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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克離開會場,像一隻貓被趕離牛奶缽,心裡十分不情願。

    他甚至盤算該不該回去,看見憲兵跟着他,突然起了一個念頭。

    半路上,他折了一根大樹枝,倚着一道圍牆,将樹枝削成棍子,眼睛瞟着&ldquo棕襖仔&rdquo,他們雖然盡量放慢步伐,仍然很快就追上他。

     他用嘲諷的語氣問年紀較長的一位說:&ldquo老人家,去哪裡?&rdquo &ldquo執行公務!農場主先生&mdash&mdash我們是不是去同一個地方?&rdquo &ldquo我樂意同行,不過我們大概不同路。

    &rdquo 他環顧四周,發現附近隻有他和兩個人,不過現場離行政官署太近了:于是他跟他們走,貼近樹籬,當心對方襲擊他。

     那位&ldquo老人家&rdquo很謹慎,繼續用和善的口吻交談,抱怨說他大清早到現在沒吃過一點東西。

     安提克回答說,&ldquo書記官請首長吃飯,豐盛極了,他一定留了好東西給你吃。

    老人家!&mdash&mdash哎呀!鄉下可沒有這種精品&mdash&mdash隻有&lsquo克魯斯基&rsquo或卷心菜!這些粗菜怎麼能招待你這種大人物呢?&rdquo他語含戲谑,故意惹他們發火。

    年輕的一位很健壯,目光炯炯,低聲咆哮,但是&ldquo老人家&rdquo沒答腔。

     安提克跟這兩個人開玩笑,健步如飛,他們費好大的力氣才跟得上他,笨手笨腳随他涉過水窪,被無數坑洞絆倒。

     鄉野空曠又荒涼,陽光熱得叫人吃不消。

    偶爾有個農民在背後瞪着他們,或者幾個小孩子由陰涼下偷看他們,隻有村犬跟在他們後面,狂吠不已。

     &ldquo老人家&rdquo點了一根煙,叼在上下牙之間,繼續說話,抱怨自己命苦,日夜服務,永遠不得休息! &ldquo真的?可見今天要榨取農民的錢不太容易!&rdquo &ldquo老人家&rdquo出口咒他,并用髒話罵他母親。

    安提克不想跟他們對罵,緊抓住棍子,現在公然攻擊憲兵說: &ldquo我說的是實話,你們在各村服勤,隻招來狗吠聲;至多有個可憐的家夥偶爾将最後一文錢塞進你們口袋裡!&rdquo &ldquo老人家&rdquo雖然氣得臉色發青,一手握住劍柄,但他仍然忍耐,快要通過村子最後一間民房時,他出其不意撲向安提克,對同伴大喊: &ldquo抓住他!&rdquo 突擊并未成功。

    遠沒碰到安提克,他已揮出兩棍,打得他們蹒蹒跚跚往後倒。

    他跳向一邊,背對民宅而立,猛揮棍子,露出野狼般的白牙,嗄聲說出幾個連貫的句子: &ldquo滾吧&hellip&hellip你們休想抓到我!&hellip&hellip四個人都不夠看!&hellip&hellip瘋狗!我要打斷你們的牙齒!&hellip&hellip你們要什麼?&hellip&hellip我又沒犯罪!&hellip&hellip你們要打架嗎?很好,但是先雇輛車來拉你們的屍體&hellip&hellip來吧&mdash&mdash碰我一下看看&mdash&mdash讓我瞧瞧&hellip&hellip&rdquo他大聲咆哮,棍子在空中咻咻響。

    他恨不得殺人哩。

     他們看他這樣,吓得愣愣站着。

    安提克體形高大,如今怒火中燒,氣魄顯得更了不起,棍子在他手上揮舞,聲音聽來好可怕!&mdash&mdash&ldquo老人家&rdquo覺得攻擊他不可能得手,就改口說這件事是開玩笑。

