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存在是動蕩的和穩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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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而不是對它唯命是從。

    基督教把這個世界當作一種暫時居住的地方(probation),這是一種歪曲的認識。

    它是歪曲的,因為它把這個觀念籠統地應用到人的生存之上,而與原初的、最後的存在相對立。

    其實,能夠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時候存在的任何事物,都要服從于四周環境加在它身上的考驗,環境中隻有一部分因素能夠與它相融或是對它有所促進。

    環境考驗它的力量,衡量它的持久性。

    我們隻有借助于與其他事物有關系的速度和加速度來談變動,因此,對長久的和持續的東西的斷言也是相比較而言的。

    我們所能講到的最穩定的事物,也不能避免其他事物對它的制約。

    即使堅如磐石的山岩被當作恒定的标志,也和雲煙一樣,生滅無常,這是道德家和詩人的一個古老的主題。

    德谟克利特的原子所具有的那種固定的和不變的存在,現在據研究者說來,具有德氏所說的&ldquo不存在&rdquo的特性,因而體現了一種為了自然之調和與适應而保持的暫時的均衡狀态。

    一個事物可以延續,長存現世,但并不是永存的。

    當它超越了一定的限度時,它将被時代的齒輪所碾碎。

    每一個存在都是一個事件。

     這個事實既沒有什麼可以令人憤懑的,也沒有什麼可以令人幸災樂禍的。

    它是我們應加以留意和利用的東西。

    假使當它被應用到好的事物上,應用到我們的朋友身上,應用到财富上和寶貴的自我身上,它是令人沮喪的,[4]但可以使人感到安慰的是:任何惡事,并不是永遠持續的;最長最直的道路,遲早總要轉彎;對于失去了的最近最親的人的悼念,會随着時間而逐漸淡下去。

    一切存在的這種善變的特點,既不能成為把變動理想化而奉為神靈的理由,也不能成為把存在分派到純現象的領域中去的理由。

    重要的是尺度、關系、比例,以及對于變化快慢的比較知識。

    在數學中,有些變數在某些問題中乃是常數,在自然和生活中也是這樣。

    某些事物的變化速度是這樣地緩慢,或者說是這樣地有節奏,以緻在對付變動更大的、更不規則的事情時,這些變化&mdash&mdash如果我們對它們有足夠的認識&mdash&mdash便具有了穩定的東西所具有的一切優點。

    的确,某一個與我們有關的事物必然要有變化,但幸運的是,一切其他的事物也都要發生變化。

    一個&ldquo絕對地&rdquo穩定不變的事物會超越于作用與反作用、抵抗和杠杆作用以及摩擦作用等原理的範圍之外。

    在這種場合下,就沒有可應用性和可能性用來衡量和控制其他事變了。

    把這種較緩慢的和較有規則的、有節奏的事情稱之為結構(structure),而把比較迅速的和不規則的事情稱之為過程(process),這種做法具有實際的意義。

    它是就着另一事物表達了某種事物的功能。

     但是,唯靈論的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同樣把這種關系和機能上的分别當作某種固定的和絕對的東西。

