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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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現代散文家有幾個是我所佩服的,戶川秋骨即是其一。

    據《日本文學大辭典》上說,秋骨本名明三,生于明治三年(一八七〇),專攻英文學,在慶應大學為教授。

    又雲: “在其所專門的英文學上既為一方之權威,在随筆方面亦以有異色的幽默與諷刺聞名。

    以随筆集《文鳥》及其他改編而成的《樂天地獄》(昭和四年即一九二九)中,他的代表作品大抵集錄在内。

    ”但是我最初讀了佩服的卻是大正十五年(一九二四)出版的一冊《凡人崇拜》,那時我還買了一本送給友人。

    這樣買了書送人的事隻有幾次,此外有濱田陵的《橋與塔》,木下周太等的《昆蟲寫真生态》二冊,又有早川孝太郎的《野豬與鹿與狸》,不過買來擱了好久還沒有送掉,因為趣味稍偏不易找到同志也。

     秋骨(戶川君今老矣,計年已六十有七,大前年在東京曾得一見,緻傾倒之意,于此當稱秋骨先生,庶與本懷相合,唯為行文便利計,又據顔師古說舉字以相崇尚,故今仍簡稱字)的文章的特色是幽默與諷刺,這有些是英文學的影響,但是也不盡如是。

    他精通英文學,雖然口頭常說不喜歡英文與英文學,其實他的随筆顯然有英國氣,不過這并不是他所最賞識的闌姆,遠一點像斯威夫德,近的像柏忒勒(Butler)或蕭伯讷吧,——自然,這是文學外行人的推測之詞,未必會說得對,總之他的幽默裡實在多是文化批評,比一般文人論客所說往往要更為公正而且辛辣。

    昭和十年(一九三五)所出随筆集《自畫像》的自序中雲: 秋骨的思想的特點最明顯的一點是對于軍人的嫌憎。

    《凡人崇拜》裡第二篇文章題曰“定命”,劈頭便雲: 戶山之原是在東京近郊很少有的廣大的地面。

    從目白的裡邊直到巢鴨泷之川一面平野,差不多還保留着很廣闊的武藏野的風緻。

    但是這平野大抵都已加過耒耜,已是耕種得好好的田地了,因此雖有田園之趣而野趣則至為缺乏。

    若戶山之原,雖說是原,卻也有多少高下,有好些樹木。

    大雖是不大,亦有喬木聚生,成為叢林的地方。

    而且在此地一點都不曾加過人工,全是照着那自然的原樣。

    假如有人願意知道一點當初武藏野的風緻,那麼自當求之于此處吧。

    高下不平的廣大的地面上一片全是雜草遮蓋着,春天采摘野菜,适于兒女的自由遊戲,秋天可任雅人的随意散步。

    不問四季什麼時候,學繪畫的學生攜帶畫布,到處描寫自然物色,幾無間斷。

    這真是自然之一大公園,最健全的遊覽地,其自然與野趣全然在郊外其他地方所不能求得者也。

    在今日形勢之下,苟有餘地則即其處興建築,不然亦必加耒耜,無所躊躇。

    可是在大久保近傍何以還會留存着這樣幾乎還是自然原狀的平野的呢?很奇怪,此實為俗中之俗的陸軍之所賜也。

    戶山之原乃是陸軍的用地。

    其一部分為戶山學校的打靶場,其一部分作練兵場使用。

    但是其大部分差不多是無用之地似的,一任市民或村民之蹂躏。

    騎馬的兵士在大久保柏木的小路上列隊馳驟,那是很讨厭的事,不,不是讨厭,是叫人生氣的。

    把天下的公路像是他所有似的霸占了,還顯出意氣軒昂的樣子,這是吾輩平民所甚感覺不愉快的。

    可是這給予不愉快的大機關卻又在戶山之原把古昔的武藏野給我們保留着。

    想起來時覺得世上真是不思議的互相補償,一利一害,不覺更是深切的有感于應報之說了。

    ”這裡雖然也仍說到軍人,不過重要的還是在于談戶山之原,可以算作他這類文章的樣本。

    永井原書成于大正四年(一九一五),此文的著作當在其前,《依然之記》我未曾見,大約是在《文鳥》集中吧,但《戶山之原》一篇也收在《樂天地獄》中。

    秋骨的書我隻有這幾冊: 一,《凡人崇拜》,一九二六。

     二,《樂天地獄》,一九二九。

     三,《英文學筆錄》,一九三一。

     四,《自然,多心,旅行》,同上。

     五,《都會情景》,一九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