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晉辭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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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辭賦史上,晉代是一個很重要的階段。

    曆來文學批評家都很重視晉初的“太康”時代,因為這時産生了像傅玄、張華、潘嶽、陸機、左思和張協等一批著名作家。

    《文心雕龍·時序篇》曾說“晉雖不文,人才實盛”,意謂當時朝廷雖不提倡文學,而出現的作家卻很多。

    其曆史原因在于晉代司馬氏政權憑借着三國時魏國的實力,曾短時期統一中國,當時文壇有許多文人均由魏或吳入晉,因而顯得人才濟濟。

    由于晉代特殊的曆史條件,對辭賦的發展産生了一定的影響。

    歸納起來,這一時期的辭賦發展有這樣一些特點: 首先,西晉短暫的統一,确實曾給某些文人帶來幻想,他們認為漢代那種大一統的富強的帝國又将出現,文人們又可以獻賦求官,于是大賦的寫作經一段時間的沉寂後又一度興盛起來。

    在這方面,早年的左思就是一例。

    他花了十年功夫寫了《三都賦》,正是期望由此一舉成名,作為仕進的階梯。

    然而此賦雖一時使“洛陽紙貴”,卻沒能引起朝廷的重視,他也沒有因此顯達起來。

    和左思差不多同時的潘嶽寫了《藉田賦》歌功頌德,也未見重用。

    這是因為晉武帝在統一中國之初,還來不及提倡文治,而不久這個政權又陷入争權奪利的鬥争,始終未能“偃武修文”。

    然而,西晉時大賦寫作在技巧上有了進展,左思、潘嶽之作與漢大賦相比,内容更趨向于寫實,手法也較漢賦細緻。

    他們雖并未因此緻身顯達,但作品卻為後來木華《海賦》、郭璞《江賦》的出現準備了條件。

    《海賦》和《江賦》用的也是排比鋪張的寫法,但題材卻已從廟堂轉向自然,在寫景方面取得了新的成就。

    但這類賦由于描寫的題材廣大,需要淵博的知識和卓越的才華,所以後繼者較少。

    至于其創造的一些手法,則于後人多有沾溉。

    如南朝鮑照《登大雷岸與妹書》與張融《海賦》即受二賦影響。

    但在《海》《江》二賦中,郭璞之作已不如木華奇麗。

    此外,郭璞還有一篇《南郊賦》。

    東晉文人作大賦者不多,庾闡作《揚都賦》,在當時已受人譏評,所以很難留存。

    總的來說,大賦雖有一度興盛的趨勢,但畢竟未能形成風氣。

     其次,由于玄風熾盛,晉代詩壇出現了玄言詩,這也多少波及辭賦。

    例如西晉末年的庾敳(ái)《意賦》,就是企圖用賦體來闡述玄理的作品。

    然而這篇賦從未得到人們的好評。

    正因為如此,在玄言詩盛行的東晉,卻沒有更多的“玄言賦”出現。

    因為賦這種文體一般以“體物”為主,總得對具體事物進行描繪,所以即使像玄言詩人孫綽所作的《遊天台山賦》,仍有不少寫景佳句為人喜愛。

    盡管如此,玄風的盛行畢竟使辭賦的發展受到一定的阻礙,或許這正是東晉一代可傳誦的辭賦作品甚少的一個原因。

     再次,晉代辭賦的主流,還是從三國以來盛行的抒情詠物之賦。

    現今人們愛讀的晉賦,大約不外是西晉潘嶽的《秋興賦》及東晉陶淵明《歸去來辭》等幾篇作品,這些都是抒情小賦。

    晉代抒情小賦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那就是由于抒情性加強,它與詩歌的關系就日益密切。

    于是有些作家開始寫作一些短小的雜言詩,其文體介于詩賦之間。

    這種體裁始于晉初傅玄,中經夏侯湛、湛方生的努力而有了明顯的發展,對後來南朝謝莊、沈約都頗有影響。

    這種介于詩賦間的文體的出現,為後來初唐歌行的大量創作準備了必要的條件。

     總的來說,晉代辭賦的全盛時代還在西晉的太康年間,這一時期出現的作家和作品最多。

    到了東晉,傳世辭賦則較少,這可能與玄風盛行有關;另一方面,東晉戰亂頻仍,使作家很少能集中精力作賦,恐怕也是一個原因。

    至于陶淵明的出現,那是由于他長期的村居及親身參加一定勞動的結果。

    陶淵明的賦也和他的詩一樣,在當時并不被重視,直到唐以後,才逐漸有所改變。

     一、晉初賦家 晉初辭賦家以皇甫谧(215—282)、傅玄(217—278)、成公綏(231—273)和張華(232—300)為最著名。

    這幾位作家都由魏入晉,因此他們中除傅玄外都受正始玄談影響,作品中有較重的老莊思想色彩。

     皇甫谧,字士安,安定朝那(今甘肅平涼西北)人。

    他是著名的隐士,有《高士傳》等著作。

    他的辭賦今僅存《釋勸論》一篇。

    據此文序說是晉武帝登位時,族人勸他出仕,他就以賓主對答的形式自言其志。

    他認為戰國縱橫之士都是“棄禮喪真、苟榮朝夕之急者也”,“故上有勞謙之愛,則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賀之禮,野有遁竄之臣”。

