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朝辭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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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風盡,方知歲早寒。

    流螢暗明燭,雁聲斷裁續。

    ……霜奪莖上紫,風銷葉中綠。

    ……秋鴻兮疏引,寒烏兮聚飛。

    徑荒寒草合,草長荒徑微。

    園庭漸蕪沒,霜露日沾衣。

    ……(《藝文類聚》卷八一) 這篇作品以三字句開端,和作者的《六憶》諸詩相同。

    全篇多數為五言句,隻有部分句中雜有“兮”字和四句六言句。

    至于用“兮”字之句,仍屬五言,可見它基本上已是雜有一些六言句的五言詩。

    這和謝莊的同類作品又有不同,雖從賦體發展而來,其本身已純屬詩體。

    《八詠》中确有一些很好的作品,但我們還是應該把它算作詩的範疇。

     南齊一代除“永明體”作家外,還有一位張融(444—497),字思光,吳郡吳(今江蘇蘇州)人,在當時是有名的怪僻人物,對自己的文才頗自負。

    他曾航海至交州,作《海賦》。

    此賦頗多奇麗之句,雖稍遜于木華之作,亦自有特點。

    如寫海濤的洶湧之狀,用了“湍轉則日月似驚,浪動則星河如覆”等句,就很生動。

    錢锺書先生在《管錐編》中對此賦中“浮微雲之如夢,落輕雨之依依”兩句拟雲于夢頗為稱贊。

    又如“照天容于鮷(tí,大鲇魚)渚,鏡河色于鲨浔,括蓋餘以進廣,浸夏洲以洞深,形每驚而義維靜,迹有事而道無心”等句借海面可以映出天上景色,而海底寂然不動,比喻人的形迹可以有千變萬化,而心卻可以不受影響,也頗受錢先生稱贊(見第四冊第1344頁)。

