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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再度像夜&rsquo影下迷路的羊兒。

    天空布滿白雲,壓在頭頂上。

    積雪像一大堆軟羊毛,觸目所及,構成無限大的原野,白得發藍,空中懸着結晶的小霜粒,看起來霧蒙蒙的,像一張精美的透明紗包住整個世界。

    白利特沙老頭的房屋位于隆起的地面,從那兒可以俯瞰全村:積雪的土堆外形像大鼹鼠窩,繞着水塘一長串一長串蜿蜒排列,沒有一個是光秃秃,上面全都罩着一層白雪。

    到處有谷倉的牆壁暗黝黝顯現,紅棕色的煤煙卷卷升空,或者有幾棵樹在四周的朦胧雪幕中往外探,滿鄉遍野呈銀白色,人聲顯得又尖又急,和單調的鍊枷聲混在一起,宛如地底的鼓聲。

    道路都被雪封住了,沒有人來往,也沒有生物點綴銀白的曠野。

    霧蒙蒙的遠方融成一團,分不清天地,隻有森林在白茫茫的背景中形成淺藍的斑點,像一朵雲挂在地平線上。

     安提克的目光隻在荒涼的雪地上徘徊一會兒,很快就回頭找他父親的房屋,搜尋的動作被漢卡的叫聲打斷了,她在馬鈴薯地窖裡。

     &ldquo哈!沒有凍壞!瓦尼克的存糧受了嚴重的霜害,一半得拿去喂豬,我們的&mdash&mdash我們的沒受影響!&rdquo &ldquo真是好消息&mdash&mdash拜托出來看一看,我若沒弄錯,猶太人終于來了,我們得把母牛牽出牛欄。

    &rdquo &ldquo你說得對,是猶太人&mdash&mdash不是他們又是誰?是的,沒錯&mdash&mdash邪門的家夥!&rdquo她憎惡地說。

     小徑滿是積雪,隻能憑斯塔荷早上出門留下的靴印認出軌迹,現在有兩個猶太人由酒店沿那條路走來,拖拖拉拉,後面跟了全村一半的家犬(它們樂得有機會對猶太人亂叫),最後安提克上前把狗趕開。

     &ldquo噢,你好!因為下雪,我們來遲了&mdash&mdash好多的雪堆!&mdash&mdash車子開不動,連走路都過不來,告訴你,他們得強征民夫,才能掃通森林那條路。

    &rdquo 來者找話搭讪,安提克不答腔,隻請他們進屋來暖暖身子。

     漢卡把母牛髒兮兮的兩肋擦幹淨,又擠掉早晨留到現在的牛奶,牽牛走過房間,來到後院。

    母牛頑抗,不肯走,通過門檻時吸一吸氣,腦袋伸入空中去舔雪,然後突然哀鳴好一會兒,用力拉繩子,白利特沙老頭簡直牽不住它。

     漢卡崩潰了,她感到錐心的痛苦,放聲大哭,孩子們也拉着母親的裙擺,哇哇哭叫。

     安提克心情也不見得比他們好,他咬牙倚在屋牆上,這時候有幾隻烏鴉聚集在馬鈴薯坑挖出來的雪堆上,他執拗地盯着它們。

    兩個牛販用伊弟緒語彼此交談,上前摸母牛,細細檢視。

     全家人心情悲痛,快快掉頭不看母牛,而它正猛拉繩子,以驚慌的大眼睛徒然望着主人,徒然低聲吼叫。

     &ldquo噢,主啊!克拉蘇拉,我養你養得這麼好,照顧你的一切需要,難道就為了這一天,為了讓這些人帶你到屠宰場宰殺嗎!&rdquo她痛苦得用腦袋去撞牆壁。

     唉,哀泣和吃苦都沒有用,俗語說:&ldquo非來不可的事情&mdash&mdash誰也逃不掉。

    &rdquo &ldquo多少錢?&rdquo年紀較大的灰胡子猶太人終于問道。

     &ldquo三百茲洛蒂。

    &rdquo &ldquo什麼!這麼一個骨瘦如柴的畜生&mdash&mdash要三百?安東尼(即&ldquo安提克&rdquo的正名),你沒有毛病吧?&rdquo &ldquo骨瘦如柴?你别說這種話,否則你會後悔。