    一個是在理想形式中發現結構,另一個是在物質中找到結構。

    他們都假定結構具有某種最高的真實性。

    這個假設乃是偏愛穩定的東西而輕視動蕩的和不完備的東西的另一種形式。

    事實上,任何結構都是某些東西所具有的結構;任何被界說成為結構的東西乃是事情所具有的一個特點,而不是一種内在的、獨自存在的東西。

    一組特性之所以被稱為結構,乃是因為它對事情的其他特性具有限制的作用。

    一座房屋有一種結構,如果沒有這種結構就會發生解體和崩潰,而和這個情況比較起來,結構就是固定的。

    然而,這個結構并非外在于在建築和使用這座房屋時所包括的那些變化過程。

    毋甯說,它是對許多變化着的事實作的一種安排,其中變化慢的特性限制和指導着一系列快的變化而且賦予它們一個秩序,而這種秩序是它們在其他情況下所沒有的。

    結構乃是手段的恒常性,是用來達到某種結果的事物所具有的恒常性,而不是事物本身絕對地就具有恒常性。

    結構使得架構成為可能,而且隻有在某種現實的架構之中,它才能被發現或被界說;當然,架構就是變化的一個明顯的程序。

    結構乃是變化所具有的一個穩定的條理。

    因此,如果把結構從變化中隔離開來,這将使結構變成一個神秘的東西&mdash&mdash使它變成形而上學的(按照這個字眼的通俗意義)一種鬼影般的陌生的東西。

     唯物主義者的&ldquo物質&rdquo和唯心主義者的&ldquo精神&rdquo在缺乏想象力的人們的心目中,乃是一種類似美國憲法一樣的東西。

    顯然,真正的憲法乃是這個國家公民活動的一定的基本關系。

    它是這些活動過程的一種特性或狀态,它與這些活動密切聯系着,從而影響了它們變化的速度和方向。

    但是,它時常被那些按照字面解釋憲法的人們理解為在這些過程之外的東西,它被認為本身是固定的,是一切變化所必須遵循的一個嚴格的框架。

    同樣,我們所謂物質的東西乃是自然事情所具有的特征,它與迅速而可感知的變化聯系緊密,給變化提供一種獨特的節奏和秩序,也就是因果秩序。

    物質不是事情或過程的原因或來源,不是一個絕對的君主,不是解釋的原理,不是在變化背後或下面的實體&mdash&mdash除非把實體用在這個意義上,即當一個人能夠得到這個世界上那些有利的事物的支撐,因而能夠面對環境的突變而生存下去,他便是一個具有實體的人。

    物質這個名字系指一個活動着的特性,而不是指一個實體。

     結構,無論屬于所謂物質的這一類,或屬于統稱為心靈的這一類,乃是一種在關系上、在它的職能上穩定和持久的東西,這一點可以通過另一方式來予以說明。

    沒有一個作用是沒有反作用的,沒有一種制約力僅僅朝着一個方向活動,沒有一種調節的樣式是完全從上到下或從裡到外或從外到裡進行着的。

    凡影響其他事物變化的東西,其自身也要變化。

    一個不動的推動者,一個朝着一個方向進行的活動&mdash&mdash這種觀念乃是希臘物理學的一種殘餘。

    這觀念早已為科學所摒棄了,但是還在繼續困擾哲學。

    心靈和物質所具有的那種模糊和神秘的特性,傳統思想中的心靈和物質概念,都是一些地下的遊魂野鬼。

    在科學實踐中發現的物質概念和唯物主義者所說的物質,毫無共同之處&mdash&mdash而且,差不多每一個人對待物質的态度仍然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他僅僅是在物質上加上了第二個堅固的結構,即所謂的心靈。

    科學中的物質乃是自然事件的一個特性,而且随着自然事情的變動而變動,它體現的特性是自然事件中有規則和穩定的秩序。

     自然的事件如此地複雜和多種多樣,無怪乎它們具有許多不同的特性,甚至不同到很容易把它們看作是相互對立的程度。

     心靈和物質乃是自然事情兩個不同的特性,其中物質表達它們的連續性的秩序,而心靈表達它們在邏輯的聯系和依附中的意義秩序。

    妨礙我們這樣想的,隻是不習慣而已。

    過程可以是許多事件的機能,這些機能,如果我們把它們抽象地分開來,可能處于對立的兩端,正如生理的過程分成了食物同化作用和分解作用兩個方面。

    把物質和心靈當作同一事物的兩邊或&ldquo兩方面&rdquo,好像一根曲線上的凸曲線和凹曲線一樣&mdash&mdash這樣的想法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一根曲線是一個可以理解的東西,而凸曲線和凹曲線乃是根據這個對象來予以界說的,它們的确隻是包含在這個對象的意義中的特性的兩個名字而已。

    我們并不把凸凹兩曲線當作兩個獨立的東西并從此出發,然後提出一個未知的&ldquo第三方面&rdquo(tertiumquid)來把這兩個不同的東西聯合起來。

    雖然這樣兩相比較在字面上看來是可笑的,不過我們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傳達真理的暗示(inkling)。