    這種用寫景以喻玄理的手法,在曆來文學作品中亦頗少見。

     五、梁陳辭賦 南朝文學發展到梁中期以後,漸漸出現衰落趨勢。

    這和當時文人較少注意社會現實,一味從書本中追求典故,“競須新事”(鐘嵘《詩品》語)有關。

    這種風氣從宋代顔延之、謝莊開始,後來永明時王融亦有此弊。

    到了梁代,此風漸盛,并波及文和賦。

    據《梁書·沈約傳》載,沈約晚年與梁武帝比賽所記關于栗的典故,比梁武帝少三條。

    他對人說:“此公護前,不讓即羞死。

    ”又同書《王僧孺傳》:“其文麗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見者,世重其富。

    ”可見用典之風日盛。

    因此梁中葉以後辭賦亦以用典多為特色。

     梁初作家如江淹、沈約等均經曆宋齊二代,卒于梁武帝天監初年。

    稍後為何遜、吳均等,在齊代已從事創作,他們的詩歌頗有佳作,而賦則很少特色,不為人們稱道。

    梁武帝蕭衍及昭明太子蕭統均能文,詩文尚有佳作,賦亦非其所長。

    比較起來,倒是簡文帝蕭綱、元帝蕭繹在詩賦方面稍有成就。

    蕭綱是“宮體詩”的創始者,蕭繹詩風與其相近,他們周圍還有一些文人如庾肩吾、庾信父子和徐摛、徐陵父子等。

    庾信後入北周,作品内容發生變化,成為北朝文學大家。

    徐陵則為陳代作家。

    蕭氏兄弟及其周圍文人的詩題材狹窄,大抵寫婦女生活及詠物,曆來評價不高。

    但這些作品除個别幾首内容不健康外,基本上仍有若幹可取之處。

    如對聲律和對仗的講究、辭藻的華麗等,隻是風格纖弱,成就不足與前人相比。

    這些作家中蕭綱和蕭繹也好作賦,此外徐陵亦作賦,現存《鴛鴦賦》一篇,乃與蕭綱唱和之作。

     蕭綱(503—551),字世缵,梁武帝第三子。

    侯景之亂,梁武帝死,立為皇帝,在位二年,被侯景所殺。

    其賦今存二十餘篇。

    其中《悔賦》、《錞于賦》及《筝賦》見《文苑英華》,是全文。

    這三篇賦成就不高,《悔賦》模仿江淹《恨賦》而藝術感染力遠不及之。

    《筝賦》、《錞于賦》用典甚多,無動人之句。

    他的一些短賦卻較好,如《采蓮賦》寫采蓮婦女: 于是素腕舉,紅袖長,回巧笑,堕明珰。

    荷稠刺密,亟牽衣而绾裳;人喧水濺,惜虧朱而壞妝。

    物色雖晚,徘徊未反。

    畏風多而榜危,驚舟移而花遠。

     寫法較為細緻,雖不免纖弱,畢竟能給人以較深的印象。

    他的《對燭賦》和《鴛鴦賦》都有七言句,頗似歌行。

    尤其《對燭賦》七言句和五言句幾占一半以上。

    賦中寫更深夜闌,燭淚漸多之狀: 漸覺流珠走,熟視绛花多。

    宵深色麗,焰動風過。

    夜久惟須铗,天寒不畏蛾。

     觀察很細,寫得也還生動,音節優美,有一定的藝術價值。

    此賦隻是題材較小,對讀者較少動人的力量。

     蕭繹(508—554),字世誠,蕭綱之弟。

    初封湘東王,侯景之亂時任荊州刺史。

    蕭綱死後,他派王僧辯、陳霸先平侯景,在江陵稱帝。

    後被西魏俘殺。

    他的賦和蕭綱近似,現存之作共八篇,其中《玄覽賦》最長,但藝術價值不高。

    較為人喜愛之作是《蕩婦秋思賦》。

    其篇首雲: 蕩子之别十年,倡婦之居自憐。

    登樓一望,惟見遠樹含煙。

    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幾千。

     全取《古詩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詩意,但加以細緻描繪,讀來音節頗佳,然也和蕭綱之作一樣,有失于纖弱。

    其中描寫蕩婦愁思一段,似較有感染力: 于時露萎庭蕙,霜封階砌,坐視帶長,轉覺腰細。

    重以秋水文波,秋雲似羅,日黯黯而将暮,風騷騷而渡河。

    妾怨回文之錦,君思出塞之歌。

    相思相望,路遠如何?鬓飄蓬而漸亂,心懷愁而轉歎。

    愁萦翠眉亂,啼多紅粉漫。

     這種描寫看來也頗細緻,然而推敲起來,卻大抵模仿或化用前人之句。

    如“帶長”、“腰細”系化用《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衣帶日以緩”之句;“秋水文波”等語則模仿江淹《别賦》的“春水渌波”;“鬓飄蓬而漸亂”用《詩經·伯兮》“首如飄蓬”之典。

    這說明梁陳作家所以不及前人,主要是缺乏社會生活,從而走入了到前人作品中找尋佳句,“窺陳編以盜竊”的歧途。

    蕭繹還有一篇《秋風搖落》,乃取宋玉《九辯》中悲秋之意而作,文體模仿《楚辭》,亦屬抒情之作,但新意不多。

     梁陳間作家徐陵(507—583)曾編有《玉台新詠》,他的詩中亦偶有佳作,主要以骈文著名。

    他的賦僅存《鴛鴦賦》一篇,似亦不全,而是從《藝文類聚》中所輯之佚文。

    從文體看來,與蕭綱、蕭繹之作較近,也是好用典故,且雜有七言句。

    因特色不多,曆來亦不甚傳誦。

    後來作家如陳代的陳叔寶、江總、張正見等也寫過一些賦,都沒有脫出這個窠臼,所以并未産生什麼傳誦之作。

     *** [1] 據明寒山趙氏覆宋本《玉台新詠》卷九,徐陵原編《玉台新詠》隻收《八詠》中《望秋月》、《臨春風》兩篇。

    其餘文篇附于本卷之末,乃後人增入。

    不過《八詠》本屬一組,選錄兩首,已是說明它們是詩。

    徐陵編《玉台新詠》是在梁武帝時,奉太子(簡文帝蕭綱)命,距沈約之卒不過三十年左右。

    徐氏作法當較合沈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