     &ldquo哈!哈!棒極了!&hellip&hellip上當啦!上當啦!我們跟你開了一個大玩笑!&rdquo他捧腹大笑,兩個人退了好幾步(假裝忍不住);但是,他退出危險區之後,口氣突然變了,揮拳怒吼道:&ldquo爺們兒,這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們還要再談談!&rdquo 他回罵說:&ldquo願瘟疫先奪走你們倆的性命!咦,你們怕我出手攻擊,就把剛才的事當做笑話!我也要跟你們談談&hellip&hellip一對一,單獨談。

    &rdquo他望着他們消失,大聲怒吼。

     他暗想道:&ldquo這兩個家夥&mdash&mdash居然攻擊我,傻瓜!他們是獵犬,我是野兔!&rdquo他暗自沉思:&ldquo是為了我在會場上說的話!确實不太合他們的胃口。

    &rdquo 現在他來到村外的貴族官邸花園附近,坐在那兒休息,鎮定一下。

    隔着木圍牆,官邸依稀可見,襯着落葉松林的背景,色調顯得很白,敞開的窗口暗蒙蒙的,像許多岩窟。

    列柱回廊上有幾個人坐在那兒,可能在吃東西,傭人徘徊在四周,陶器哐啷響,有時候還夾着愉快的笑聲。

     &ldquo他們真舒服,這些人!吃喝玩樂,什麼都不關心!&rdquo他一面沉思,一面吃漢卡放在他口袋裡的面包和乳酪。

     用餐時,他浏覽路旁的大菩提樹,如今樹上開滿鮮花,群蜂環繞,水蒙蒙的香氣聞起來很舒服。

    一隻鴨子在附近的水塘呱呱叫,青蛙也懶洋洋叫着,四周的密林随着各種生物的聲音而顫動,田野傳來蟋蟀的協奏曲,時強時弱。

    過了一會兒,這一切聲響仿佛在灼熱的陽光下靜止下來。

    到處靜悄悄的,一切生命都避開荒蕪的暑氣&mdash&mdash隻有燕子老是到處飛。

     豔陽照得他兩眼發疼,連陰涼下他都覺得焦渴。

    最後的幾處水窪慢慢幹了,疾風由将熟的麥田和幹焦的休耕地飄過來,活像開口的烤爐裡吹出來的。

     安提克充分休息後,飛速走向附近的樹林,他由陰涼下走到烈焰中,不禁全身發抖,仿佛進入一個熾熱的熔爐。

    頭巾外套脫掉了,襯衫緊黏着又濕又臭的身體,簡直像熾熱的鑄鐵片。

    他把皮靴也脫下來,赤腳走過燙人的沙地。

     零零落落又發育不良的矮桦樹簡直沒什麼陰涼,路邊的黑麥穗垂頭喪氣,花也在強光下低着頭。

     四周悶熱又安靜:看不見人,看不見小鳥,看不見生物。

    樹葉和草葉一動也不動。

    大概是&ldquo中午的守護神&rdquo沖下來襲擊鄉村,以結實的嘴唇吸走了垂死大地的一切精力吧。

     安提克繼續走,愈走愈慢,想起開會的情形:一會兒生氣,一會兒蔑然大笑,一會兒又沮喪到極點。

     &ldquo對這些人有什麼辦法呢?來個憲兵,他們就吓得半死!&hellip&hellip人家若叫他們照憲兵的靴子行事,他們也會乖乖服從!全都是綿羊,傻羊!&rdquo他心裡又是難過又是同情。

     &ldquo對!我們的情況都不好&mdash&mdash像受苦的鳝魚忐忑不安地蠕動着!人人都慘兮兮,簡直透不過氣來!何必為不相幹的事情費心呢!啊,可憐的人,好愚昧,好可憐!連自己需要什麼都搞不清楚!&rdquo想到他們的苦難,他很傷心,一顆心飛到他們身旁。