    骨瘦如柴!看看它&mdash&mdash年齡這麼輕&mdash&mdash還不到五歲&mdash&mdash身體狀況又這麼好。

    &rdquo漢卡氣沖沖說。

     &ldquo啐!啐!做生意不能為一句話而發火。

    算三十盧布吧!&rdquo &ldquo我已經說過了。

    &rdquo &ldquo那我來說。

    三十一?&hellip&hellip好吧,三十一盧布半&mdash&mdash三十二?那就三十二盧布半&hellip&hellip成交了吧?&rdquo &ldquo價錢我說過了。

    &rdquo &ldquo最後一句話:三十三盧布!&rdquo年紀較輕的猶太人有氣無力地說,&ldquo要就賣,不賣就拉倒!&rdquo并回頭找他的拐杖,年紀較大的一位則扣好他的寬長袍。

     白利特沙老頭拍拍牛腩說:&ldquo這麼好的牲口!噢,漢子們,你們不怕上帝嗎?大得像牛欄的母牛!咦,光是牛皮就值十盧布&mdash&mdash噢,你們這些騙子!你們這些謀殺基督的兇手!&rdquo 現在猶太人開始認真議價,口氣很激烈。

    安提克堅持原價碼,讓步也隻讓一點兒。

    說真話,母牛克拉蘇拉很有價值,若在春天賣給别的農夫,至少能賣五十盧布。

    但是&ldquo匮乏驅車上市場,由貧困拉着跑。

    &rdquo這一點猶太人清楚得很,雖然他們愈喊愈大聲,精神勃勃硬把手伸進安提克手掌中,想完成交易,但是每次出價隻提高半盧布。

     到了最後一關,他們氣沖沖掉頭回家,漢卡正要把母牛牽回棚舍,安提克也生氣了,想打消賣牛的念頭&mdash&mdash你看,他們又回來啦,尖叫說他們不可能再出更高的價碼了,又把手伸進安提克手裡&hellip&hellip安提克終于答應四十盧布成交,外加兩茲洛蒂給白利特沙老頭作為牽牛的小費。

     他們當場付了現金,老頭子牽牛跟他們到酒店,雪橇在那兒等着。

    漢卡和孩子們送母牛克拉蘇拉到大路,不時摸摸它的口鼻,萬分愛憐地俯身看它,掩飾不了滿心的悲哀和困苦&hellip&hellip 她在路上站了很久,目送克拉蘇拉被牽走,痛罵那些不仁不義的&ldquo黃胚&rdquo。

     失去克拉蘇拉這樣的好母牛,難怪可憐的婦人滿腔怒火。

     她回來的時候說:&ldquo活像我們的家人有一個被擡到墓地。

    &rdquo她還不斷探頭看空牛欄,或者眺望窗外牛蹄斑斑的小徑,一再放聲哀哭,流了不少眼淚。

     安提克坐在放錢的餐桌邊,大叫道:&ldquo好啦,你有完沒完?咦,這個女人根本就像一頭牛,整天隻會哇哇大哭。

    &rdquo 漢卡答道:&ldquo&lsquo沒吃到苦頭的人什麼都不體恤。

    &rsquo你把可憐的克拉蘇拉交給猶太人屠宰,一點兒都不難過。

    &rdquo &ldquo是的,你甯願讓人剖開我的肚腸,換錢給你。

    &rdquo &ldquo現在我們像最差的雇仆&mdash&mdash像乞丐&mdash&mdash沒有一滴牛奶喝,沒有一絲絲生活的享受,這就是我分攤住屋的報酬&mdash&mdash天哪!别的男人像公牛辛辛苦苦工作,帶東西回家;這個人卻賣盡最後一樣東西&mdash&mdash母牛,我的妝奁,我從娘家帶去的一切!&rdquo她激動得不能自制,一直往下說。

     &ldquo你是傻瓜,沒有理解力,随你亂叫亂吼吧。

    錢給你。

    還清欠款,買些需要的東西,剩下的留着。

    &rdquo他把錢推到她面前,卻由其中拿了五盧布,放進皮夾中。

     &ldquo你身上帶那麼多錢幹什麼?&rdquo &ldquo幹什麼?我不能隻帶一根棍子出門吧。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