    作品列舉了一些隐士的事迹說:“皆持難奪之節,執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

    ”這些論點和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中所謂“志氣所托,不可奪也”相似。

    這恐怕和他對司馬氏的腐朽統治早懷不滿有關。

    這篇文章較質樸,使用賓主對答之體,近于《答客難》、《解嘲》等作。

     傅玄,年齡與皇甫谧相近。

    字休奕,北地泥陽(今陝西耀縣東南)人。

    曹魏時曾任弘農太守、散騎常侍等職,入晉後,官至司隸校尉。

    他的辭賦今存者多系殘篇,但數量不少。

    其中有一部分顯然是入晉以前所作。

    從一些文章看來,他比較有志于用世,曾對晉武帝提出過一些澄清吏治的建議。

    他的一些詠物小賦有的較有情趣。

    如《鬥雞賦》寫雞的形象: 前看如倒,傍視如傾。

    目象規作,觜(嘴)似削成。

    高膺峭峙,雙翅齊平。

    擢身竦體,怒勢橫生。

    爪如煉鋼,目如奔星。

    揚翅因風,撫翮長鳴。

    猛志橫逸,勢淩天廷。

    或踯躅踟蹰,或(qì,同“蹀”,頓足)蹑容與。

    或爬地俯仰,或撫翼未舉。

    或狼顧鸱視,或鸾翔鳳舞。

    或佯背而引敵,或畢命于強禦。

     這段文字雖用了鋪張的寫法,但無堆砌之感,也沒有生僻的字,把鬥雞時的種種動作寫得十分逼真。

    他的《鷹兔賦》雖隻剩下五句,但可以看出其文體近似曹植的《鹞雀賦》,說明傅玄也曾從事過俗賦的寫作。

    至于他模仿《楚辭》所作的《拟招魂》,隻剩寥寥數語,見于《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二。

    像其中“雕楹文桷結修梁,增台列榭别有望;設畫屏風文繡班,上紀開辟圖自然”,全系七言句,似對後來夏侯湛、湛方生等人的一些介乎詩賦間作品有一定影響。

     成公綏,字子安,東郡白馬(今河南滑縣東)人,魏時曾為博士、騎都尉等職,入晉後曾與賈充等參定法律。

    他自小聰明博學,不營資産,安于貧窮。

    《晉書》本傳說他“少有俊才,詞賦甚麗”。

    他的代表作當推《嘯賦》。

    此賦在《文選》中與王褒《洞箫賦》等歸入“音樂”一類,但寫法上和那些賦頗為不同。

    因為“嘯”是由人口吹出聲音,不用樂器,所以此賦直接從嘯者寫起: 逸群公子體奇好異,傲世忘榮,絕棄人事,睎(同“希”)高慕古,長想遠思。

    将登箕山以抗節,浮滄海以遊志。

    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機,研道德之玄奧。

    愍流俗之未悟,獨超然而先覺。

    狹世路之阨僻,仰天衢而高蹈。

    邈姱(qū,奢侈)俗而遺身,乃慷慨而長嘯。

     在作者看來,“嘯”可以“舒蓄思之悱憤,奮久結之纏綿”,也可以用來表現自然界的各種聲音: 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複放。

    或冉弱(悠長貌)而柔撓,或澎濞而奔壯。

    橫郁鳴而滔涸(水大貌),冽飄眇(聲清長)而清昶。

    逸氣奮湧,缤紛交錯。

    列列飙揚,啾啾響作。

    奏胡馬之長思,向寒風乎北朔。

    又似鴻雁之将雛,群鳴号乎沙漠。

    故能因形創聲,随事造曲。

    應物無窮,機發響速。

    怫郁沖流,參譚(貫穿)雲屬。

    若離若合,将絕複續。

    飛廉鼓于幽隧,猛虎應于中谷。

    南箕動于穹蒼,清飙振乎喬木。

    散滞積而播揚,蕩埃藹之溷濁。

    變陰陽之至和,移淫風之穢俗。

     這裡寫的嘯聲,似近于口技,可惜古代的嘯今已不傳,無從知其究竟。

    但從此賦看來,作者的重點似在寫嘯聲可以舒發郁結,用以表示自己傲世的态度。

    又有《天地賦》,序謂“賦者貴能分賦物理,敷演無方;天地之盛,可以緻思矣”,論者以為意與司馬相如“賦家之心,包括宇宙”說宛合[1]。

    賦寫自開辟混沌以來的天象地貌,多采古代神話傳說。

    此外,他還寫過一篇《錢神論》,今已散佚,但對後來魯褒《錢神論》曾有影響,亦屬刺世之作。

    另外他的《故筆賦》雖已散佚,從殘存的佚文看來,亦有刺世之意。

    他認為筆能助人“盡力于萬機”,而“卒見棄于行路”。

    這種設想對後來韓愈的《毛穎傳》有一定啟示。

     和成公綏年齡相仿,而又曾向朝廷舉薦過他的張華,字茂先,範陽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魏時曾為太常博士等職,入晉後任黃門侍郎,遷中書令,曾為平吳之役作出過貢獻。

    惠帝時官侍中、中書監、司空等要職,後被趙王司馬倫殺害。

     張華賦今存六篇,其中最著名的要算《鹪鹩賦》。

    此賦乃張華青年時代所作,曾被阮籍稱賞。

    鹪鹩這種小鳥,始見稱于《莊子·逍遙遊篇》:“鹪鹩巢于深林,不過一枝。

    ”賦即以其羽毛醜陋、肉不堪食而幸免于禍,比喻人的絕聖棄智,避患自保。

    這是張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