     &ldquo豬猡很難将臉嘴伸向天空&mdash&mdash人也一樣!&rdquo他很煩惱,但是苦思無益,隻覺得自己情況跟别人一樣凄慘&mdash&mdash說不定比别人更慘,卻想不出辦法來。

     &ldquo隻有生活如意的人從來不思考!&rdquo 他揮手做個絕望的姿勢,繼續往前走,冥想出神,差一點碰到一位坐在麥田邊的猶太人&mdash&mdash一位拾荒者。

     他伫立片刻說:&ldquo休息,是不是?天氣實在熱得可怕。

    &rdquo 猶太人嚷道:&ldquo熱?簡直像火爐,這是天譴!&rdquo他站起來,将一條肩帶提上衰老的肩膀,人固定在手推車上,開始用力推。

    車上塞滿破布和木盒,上面堆放好幾籃雞蛋和一籠小雞;路上沙土很厚,天氣又熱得叫人吃不消,他隻得拼命掙紮前進,不時停下來休息。

     他含淚白責,自言自語地說:&ldquo奴欽,你會趕不及,安息日快到了。

    推呀!奴欽!往前推!你壯得像一匹馬!喏,奴欽!一&mdash&mdash二&mdash&mdash三&rdquo他發出絕望的呼喊,推車走了二十步,然後又停下來。

     安提克點點頭,想要超過去,但是猶太人懇切招呼他: &ldquo農場主先生,我拜托你!幫幫忙,我會酬賞你的。

    我推不動了,我真的推不動了!&rdquo他向前一倒,身體撞到手推車,氣喘籲籲,面白如紙。

     安提克不說一句話,掉轉頭,把頭巾外套和靴子扔在手推車上,抓住把手用力推,車輪嗡嗡響,揚起好多灰塵。

    猶太人在他身邊小跑,一路走一路喘氣,順便吱吱喳喳說話,想勾起被助者的興緻。

     &ldquo推到樹林就好了,那邊的路況很不錯。

    不遠。

    我會給你五科培!&rdquo &ldquo滾你的五科培!傻瓜,我豈會在乎你的錢?你們猶太人以為金錢就是一切。

    &rdquo &ldquo别生氣,老爺,我送點漂亮的玩具給你的小孩玩。

    不要?那我給你卷餅、面包或糖&hellip&hellip或别的東西?我樣樣都有&mdash&mdash農場主先生,說不定你願意向我買包煙?還是要我請你喝一杯高級伏特加酒?我隻請好朋友喝&mdash&mdash憑良心,隻請好朋友。

    &rdquo 說到這兒,他突然咳嗽,眼珠子都快進出來了&hellip&hellip安提克稍微放慢步子,猶太人抓着手推車,設法前進。

     他轉變話題說:&ldquo今年的收成一定好,黑麥跌價了。

    &rdquo &ldquo是啊,收成如果太差,進賬就減少。

    無論怎麼樣,對農夫都是壞消息!&rdquo &ldquo不過天主賜給我們好天氣,麥穗中的谷粒幹幹的。

    &rdquo他拿手抓幾粒谷子,放在口中嘗嘗。

    &ldquo很好,但是主耶稣對我們的大麥太狠心,損失慘重。

    &rdquo 一個話題接着一個話題,最後他們談起早晨的大會,猶太人在這方個顯然有特殊的情報。

    他仔細看看四周才說: &ldquo你知不知道?行政區首長去年冬天就跟一位建築商簽好了麗蔔卡學校的合約!我的女婿擔任他的代理人。

    &rdquo &ldquo什麼,去年冬天,遠在表決之前?你究竟在說什麼?&rdquo &ldquo他需要求什麼人批準?他在整個行政區不是等于大地主在自己的地産上一樣嗎?&rdquo 安提克問了幾個問題,奴欽一一回答,并說出許多奇怪的細節,最後用寬容又溫厚的口吻說: &ldquo事情隻得這樣。

    農夫靠種地生活,商人靠買賣生活,大地主靠他的不動産,神父靠他的教區&hellip&h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