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茶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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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輩為伍似的,便故意比他們更響的歌唱。

    本來是很狹小的運動,這時碰來碰去差不多全是加藤清正和北條時宗,懦弱的都被當作半邊和尚,都砍了頭。

    在街上走時,所有賣花紙的店裡早已不見什麼千代紙或百囡囡等了,到處都隻挂着炮彈炸開的龌龊的圖畫。

    凡耳目所遇到的東西無一不使我要生起氣來。

    有一回大家聚在一處,根據了傳聞的謠言亂講可怕的戰争談,我提出與他們相反的意見,說結局日本終要輸給支那吧。

    這個想不到的大膽的豫言使得他們暫時互相對看,沒有話說,過了一會兒那雖可笑卻亦可佩服的敵忾心漸漸增長,至于無視組長的權威,一個家夥誇張的叫道: “著者對于自己的世界以外什麼地方都不一看,何況文壇的運動,那簡直是風馬牛了。

    因此他的作品也就不會跟了運動的轉移而變為陳舊的東西,這二十五年前所作的《銀茶匙》在現今的文壇上拿了出來因此也依然不會失卻其新鮮味也。

    ” “病已愈,請勿念。

    前日昨日已将大稿讀畢,覺得甚有意思。

    不過以普通小說論,缺少事件,俗物或不贊賞亦未可知。

    我卻很喜歡,特别是在病後,又因為多看油膩的所謂小說有點食傷了,所以非常覺得愉快。

    雖然是與自己隔離的,卻又仿佛很是密合,感到高興親近。

    壞地方自然也有,那隻是世俗所雲微疵罷了。

    喜歡那樣性質的東西的人恐怕很少,我也因此更表示同情與尊敬。

    原稿暫寄存,還是送還,任憑尊便。

    草草不一。

    ”這一封信大約是講别的作品的,但是批評總也可以拿來應用。

    中氏是這樣一個古怪的人,他不受前人的影響,也不管現在的流行,隻用了自己的眼來看,自己的心來感受,寫了也不多發表,所以在文壇上幾乎沒有地位,查《日本文學大辭典》就不見他的姓名,可是他有獨自的境界,非别人所能侵犯。

    和辻氏說得好: “來書誦悉。

    作者名字以中勘助為最上,但如不方便,亦無可如何。

    那迦,奈迦,或勘助,何如乎?鄙人之小說久不結束,自以為苦,且對兄亦甚抱歉,大抵來月可以登出亦未可料。

    稿費一節雖尚未商及,鄙人居中說合,當可有相當報酬,唯因系無名氏故,無論如何佳妙,恐未能十分多給,此則亦希豫先了知者耳。

    ”又大正三年十月二十七日信雲: “我比什麼都讨厭的功課是一門修身。

    高小已經不用挂圖,改用教科書了,不知怎的書面也龌龊,插圖也粗拙,紙張印刷也都壞,是一種就是拿在手裡也覺得不愉快的劣書,提起裡邊的故事來呢,那又都是說孝子得到王爺的獎賞,老實人成了富翁等,而且又毫無味道的東西。

    還有先生再來一講,他本來是除了來加上一種最下等意味的功利的說明以外沒有别的本領的,所以這種修身功課不但沒有把我教好了一點兒,反會引起正相反對的結果來。

    那時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孩,知識反正是有限的,可是就隻照着自己一個人的經驗看來,這種事情無論如何是不能就此相信的。

    我就想修身書是騙人的東西。

    因此在這不守規矩要扣操行分數的可怕的時間裡,總是手托着腮,或是看野眼,打呵欠,哼唱歌,努力做出種種不守規矩的舉動,聊以發洩難以抑制的反感。

     “中氏在青年時代愛讀詩歌,對于散文是不一顧視的。

    最初在大學的英文學科,後轉入國文學科畢業。

    其時在日本正值自然主義的文學勃興,一方面又是夏目漱石開始作家活動的時候。

    但中氏毫不受到這兩方面的影響,其志願在于以詩的形式表現其所獨有的世界,而能刺激鼓動如此創作欲的力量在兩者均無有也。

    中氏于是保守其自己獨特的世界,苦心思索如何乃能以詩的形式表現出來。

    可是末了終于斷念,以現代日本語寫長詩是不可能的事,漸漸執筆寫散文,雖然最初仿佛還感着委屈的樣子。

    這樣成功的作品第一部便是《銀茶匙》的前篇。

    時為明治四十五年(一九一二)之夏,在信州野尻湖畔所寫,著者年二十七歲。

     ‘這因為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

    ’我說道: ‘肚子餓的時候有飯吃,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有藥喝,都是父母的恩惠。

    ’我說道: ‘某人沒有大和魂!’ ‘日本人是有大和魂的。

    ’ ‘懂得孝順的人舉手!’ ‘對不起,日本人是有大和魂的。

    ’ ‘啊呀啊呀,不該呀不該!’ ‘可是我并不怎樣想要生活着。

    ’ ‘可是我在不知道這些的時候還更孝順呢。

    ’ ‘先生,某人說日本要輸!’ ‘先生,日本人如有大和魂,那麼支那人也有支那魂吧。

    日本如有加藤清正和北條時宗,那麼在支那豈不也有關羽和張飛麼?而且先生平常講謙信送鹽給信玄的故事,教人說憐敵乃是武士道,為什麼老是那樣罵支那人的呢?’我這樣說了把平日的牢騷一下子都倒了出來之後,先生裝起臉孔,好久才說道: ‘先生,人為什麼非孝順不可呢?’ ‘一定輸,一定輸!’ 近日從岩波書店得到中氏的幾本小說集,其中有一冊原刊本的《銀茶匙》,還是大正十四年(一九二五)的第一闆,可見好書不一定有好銷路也。

     廿六年二月二十日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