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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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在試着寫一本書,題目不妨叫做《說謊的男人》。

    寫一個說謊的男人,他時時都在說謊,談到他生活上的事,不論對誰,都是謊話連篇。

    謊話在話還沒有說出之前,就已經擁到他的嘴上。

    謊話出口,他連感覺也感覺不到。

    關于波德萊爾或者關于喬伊斯,他不說謊,吹噓自己或是要人相信他的冒險事迹,他是不說假話的。

    不,對這些事他決無謊言。

    至于一件套衫售價幾何,乘地鐵一段行程,一部影片上演時間,與同伴一次會晤,一次不相幹的談話,一份菜單,一次全程旅行,一些已知的城市的名稱,關于他的家庭,他的母親,他的甥男子侄,他都不說真話,說謊。

    他這樣做完全不帶任何利害因由。

    起初,那真會叫人發狂。

    幾個月下來,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

     此人是一位天賦非凡的作家。

    人非常精敏細膩,非常風趣,非常非常有魅力。

    也是一個善于言詞的人,賦有不可多得的資質。

    他是資産階級出身,像王子那樣謙和可愛。

    盡管是由母親親手撫養成人,就像一位國君應有的那樣,但在天性上,魅力上,對他極少有什麼影響。

     我這樣說他,幾乎用不容置辯的方式說他,是因為他是一位情人,好幾個女人的情人。

    他有這樣的天資,能發現她們,隻要看一眼,就能從她們欲念的實質上認出她們。

    我從沒有見過有誰像他那樣神魂颠倒的。

    我要說的就是這一方面,通過那種天賦他把她們“抓”上手,甚至在認清她們的美質、她們的聲音之前就愛上她們了。

     女人就是這個人生命的首要人物,許多女人隻要她一走近,看到他的眼光,就對他領會于心。

    他這個人隻要把女人看一看,他就已經是她的情人了。

     在愛情中,他屬于既野又克制、既可怕又圓柔那樣一種狂暴粗野。

     我多次試着去寫這個男人,當我有意寫他,這個人的說謊卻又把他完全掩蓋起來看不清了,包括他的面容,他注視的目光。

    現在,不意有可能下筆去寫,這還是第一次。

     他給他自己租下一處公寓住房。

    他躲在裡面,避開他的朋友、他的家庭的任何牽制。

    他希望自己年輕,誘惑力曆久不衰,過一個年輕人的生活,午飯吃火腿夾面包,晚餐到飯店去吃,要有女人,所有的女人,冬季是法國女人,春季是年輕的英國女人。

    夏季就到聖特羅佩①去。

    他循着女人各處遷移的足迹追蹤不舍。

    1950年就是這樣的一種情況,他決定在對女人的狂情中過活,以至于痛苦、危險,也在所不惜,不論他活到什麼年紀都必須如此。

    他甯願讓她們把他打得粉身碎骨,成為女人的爪下物,于他也并無所失。

    他的欲望一定要有所成就。

    他引上手的女人,隻需一次,在街上看一眼,就為他所有,他再也不會忘記她們。

    當她成為他選定的女人的欲望的捕獲物,他就要為她投入專情熱愛并生活于其中。

    其他的女人于是就不存在了。

    專愛獨一一個女人,在這期間,神奇的愛情有着極大的強度。

    處在這樣的狀态下,他沒有任何抉擇。

    對一個女人,他不能決定自己的欲望,在他自身範圍内也不能決定采取謹慎行為或者有所克制。

    他隻有這樣的能力,即對她有所欲願并為此而死去。

     ①法國瓦爾省瀕地中海與戛納相距不遠的避暑勝地。

     真是一個美好的男子,完美的人,這是就完美這個詞所有的含義而言,是完美的,永遠衰竭瀕臨死亡并不因此而死去,希求一死同樣更渴望那種激情。

    他對自己有所認識,卻不能沒有女人。

    女人把他投入一種不明的悲劇感情之中。

    我在一些酒吧、在夜晚見到過他,他一接近某些女人就突然變得面無人色,好像立即就要昏厥倒下一樣。

    當他在看某一個女人的時候,他就忘記所有其他的女人。

    任何一個女人出現在他面前都像是唯一的最後一個女人。

    這種情形直到他死去一直是如此。

     他的死發生在埃特勒塔①,在春季的某一天。

    那一次他并沒有死,沒有因為患病有許多讨厭的禁忌亡命死去。

    即在兩年之内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