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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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于赤壁之戰以後,一升為“裨将軍”,再升為“蕩寇将軍”的,是程普。

     韓當在孫策之時是一個校尉(先登校尉),赤壁之戰開始之時已經是一個中郎将。

    他要挨到建安二十四年跟着呂蒙偷襲關羽的南郡以後,才升為偏将軍。

     黃蓋在赤壁之戰期間功勞最大,所以升得也快。

    開始作戰之時,他不過是一個“丹陽都尉”,獲得勝利以後,他沒有經過校尉的一級,升作了中郎将(武鋒中郎将)。

    其後,他攻取了武陵郡,孫權再升他為“偏将軍”。

     在孫方的其他軍官之中,以呂範的軍階為最高。

    赤壁之戰開始之時,呂範是“征虜中郎将”;打完赤壁之戰,他作了“裨将軍”;再其後,升為“平南将軍”。

     淩統原是一個“破賊都尉”,打完這個仗,升為校尉。

     周泰、甘甯、丁奉,這三人的軍階當時都不甚高。

    丁奉年紀最輕,在赤壁之戰時不過是甘甯下面的一員小将。

     呂蒙,是我們讀過《三國演義》的人所最不喜歡的一個,因為他後來害了關公(關羽)。

    呂蒙也的确是隻懂軍事,不懂政治,雖則是公餘念了一些書,而究竟不曾把書念通的人。

    他茫然于盟約必須信守,抗曹必須聯劉的大道理。

     但是,在赤壁之戰期間,呂蒙也立了一些功。

    他的軍階,是“橫野中郎将”,升作了“偏将軍”。

     在曹操的一方,大将出馬的特别少。

    夏侯惇與夏侯淵兄弟、于禁、張遼、李典、臧霸,都不曾被曹操帶來。

    被帶來的知名将領,隻有曹仁、樂進,當時不甚知名的曹純、李通、滿寵,以及劉表的舊部文聘。

     曹操之所以如此,由于根本不曾把逃難的劉備與小孩子孫權看在眼裡。

    劉表的襄陽,他兵不血刃就拿到了手。

    劉備的十幾萬難民與若幹零零落落的“散卒”,一天隻能走十幾裡路,而他曹操的騎兵五千人,一天一夜就走了三百多裡。

    文聘與曹純追他們,追到當陽縣東北的長坂,把他們打得稀裡嘩啦。

    雖則有張飛不怕死,帶了二十個兵在橋的右邊大吼:“我就是張翼德!來罷,咱們拼個你死我活!”因而争取到十幾分鐘或幾十分鐘的寶貴時間,讓劉備能夠帶了幾個騎兵,或幾十個騎兵,“斜趨漢津”(不繼續向南到當陽與江陵,而改走斜路,奔向漢津,亦即今日的漢陽);雖則有趙雲這另一位不怕死的人,拼了自己的性命救出甘夫人與阿鬥(甘夫人并未跳井自殺,趙雲不曾推倒土牆,做落井下土的事);劉備确是吃了一個十分不好看的敗仗,丢掉全部難民,丢掉事實上的全部散卒(隻剩下幾個騎兵或幾十個騎兵),而且也丢掉了兩個親生女兒。

    這樣的一個劉使君,怎麼能叫曹操仍舊承認他為“英雄”呢? 至于孫權,曹操記得他是孫堅的兒子、孫策的弟弟。

    孫堅打董卓的時候,雖則是比他曹操略高一籌(孫堅是打勝了的,曹操是打敗了的),然而孫堅是死在劉表的部下黃祖之手,這就不如他曹操之能夠以大軍壓境,吓死劉表了。

    孫策,是人才,卻受過他曹操的封拜,向他曹操低了頭(不曾在死前有過襲取許縣之想)。

    這小孩子孫權,算什麼呢? 因此,曹操在連取襄陽、當陽與江陵以後,用劉表所遺留下來的大船與戰艦,裝載了若幹萬的兵士,從江陵南邊的長江碼頭,順流而下,浩浩蕩蕩,航向江夏&mdash&mdash今日的武漢三鎮(武昌在當時叫做鄂縣,簡稱為“鄂”;漢口在當時稱為夏口;漢陽在當時稱為沙羨“漢津”)。

     曹操絕對不曾料到,他拿不下江夏郡(江夏郡有十四個縣與國,郡治在鄂縣)。

     他在航行之時,志得意滿,由意滿而感覺到一陣“滿足了以後的空虛”。

    中國的天下,他已經拿到了三分之二以上,剩下的荊州江夏郡,與揚州九郡之中的六郡,益州、涼州,看來都已不成問題。

    這些似乎不成問題的地方,在最近的将來也拿下了以後,他曹操又怎麼樣呢(亞曆山大在拿下波斯以後,也曾經有過如此的空虛之感)? 曹操不僅感到空虛,而且也感到苦悶、憂愁。

