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論對孩子的教育 緻迪安娜·居松伯爵夫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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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德斯·本都庫斯[63]從事什麼學科和藝術,後者回答:&ldquo我對任何學科和藝術一竅不通,但我是哲學家。

    &rdquo 有人指責第歐根尼[64]不懂哲學卻幹預哲學,他說:&ldquo不懂則幹預得更好。

    &rdquo 赫格西亞斯[65]請第歐根尼給他讀一本書,後者回答:&ldquo您真逗,您選了真實而自然的不是畫出來的無花果,那您為什麼不選自然而真實的不是寫出來的書呢?&rdquo 孩子學到知識後,重要的不是口頭上說,而是行動上做。

    應在行動中複習學過的東西。

    我們将觀察他行動是否小心謹慎,行為是否善良公正,言語是否優雅和有見地,生病時是否剛強,遊戲時是否謙虛,享樂時是否節制,魚、肉、酒、水的口味上是否講究,理财上是否井井有序: 把學問當作生活的準則,而非炫耀的目标, 善于聽從自己,服從自己的原則[66]。

     &mdash&mdash西塞羅 我們的人生是我們言語的一面真實的鏡子。

     有人問澤克斯達姆斯,斯巴達人為何不把授勳敕令記錄在案讓年輕人閱讀,他回答說:&ldquo因為他們要讓年輕人習慣于行動,而不是說話。

    &rdquo等我們這個孩子到了十五六歲,您就把他和學堂裡愛炫耀拉丁文的學生比一比:那些學生花了同樣多的時間隻學習講話!世界上盡是喋喋不休的廢話,我從沒見過有人說話比應該說的少,而我們的半輩子都是在說話中虛擲年華。

    我們被迫用四五年時間聽别人念單詞,把它們拼湊成句;再用同樣多的時間學寫大篇文章,把文章均勻地分成四五個部分;至少還要用五年時間,學會把詞迅速排列組合進行詭辯。

    這種事,還是讓以此為職業的人來做吧。

     有一次,我去奧爾良,在克萊裡這邊的平原上,邂逅兩個藝術學院的教授,他們之間相距五十來米,是到波爾多來的。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我看到有一群人,主人走在前面,是已故拉羅希什-富科伯爵先生。

    我的一位随從上去向前面的那位教授打聽他後面的那位紳士是誰,那教授因為沒有看見身後還有一群人,風趣地回答:&ldquo他不是紳士,而是語法學家,我是邏輯學家。

    &rdquo然而,我們要培養的恰恰不是語法學家或邏輯學家,而是一位紳士。

    讓那些學究去浪費他們的時光吧,我們有别的事要做。

    但願我們的學生腦袋裝滿知識,話語就會源源而來,如果話語不願跟來,那他就到處帶着它們。

    我常聽見有人以不善表達為自己辯護,仿佛滿腹經綸隻因缺少口才,無法表達出來。

    這是故弄玄虛。

    您知道我是怎樣看的嗎?這是因為他們的想法尚未成形,還在猶豫之中,理不清腦袋裡想的是什麼,因而也就表達不出來了: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有的人說話有點結結巴巴,你就可以判斷出,他就像生孩子尚未到分娩階段,正在懷孕,還在用舌頭去舔那尚未成形的物質。

    至于我,我堅持認為,而這也正是蘇格拉底的教誨:大凡思路活躍清晰的,一定能把所想的表達出來,哪怕用貝加莫土話[67],即使是啞巴,也還可用臉部表情: 談論熟悉的議題,話語必定源源不竭[68]。

     &mdash&mdash賀拉斯 正如塞涅卡在他的散文中也富有詩意地說:&ldquo事物抓住了實質,詞語就會自然而來[69]。

    &rdquo西塞羅則說:&ldquo事物帶出詞語[70]。

    &rdquo我們的孩子不必懂奪格[71]、連詞、名詞,也不必懂語法;他的仆人或小橋的賣魚婆[72]對語法一竅不通,然而,如果您想同他們交談,他們會談得很好,用起語法規則來可能得心應手,可與法國最好的文科學生相媲美。

