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風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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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膝栗毛者以腳當馬,即徒步旅行)與式亭三馬《浮世風呂》及《浮世床》(風呂者澡堂,床者今言理發處。

    此種漢字和用雖似可笑,世間卻多有,如希臘語帳篷今用作劇場的背景,跳舞場今用作樂隊講,是也)放在旁邊,再一一回憶我所讀過的中國小說,去找類似的作品,或者一半因為孤陋寡聞的緣故,一時竟想不起來。

    借了兩個旅人寫他們路上的遭遇,或寫澡堂理發鋪裡往來的客人的言動,本是所謂氣質物(Katagimono,Characters)的流派,亞理士多德門下的退阿佛拉斯多思(Theophrastos)就曾經寫有一冊書,可算是最早,從結構上說不能變成近代的好小說,但平凡的叙說裡藏着會心的微笑,特别是三馬的書差不多全是對話,更覺得有意思。

    中國滑稽小說我想不出有什麼,自《西遊記》,《儒林外史》以至《何典》,《常言道》,都不很像,講到描寫氣質或者還是《儒林外史》裡有幾處,如高翰林那種神氣便很不壞,隻可惜不多。

    ”其實高翰林雖寫得好,還是屬于特殊部類,寫的人固然可以誇張,原本也有點怪相,可以供人家的嗤笑以至譴責,如《浮世床》中的孔糞先生,嘲笑那時迂腐的漢學者,很是痛快,卻并不怎麼難寫。

    我想諷刺比滑稽為容易,而滑稽中又有分别,特殊的也比平凡的為容易。

    《浮世風呂》卷一裡出來的那個癱子和醉漢就都是特殊的例,如笑話中的瞎子與和尚或懼内漢之類,仿佛是鼻子上塗了白粉的小醜似的,人家對于他所給與的笑多半是有一種期待性,不算是上乘的創作,唯有把尋常人的平凡事寫出來,卻都變成一場小喜劇,這才更有意思,亦是更難。

    雙木園主人(堀舍二郎)在《江戶時代戲曲小說通志》中說得不錯: “文化六年(一八〇九)所出的《浮世風呂》是三馬著作中最有名的滑稽本。

    此書不故意設奇以求人笑,然诙諧百出,妙想橫生,一讀之下雖髯丈夫亦無不解頤捧腹,而不流于野鄙,不陷于猥亵,此實是三馬特絕的手腕,其所以被稱為斯道之泰鬥者蓋亦以此也。

    ” “哈理孫告戒亂讀書的人說,我們同路上行人或是酒店裡遇見不知何許人的男子便會很親近的講話麼,誰都不這樣做,唯獨關于書籍,我常常同全然無名而且不知道是那裡的什麼人會談,還覺得高興。

    但是我卻以為同在路上碰見的人,在酒店偶然同坐的人談天,倒是頂有趣,從利益方面說也并不少的事。

    我想假如能夠走來走去随便與遇着的人談談,這樣有趣的事情恐怕再也沒有吧。

    不過這隻是在書籍上可以做到,實際世間不大容易實行罷了。

    《浮世床》與《浮世風呂》之所以為名著豈不即以此故麼。

    ”《浮世床》等兩部書是日本有名的滑稽小說,也是我所愛讀的書。

    去年七月我寫《與友人談日本文化書》之一,曾經連帶說及,今略抄于下: 一歲修金十二千,節儀在内訂從前,适來有件開心事,代筆叨光夾百錢。

    原注雲,“市語以二百為夾百。

    ”我們細想這種内容實在隻有如此寫法最恰當,否則去仿《書經》或《左傳》,這是《文章遊戲》的常用手法,卻未免又落窠臼了。

    滑稽小說與散文缺少,姑且以詩解嘲,雖已可憐,總還聊勝于無,此我對于嘉道以後的打油所以不敢存輕視之心也。

     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舊元宵爆竹聲中寫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