    愁些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一天夜晚,剛好有皓月當空;他對着這可愛的明月,又生了“明亮得像這個月亮的,我卻拿不到手”的自我渺小之感。

    于是,他百感交集,賦詩一首,詩裡面有這麼四句:“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 曹操這時候已經覺察到:地上的東西,土地、權力,他雖則已經似乎是想拿什麼便拿到什麼。

    天上的月亮,或類似月亮那樣的亮晶晶的東西,他卻毫無辦法。

    人的力量,究竟是有限的。

    他也不過是“人”而已。

    怎麼會逃得了空虛、死亡與憂慮? 曹操有一首“對酒當歌”,是千古名作。

    它把人生比作“朝露”;它把中年人“去日苦多”的怅惘,表達了出來;它描寫了曹操自己用酒來填補幻滅,一般喝酒者“以酒澆愁”的心情;它也充分透露了曹操在人格上的優點與弱點。

     曹操愛朋友,戀舊,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怨必報。

    報恩,是他的美德;報怨,倘若不出“直”的範圍,值得原諒、同情。

    可惜,曹操在報怨之時,每每過分殘忍。

    他的另一缺點,是志氣高,欲望也高,高到了想“掇”天上的月亮,自找失望。

     曹操在當時未嘗不已經是一個相當成功的人,卻在内心中存有“失敗”的恐懼,“何枝可依”的灰色預感。

    太可憐了。

    他自比周公,求為周公,而所得到的是曆史上與王莽相并列的惡名:“操莽”兩個字常常被史評家寫在一起。

     “對酒當歌”共有八節,每節四句。

    這八節的排列次序,我懷疑可能有錯,第三、第四似乎對調了才好。

    第五、第六也應該對調。

    然而,這不過是我個人的意見。

    現在,我按照别人相沿的排列次序,把它抄在下面: (一)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二)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四)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五)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六)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七)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八)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賈诩機智多謀,他反對“赤壁之戰”,曹操不聽谏言,結果大敗。

     曹家父子(曹操與曹丕、曹植)的文采,不是孫、劉二家的人所能望其項背。

    老天爺給了曹家父子以文采,卻吝惜了道德上的修養;給了孫家父子以英雄氣概(孫堅、孫策,及早年的孫權),給了劉家父子以維護漢朝正統的任務,卻吝惜了文采(雖則他們都能寫幾句散文)。

    這便是老天爺真正公平的地方:他不偏愛任何人,不讓任何人“十全十美”,有了權力、财富,又有幸福。

     有人說,曹操在航行長江之時,“樂極生悲”,寫出這首“對酒當歌”,這是一種即将吃一個大敗仗的預兆。

    這個說法,不一定對。

    然而,曹操在交鋒前夕,或交鋒之前的若幹夕,沒有專心于布置水陸部隊,沒有專心于研究敵情、判斷敵情,而一味“好整以暇”,飲酒賦詩,的确也未免過分輕敵,把劉備、孫權太不看在眼裡了。

     于是,到了交鋒的那一天(建安十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他的沿着長江南岸而走的部隊,與周瑜所指揮的孫權前鋒剛一接觸,便受到了挫折。

     這接觸的地點,叫做“赤壁”,不叫做“烏林”。

    烏林在長江北岸,赤壁在長江南岸(有很多談曆史的人,把烏林與赤壁的地點,說得相反,說烏林在南,赤壁在北,錯)。

     曹操的兵,大部分是從北方帶來的陸軍;小部分才是劉琮送來的水軍(也有極小部分,是曹操在許縣鑿了人工湖訓練出來的水軍)。

     曹操的水軍,在船上由水路走,他的陸軍卻分成兩路,分别沿着長江兩岸,在陸地上行。

     南岸的一路,在赤壁吃了虧。

     曹操下令,叫南岸的陸軍趕緊全部上船(船也是分為兩路。

    沿着在江中兩岸順流下駛的)。

     南岸陸軍都上了船以後,曹操叫這些船都駛向北岸,與原來沿着北岸而行的船靠在一起。

     原來沿着北岸而行的陸軍,這時候停下來,紮營。

    由南岸而渡過長江,來到北岸的陸軍,也接到命令,上岸紮營。

     二十幾萬的大軍,當然不能都擠在烏林這一個小地方及其附近。

    曹操即使笨,也不緻笨成那個樣子;況且,事實上也不可能。

     到達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