    我們的孩子不必懂得修辭學,不必學會未入正題便先來個前言吸引&ldquo公正的讀者[73]&rdquo,他也不用知道這些東西。

    的确,任何漂亮的描繪,都會在樸實無華的真實面前黯然失色。

     華麗的辭藻隻能取悅于庸人,因為庸人消化不了更堅實的食物,正如塔西佗[74]筆下的那個阿佩爾所清楚地證明的那樣。

    薩摩斯島[75]的使者前來觐見斯巴達王克萊奧梅尼,他們準備了一個漂亮而冗長的演說,鼓動斯巴達王向薩摩斯島的獨裁者波利克拉特斯[76]宣戰。

    克萊奧梅尼認真聆聽他們演說,然後回答:&ldquo你們的開場白我已記不清了,所以中間的也忘了,至于結尾,我絲毫也不想做。

    &rdquo我認為他的回答精彩無比,那幾個誇誇其談的使者尴尬得無地自容。

     還有一個人是怎麼說的呢?雅典人要在兩個建築師中選出一個來負責一座大建築物的營建。

    第一個裝模作樣,一出場就來了個漂亮的演說,把他對這件工作的考慮闡述了一遍,以便讓民衆倒向他一邊。

    可另一個隻說了三句話雅典的先生們,前面那位說的,正是我将要做的。

    &rdquo 西塞羅能言善辯,許多人對他欽佩不已,可小加圖卻付之一笑,他說不過是個可笑的執政官罷了[77]。

    &rdquo一個有用的警句和妙語,不管先說還是後說,總是适宜的。

    即使放前放後都不合适,那警句本身也是好的。

    有些人認為掌握了韻律,就能做出好詩,對此我不敢苟同。

    如果孩子想加長一個短音節,就讓他加長好了,我們有的是時間;隻要有獨特的思想,有高度的判斷力,我認為他就是一位好的詩人,但不是好的韻文作者: 他趣味高雅細膩,但詩文佶屈聱牙[78]。

     &mdash&mdash賀拉斯 賀拉斯說,應使作品去掉所有的縫接和格律: 去掉節律和音步,改變詞序, 将第一個詞移到最後; 詩人的肢體就分散在其中[79]。

     &mdash&mdash賀拉斯 他锲而不舍,寫出來的詩會很漂亮。

    米南德[80]答應寫一出喜劇,但遲遲沒有動手,交稿的日期快到時,人們指責他,他卻回答我已經準備就緒,隻差往裡面加詩句了。

    &rdquo他已胸有成竹,所以對剩下的事就不重視了。

    自從龍沙[81]和杜貝萊使法國詩享有盛名以來,沒有一個孩子學做詩時不像他們那樣裝腔作勢。

    &ldquo聲音洪亮,内容空洞[82]。

    &rdquo對庸人來說,詩人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多。

    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學會了表現韻律,可是,在模仿龍沙豐富的描寫和杜貝萊微妙的思想時,就不知所措了。

     當然,假如有人用三段論繁瑣的詭辯伎倆來折磨我們的孩子,諸如:火腿讓人思喝,喝了就解渴,因此,火腿能解渴,遇到這種情況,他該怎麼辦?他應該閉目塞聽。

    這樣做比有所反應更巧妙。

     他應該借鑒亞裡斯提蔔那句反詭辯的玩笑話:&ldquo既然我被捆着不舒服,為什麼不松開呢?&rdquo有人建議克裡西波斯用辯證的詭辯對付克萊安西斯,他回答說你去同孩子們玩那些把戲吧,不要把成人的嚴肅思想引入歧途。

    &rdquo如果那些愚蠢的詭辯,那些&ldquo晦澀難懂、難以捉摸的詭辯[83]&rdquo,是要讓孩子相信一個謊言,那是危險的;但如果那些詭辯對他不起作用,隻能讓他付之一笑,那我看不出為什麼不讓他接觸這些東西。

