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劈棺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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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八月,一十五日。

     湖南,衡山,少林下院。

     這本是一座香火鼎盛,僧侶衆多,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于途的大寺院,不料現在卻變得牆倒壁塌,瓦礫遍地,蛛封塵積,幾已變成一片廢墟。

     寺内草深沒胫,蟲鳴如泣,白骨累累,磷光閃爍,偶爾還會傳出一兩聲分不清的神嚎?還是鬼哭的聲響。

     時值子夜,适逢中秋,本是皓月當空的時候,那知,烏雲逞威,月色盡失,隻有幾顆疏落的星星,發出閃閃之光,在黯淡的光輝下寺内鬼影幢幢,時有時無,忽隐忽現,顯得格外神秘,陰森,而又恐怖! 這時,廟門口黑影一閃,靜悄悄的立定一個鳳目瑤鼻,面帶彎月面具的少年。

     蒙面少年揚目四望,見寺内寂靜如死,空無一人,渾身打了一個寒栗。

     “天哪!難道英雄大會已經舉行過了?” 音顫韻威,滿腹焦灼,忽的雙臂一抖,直向寺内射去。

     寺内東邊是一大片殿院樓閣,西邊是一個寬闊的廣場。

     廣場的左,右和後面,擺着至少有三千桌子,可惜都已破爛不堪,散落一地。

     正前方,有一個石砌的寬大平台,平台上面寫着:“較技台”三個大金字。

     “較技台”的右邊有一個“評審台”,左邊有一塊“告示牌”。

     蒙面少年略一打量,便箭也似的向前撲去。

     “較技台”的台上,台下,白骨森森,骷髅堆積如山,武林中人丢弄的刀,劍,筆,箫,比比皆是,陰風過處,寒氣襲人。

     蒙面少年看着看着,雙眼發直,熱淚如湧,竟然放聲痛哭起來。

     瞬息之間,前塵往事,一齊兜上心頭,一幕悲慘的記憶壓得透不過氣來……。

     哭聲凄凄,感人至深,淚盡血湧,慘不忍聞。

     隻聽他悲涼,絕望,又顫抖的喃喃自語道:“天哪!我不避艱難險阻,不惶譏讪辱罵,卧底偷技,登門乞藝,忍辱含羞,苦苦的修煉了十年,就是為了在英雄大會上揚名立萬,為我自己争一口氣,可是,天哪!我記得清清楚楚,武林各派曾經公決英雄大會在甲午年的中秋月明之夜舉行,地點就是衡山少林下院,為什麼會突然提前?” 他感到萬分因惑,迷憫。

     難道……? 難道……? 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呀? 完了!完了!我的全部希望都完了! 蒙面少年似乎有一段極端傷痛的往事,英雄大會對他萬分重要,直氣得垂胸跺腳,抱頭痛哭不止。

     霍然,少年雙掌交揮,像瘋子似的,撲到較技台上,向堆積在台上台下的骷髅白骨,連環不斷的發掌猛攻。

     瘋狂的攻出三百多招,依然意猶未盡,而神智,在萬念俱灰之下,卻已開始渾沌。

     “武林第一掌,給我滾出來,接小爺一掌!” “武林第一劍,給我滾出來,接小爺一劍!” “武林第一筆,給我滾出來,接小爺一筆!” “武林第一箫,給我滾出來,接小爺一箫!”“武林第一人,給我滾出來,小爺要殺了你!” 少年狂呼至此,已是筋疲力盡,手指看台上台下的骷髅,白骨,聲嘶力竭的道:“第一!第一!那來的這麼多第一!你們這一串都是沽名的釣譽的東西,死了活該!一千一萬個活該!” 越說越氣,怨憤難消,雙臂伸縮間又攻出一百多招。

     少年好深攻力,較技台的四周,立時風聲如濤,白骨橫飛,右面“評審台”上的三把高背描金座椅,雖在十丈之外,依然被他震成碎片,左面的“告示牌”,距離最遠,也已震得東倒西歪,搖搖欲墜。

     較技台上下更是滿目瘡痍,好像經過一次暴風雨的洗動倒的,所有的白骨,骷髅,都被劈成齊粉,碎片,飛出台外二十丈遠,掃得整個較技台上,乾乾淨淨的,纖壓寸土不存。

     一則内心悲痛過度,二則接連施展四五百招。

     方力盡精疲。

     忽見他身形劇烈的搖擺了好幾下,終于不支暈倒在較技台上。

     當!少年一倒,佩在脅下的一支兵刃自動跳出鞘來。

     這是一支十分古怪的兵刃,握柄之處倒劍,通體筆直如箫,三棱鋒利似刀,塵端圓椎若筆。

    非劍,非蕭,非刀,非筆! 刃身三面棱角的中間,镌刻着:“無敵令”三個字!三面完全一樣。

     “無敵令”?多為古怪而又托大的名字,饒他方須發斑白的老江湖,也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武林中有這麼一支怪兵刃。

     刀身通體雪亮,透射着一縷懾人的寒芒,落地時發出一陣龍吟鳳嗚之聲,明人一見就知絕非凡品,定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亘古神刃無疑。

