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優勝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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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黃辮子,在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閑人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裡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于是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

     阿Q想在心裡的,後來每每說出口來,所以凡是和阿Q玩笑的人們,幾乎全知道他有這一種精神上的勝利法,此後每逢揪住他黃辮子的時候,人就先一着對他說: "阿Q,這不是兒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

    自己說:人打畜生!" 阿Q兩隻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辮根,歪着頭,說道: "打蟲豸,好不好?我是蟲豸——還不放麼?" 但雖然是蟲豸,閑人也并不放,仍舊在就近什麼地方給他碰了五六個響頭,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他以為阿Q這回可遭了瘟。

    然而不到十秒鐘,阿Q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他覺得他是第一個能夠自輕自賤的人,除了"自輕自賤"不算外,餘下的就是"第一個"。

    狀元⒆不也是"第一個"麼?"你算是什麼東西"呢!? 阿Q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敵之後,便愉快的跑到酒店裡喝幾碗酒,又和别人調笑一通,口角一通,又得了勝,愉快的回到土谷祠,放倒頭睡着了。

    假使有錢,他便去押牌寶⒇,一推人蹲在地面上,阿Q即汗流滿面的夾在這中間,聲音他最響: "青龍四百!" "咳~~開~~啦!"樁家揭開盒子蓋,也是汗流滿面的唱。

    "天門啦~~角回啦~~!人和穿堂空在那裡啦~~!阿Q的銅錢拿過來~~!" "穿堂一百——一百五十!" 阿Q的錢便在這樣的歌吟之下,漸漸的輸入别個汗流滿面的人物的腰間。

    他終于隻好擠出堆外,站在後面看,替别人着急,一直到散場,然後戀戀的回到土谷祠,第二天,腫着眼睛去工作。

     但真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①罷,阿Q不幸而赢了一回,他倒幾乎失敗了。

     這是未莊賽神②的晚上。

    這晚上照例有一台戲,戲台左近,也照例有許多的賭攤。

    做戲的鑼鼓,在阿Q耳朵裡仿佛在十裡之外;他隻聽得樁家的歌唱了。

    他赢而又赢,銅錢變成角洋,角洋變成大洋,大洋又成了疊。

    他興高采烈得非常: "天門兩塊!" 他不知道誰和誰為什麼打起架來了。

    罵聲打聲腳步聲,昏頭昏腦的一大陣,他才爬起來,賭攤不見了,人們也不見了,身上有幾處很似乎有些痛,似乎也挨了幾拳幾腳似的,幾個人詫異的對他看。

    他如有所失的走進土谷祠,定一定神,知道他的一堆洋錢不見了。

    趕賽會的賭攤多不是本村人,還到那裡去尋根柢呢? 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錢!而且是他的——現在不見了!說是算被兒子拿去了罷,總還是忽忽不樂;說自己是蟲豸罷,也還是忽忽不樂:他這回才有些感到失敗的苦痛了。

     但他立刻轉敗為勝了。

    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臉上連打了兩個嘴巴,熱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後,便心平氣和起來,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個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個一般,——雖然還有些熱剌剌,——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