和水源都很充足&hellip&hellip但是一切都沒有用！德國人在那邊，他們會占上風，使可憐的農夫活不成。
老人傷心地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