    有些人愚蠢之極,為了追求一個漂亮的字眼,就偏離正道一裡路。

    &ldquo或者,他們不是讓詞去适應主題,而是離題千裡,根據詞去尋找合适的内容[84]。

    &rdquo塞涅卡則說:&ldquo有些人為了用上他們喜愛的一個詞,不惜談論他們本不想談的題目[85]。

    &rdquo而我甯願彎曲一個漂亮的警句将它縫到我的身上,也不願改變我的思路去尋找那個警句。

    相反,言語應為主題服務,緊跟主題,如果法語中找不到合适的詞,但願在加斯科尼方言中能找到。

    我希望内容淩駕一切,聽者聽完後腦袋裡充滿内容,而不是詞彙。

    無論是寫在紙上的還是嘴裡說的,我都喜歡樸素自然的語言,簡短有力,饒有趣味,而不是精雕細琢,生硬苦澀: 惟有給人以震驚的文體才是好的文體[86]。

     &mdash&mdash盧卡努 這樣的語言可能難懂,但不無聊,不矯揉造作、雜亂無章、缺乏條理和扭扭捏捏;每個字實實在在;那不是學究式的、僧侶式的、律師式的語言,而是士兵式的,正如蘇埃托尼烏斯[87]稱尤裡烏斯·凱撒的語言為士兵的語言一樣,盡管我并不明白他為何這樣稱謂。

     我曾很自然地模仿過年輕人衣着的放肆:大衣斜披着,披風搭在一隻肩上,一隻襪子松松垮垮,這表現了異域衣着的目空一切和藝術的漫不經心。

    但我覺得這種風度用到語言形式上會更适得其所。

    對于弄臣來說,任何矯揉造作都是不讨人喜歡的,尤其是在快樂和自由方面。

    而在一個君主政體的國家中,每一個侍從都得按弄臣的方式訓練言談舉止。

    因此,我們稍為轉何自然,蔑視矯揉造作,是完全正确的。

     我一點也不喜歡布上的針線和線頭看得一清二楚,正如一個漂亮的身軀不應看得出骨頭和血管。

    &ldquo真話應該簡單,毫不矯飾[88]。

    &rdquo &ldquo除非想裝模作樣,否則誰會講話小心翼翼[89]?&rdquo 雄辯術吸引我們,卻有損于事物。

     用毫不實用的奇裝異服來引人注目,那是膽怯的行為;同樣,追求新奇的句子和鮮為人知的詞彙,也是出于一種幼稚而迂腐的奢望。

    但願我隻使用巴黎菜市場上的語言。

    語法學家阿裡斯托芬[90]就不擅長此道,他模仿伊壁鸠魯的用詞簡單,贊同雄辯術的目的隻是為了使語言明快。

    模仿說話并不困難,所以大衆會立即跟上;模仿判斷和創新,就不那麼容易了。

    大部分讀者因為找到了同樣的衣袍,就錯誤地認為擁有同樣的身材。

     力量和精力是借不來的,服飾和衣服才能借來借去。

     在與我過從甚密的人中,大多數說話就像我的《随筆集》,但我不知他們是不是也這樣思想。

     雅典人(據柏拉圖說)注重講話的優雅和富有表達力,斯巴達人則注意簡明扼要,克裡特人注意觀念的豐富甚于語言,後一種人是最好的。

    芝諾聲稱他有兩類弟子,一類被他稱為語史學家[91],對學習知識興趣尤濃,這是他最寵愛的;另一類是美麗辭藻的愛好者[92],他們注意的是語言。

    這不是說善于辭令不是好事,隻是沒有善行來得好。

    我氣惱的是我們的一生都浪費在學習講話上。

    我首先想熟悉我自己的語言,以及我經常打交道的鄰國的語言。

    希臘語和拉丁語無疑是漂亮和偉大的語言,但學習它們太費勁。

    我這裡要介紹一種方法,比習慣的做法省事得多,我親身實踐過。

    有意者不妨試一試。

     我先父曾盡最大努力作過各種探索,從聰明和博學的人中,尋求一種優秀的教育形式,發現了通行的弊病:有人告訴他,我們花很多時間來學習古羅馬和古希臘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學會的拉丁語和希臘語,是我們不能達到他們那樣高尚心靈和淵博知識的唯一原因。