    心靈和物質雙方面所從屬的東西,乃是構成自然的那些複雜事情的混合體。

    隻有當心靈和物質被當作靜止的結構而不當作活動的特性時,這個複雜的混合體才變成一個&ldquo第三方面&rdquo,一個沒有指稱的東西。

    下面這個預測是有道理的:假使在一代人中禁止使用如&ldquo心靈&rdquo、&ldquo物質&rdquo、&ldquo意識&rdquo等這些名詞,而我們不得不用形容詞和副詞如&ldquo有意識的&rdquo和&ldquo有意識地&rdquo、&ldquo心理的&rdquo和&ldquo心理上&rdquo、&ldquo物質的&rdquo和&ldquo物質上&rdquo等,那麼,我們會發現很多問題變得簡單了。

     有許多事例可以用來支持這個觀念,即生活和哲學的主要問題和争論乃是有關動蕩的和确定的東西、不完備的和完滿的東西、重複的和變化的東西、安全可靠的和危險的東西之間聯結的程度和方式的問題。

    我們已選擇了幾個事例對之進行說明。

    如果我們信任經驗事物所提供的證據的話,那麼,這些特點以及它們互相作用的樣式和節奏,乃是自然存在物的基本性質。

    不同的後果,有相對孤立的,也有令人愉快或不愉快地結合在一起的,對它們的經驗證明了:智慧以及愛智,即哲學,是對這些結果之間的綜合進行選擇和管理的問題。

    結構和過程、必然和偶然、物質和能量、持久和流動、一和多、連續和中斷、常規和發展、法律和自由、一緻性和生長、傳統和革新、理性的意志和沖動的欲望、證明和發現、現實和可能等等,都是不同的聯合狀态的名稱,而生活的争端能否解決依賴于使這些事物相互适應配合的技巧。

     形而上學可以隻注意這些特性而把它們簡單地記錄下來,但人卻并不能在沉思中超脫它們。

    它們使人糾纏于惶惑和煩惱之中,但也是快樂和成就的根源。

    這個處境對人來說不是冷冰冰的事實,它使人成為一個有欲望的、艱苦奮鬥的、有思維的、有感情的動物。

    人從記錄這些特點到發生興趣去控制它們,進而走向理智和有目的的技藝,這并不是出于自我中心主義。

    興趣、思維、計劃、努力、圓滿和挫折都是這些力量和條件所上演的一幕戲劇。

    一個特殊的選擇也許是任意武斷的,這隻是說,它沒有讓自己成為反思的對象。

    但是,這個世界還沒有完成,而且到底它将往何處去和做些什麼,它還沒有下定決心,前後一貫。

    在這樣的宇宙中,選擇并不是任意武斷的,或者說,如果我們要稱之為任意武斷的,那麼,這個任意武斷也不是屬于我們而是屬于存在本身。

    而把存在稱之為任意武斷的,或者用任何有道德意義的名稱,無論帶有蔑視意義的或帶有推崇意義的,這都是在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對待自然。

    這是一個自然的補償:當生活困窘時,人們會采取一種自我貶低的态度。

    然而,它卻是哲學中那種僞裝的、不坦誠的和廉價的東西所由産生的最終的根源。

    這種補償性的處理方式,使人忘卻了反省之存在是為了指導選擇和努力。

    所以它的愛智隻不過是通過思辨的方式對存在進行一種不費氣力的轉變,而不是在人類中揭示和擴大自然的道路。

    一種專門緻力于這種揭示和擴大自然道路的工作的真正的智慧,便是要在富于思想的觀察和實驗中去發現如何管理、控制這些未完成過程的方法,從而使脆弱的善果得以充實,鞏固了的善果得以擴大,而期望中的經常伴随經驗事物而來的尚在動蕩的善果将更自由地得以實現。

     *** [1]見戈登韋澤(Goldenweiser),《曆史、心理與文化》,第604頁。

     [2]按古時迷信,這種眼睛所具的魔力是由嫉妒心和固執心所産生,一視即可加害于人。

    &mdash&mdash譯者 [3]&ldquoPurgatory&rdquo:按天主教的教條,人死之後進入天堂之前先要在這個滌罪所内洗淨他在生前所犯的一切罪惡雲雲。

    &mdash&mdash譯者 [4]意指這些東西是不長久的。

    &mdash&mdash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