     這“無敵令”本身就已珍貴無比,更何況…… 星移鬥轉,雲退月出,皎潔的銀輝投射在少年的身上,倍增無限孤單,落寞,慘,與神秘之感。

     一個時辰後,少年才悠悠的清醒過來。

     他像被釘子釘住了,久久,躺在原地未動,茫然的望着頭頂的浮雲皎月。

     恍惚中,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惡性夢,一種如夢初醒恍如隔世之感。

     許久,才喃喃自語道:“英雄會提前舉行,我未能揚威較技台,給那些追名愛臭的家夥一點顔色看看,乃是終生一大恨事,往事已至此,懂又何益,我不妨追上門去,登門求教,告訴他們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有參與白丈峰掘墓鞭屍之人,就要他們的命!” 此念一興,悲憤頓消,腰部微一用力,彈身一躍而起。

     忽然一眼瞥見“無敵令”落在一旁,以不由大變,急忙雙手拾起,細勇審視,神色至謹慎小心。

     少年将握柄之處的扣簧一按,刃峰微偏,中空之處射出一縷紫色的光幕,這才安下心來,将“無敵令”一入鞘中,縱身躍下較技台。

     走至“告示牌”前一看,隻見用紅漆寫成的: 武林第一人。

     武林第一掌。

     武林第一劍。

     武林第一筆。

     武林第一箫。

     五行字,依然依稀可辨,而下面的名字,卻已被風雨洗刷乾淨,無法分辨。

     少年看畢,大感失望,心說:“這五個第一,也不知被誰看得去?我縱有登門求教之心,卻方無所适從?” 繼而一想,這五個人定是響當當的人物,尤其在得到第一之後,更是躊躇滿志,到處張揚,隻要向武林中人一打聽,不難得知。

     當下運勁,在“告示牌”上五個“武林第一”的下面,以“金銅指法”橫寫了七個字,為:無名小卒向文雄。

     指力蒼勁身力,筆劃飛龍走鳳,功力之深,已至不可想象的境界。

     向文雄寫畢,微微一哂,随即在較技台四周撿了許多白骨,骷髅,搬至廣場的中央,準備派用場。

     來來去去的至少搬來一百多個骷髅,和無數的白骨,向文雄胸有成竹似的,立刻在廣場中央,擺下“武林第一”四個巨大無比的骷髂白骨字。

     諸事完畢,少年滿意的一笑,方待轉身離去,忽聞夜空中飄彙來一陣箫聲,不由自主的又停了下來。

     這箫聲十分怪異,起先悠揚協和,令人入耳心曠神怡,油然生出思古之情,欲念名利之心頓消。

     曾幾何時,箫音高拔,高亢入雲,充滿了殺伐,暴戾之韻。

     不一會,韻律再轉,低沉尤戚,訴說盡英雄末路之苦。

     向文雄聽得入耳,心中直嘀咕,覺得這定是一位飽經風霜憂患的風塵異人。

     本想趨前拜谒,順便探聽一下五個“武林第一”的歸屬,不料,箫音三轉三折,忽又停了下來,向文雄雖是身負絕學之人,竟不知吹箫之人到底隐身何處。

     較技台的後面,有一座奇花異卉叢生,峰巅奇一,堆綠積翠的小山,箫音似是從這山上飄飄而來,向文雄細細觀看良久,卻看不出一點端兒。

     正感困惑不解,忽見較技台上出現一個身着藍衫,劍眉虎目,面容肅穆的中年人,當即大踏步的走了過去。

     來至近前,這下看清藍衫客在較技台上散下一個簡單壇,上罩四色瓜果,五葷六素,以及祭典所用的香,紙,燭等,一應俱全。

     藍衫中年約三十餘歲,太陽穴高高鼓起,顯是内家高手無疑,一直恭謹虔誠的低頭工作,對向文雄的出現似如不覺,甚至連擡頭看他一眼都不會。

     向文雄風此情景,大為納罕,上前行了一禮,溫文有禮的說道:“請問這位兄台,在此擺上祭壇作甚?” 藍衫客聞言首先揚目望望場中央的“武林第一”四個骷髅字,再瞧瞧“告示牌”上的向文雄三字,面罩寒霜,不屑已極。

     遲疑片刻,“那咱們再見啦!” 正欲轉身拂袖而去,藍衫客突以無比冷漠的語氣說道:“在此設下香案,自然是拜祭少林下院的僧侶,和喪生在英雄大會上的四方豪傑,閣下實在問得多餘。

    ” 向文雄怔了一怔,道:“怎麼?少林下院的大師也死了嗎?” “為了主持公義,阻止群豪兇殺,被一群沽名釣譽的人殺了個雞犬不留。

    ” “噢!有這等事,那真是太不幸了,敢問英雄大會是什麼時候舉行的?” “去年今日!” “為什麼要提前一年呢?” “對不起,你已經問得太多了,再見!” 說走就走,轉身下台,直向較技台後面的山上飛奔而去。

     履輕盈,衣袂飄飄,快如星抛電瀉,輕功之高,實在了得。

     向文雄做夢也想不到天底下會有這麼不通情理之人,心中惱火,卻又找不到一個發作的藉口,氣得牙齒打顫暗道:“哼,我向文雄今天和你泡上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絕不善罷甘休。

    ” 心忖之間,人已電射而出,和藍衫客走了個不前不後。

     “在下以禮相見,出言請教,閣下卻憑般冷漠傲慢,豈不有點迹逝不通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