    我不認為這是唯一的原因。

    不管怎樣,我父親還是找到了辦法:我還在吃奶時,尚未開口講話前,他就把我交給了一個不懂法語、精通拉丁語的德國人。

    那人後來成為名醫,客死在法國。

    我父親特意把他請來,高薪聘用,整天把我抱在懷裡。

    還有兩個學問差一點的人和他在一起,成天跟着我,以減輕那個德國人的負擔。

    他們和我講話隻用拉丁語。

    至于家裡其他人,有一個不可違背的規矩:我父親本人,以及我的母親、仆人和侍女,陪我玩耍時,盡量用他們現學的拉丁語同我說話。

    令人驚訝的是,人人從中受益匪淺。

    我父母學到了足夠的拉丁語,可以聽得懂,必要時還可以同人交談,而那幾個侍候我的用人也一樣。

    總之,我們之間經常講拉丁語,連周圍的村莊也受到了影響,以至于某些手工業者和工具的拉丁語名稱在那裡生了根,并且沿用至今。

    至于我,都六歲了,聽到的法語或佩裡戈爾方言不比阿拉伯語多。

    于是,沒有方法,沒有書本,沒有語法或規則,無需教鞭,無需落淚,我就學會了拉丁語,并且同我學校老師的拉丁語一般純,因為我不可能将它同其他語言混淆,也不可能講得變樣。

    如果老師想照中學流行的方法,試着讓我把本國語譯成拉丁語,給别人的是法文,給我的卻是一篇用蹩腳拉丁語寫的文章,我就把它改成地道的拉丁語。

    我的家庭教師,如著有《論羅馬人民集會》的尼古拉·格魯奇,評述亞裡士多德的紀堯姆·蓋朗特,蘇格蘭大詩人喬治·布卡南,被意大利和法國公認為當代最優秀雄辯家的馬克-安托尼·米雷,他們常對我說,我幼年時講拉丁語就非常自信和自如,他們甚至不大敢用拉丁語和我交談。

    布卡南後來跟随已故德·布裡薩克元帥先生,我見到他時,他對我說,他以後寫孩子的教育問題,要拿我作例子。

    那時候,他是德·布裡薩克伯爵[93]的家庭教師,這位伯爵後來表現得骁勇頑強。

     至于希臘語,我幾乎一點也不懂。

    父親決定采用人為的方法教我學希臘語,但走的是一條新路子,寓教學于遊戲和練習之中。

    我們把詞的變格像球那樣扔來扔去,就像有些人通過下棋來學習數學和幾何。

    因為有人勸我父親,教我體味知識和義務尤其不能強迫,得讓我自己有這個欲望,要在和風細雨和自由自在中培育我的心靈,而不能用嚴厲和束縛的手段。

    有些人認為,早晨孩子還在熟睡中就粗暴地把他們突然弄醒(他們睡覺比我們沉),會擾亂孩子嬌嫩的腦子,我父親聽信了這個迷信,每天早晨用樂器聲将我喚醒,我身邊從未間斷過給我演奏的人。

     這一例子足以判斷以後的成果,而且應該對這位好父親的謹慎和愛心作出高度的評價;如果說作了如此細緻卓絕的耕作,卻沒有相等的收獲,那就不是他的過錯了。

    導緻這一結果有兩個原因。

    一是土地貧瘠和缺少天賦。

    盡管我身體結實茁壯,但我生性柔順随和,總是無精打采,有氣無力,人們無法使我擺脫無所事事的狀态,除非叫我去玩耍。

    我理解的東西,總是理解得很好;在這懶怠的性格下,我孕育着超過我年齡的大膽想法。

    我的思維蝸行牛步,隻是跟着别人的指揮棒轉;我的領悟力姗姗來遲;創造力缺乏生氣;最後,我的記憶力差得令人難以置信。

    因此,我父親沒有獲得任何有價值的成果,那就不足為怪了。

    第二個原因是,我父親非常擔心他朝思暮想的事功虧一篑,他就像有病亂投醫似的,最後也随波逐流,學那些傻瓜的做法,當那些從意大利帶回來的給予他啟蒙教育[94]的人離開他身邊後,他就隻好屈從于習慣勢力,在我六歲左右,就把我送到居耶納中學[95]。

    這所學校當時辦得欣欣向榮,是法國最好的中等學府。

    在那裡,他仍有可能給我額外的照管,為我挑選了足夠的輔導老師,對我其他方面的教育也非常關心,有些違背學校規矩的特殊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