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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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上馬。

    三藏道:“那無鞍辔的馬,怎生騎得?且待尋船渡過澗去,再作區處。

    ”行者道:“這個師父好不知時務!這個曠野山中,船從何來?這匹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勢,就騎着他做個船兒過去罷。

    ”三藏無奈,隻得依言,跨了刬馬。

    行者挑着行囊,到了澗邊。

     隻見那上流頭,有一個漁翁,撐着一個枯木的筏子,順流而下。

    【證道本夾批:龍馬亦能過澗,然何如此筏之妙?】行者見了,用手招呼道:“那老漁,你來,你來。

    我是東土取經去的,我師父到此難過,你來渡他一渡。

    ”漁翁聞言,即忙撐攏。

    行者請師父下了馬,扶持左右。

    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馬匹,安了行李。

    那老漁撐開筏子,如風似箭,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

    三藏教行者解開包袱,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送與老漁。

    老漁把筏子一篙撐開道:“不要錢,不要錢。

    ”【李本旁批:如今做官的倒要錢。

    】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

    三藏甚不過意,隻管合掌稱謝。

    行者道:“師父休緻意了。

    你不認得他?他是此澗裡的水神。

    不曾來接得我老孫,老孫還要打他哩。

    隻如今免打就彀了他的,怎敢要錢!”那師父也似信不信,隻得又跨刬着馬,随着行者,徑投大路,奔西而去。

    這正是:廣大真如登彼岸,【證道本夾批:此不過小小彼岸耳,然卻是第一番津筏,不可忽過。

    】誠心了性上靈山。

    同師前進,不覺的紅日沉西,天光漸晚,但見: 淡雲撩亂,山月昏蒙。

    滿天霜色生寒,四面風聲透體。

    孤鳥去時蒼渚闊,落霞明處遠山低。

    疏林千樹吼,空嶺獨猿啼。

    長途不見行人迹,萬裡歸舟入夜時。

     三藏在馬上遙觀,忽見路旁一座莊院。

    三藏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

    ”行者擡頭看見道:“師父,不是人家莊院。

    ”三藏道:“如何不是?”行者道:“人家莊院,卻沒飛魚穩獸之脊,這斷是個廟宇庵院。

    ” 師徒們說着話,早已到了門首。

    三藏下了馬,隻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乃“裡社祠”,遂入門裡。

    那裡邊有一個老者,頂挂着數珠兒,合掌來迎,叫聲“師父請坐。

    ”三藏慌忙答禮,上殿去參拜了聖象,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

    茶罷,三藏問老者道:“此廟何為‘裡社’?”老者道:“敝處乃西番哈咇國界。

    這廟後有一莊人家,共發虔心,立此廟宇。

    裡者,乃一鄉裡地;社者,乃一社土神。

    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辦三牲花果,來此祭社,以保四時清吉、五谷豐登、六畜茂盛故也。

    ”三藏聞言,點頭誇贊:“正是離家三裡遠,别是一鄉風。

    我那裡人家,更無此善。

    ”老者卻問:“師父仙鄉是何處?”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

    路過寶坊,天色将晚,特投聖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

    ”那老者十分歡喜,道了幾聲“失迎”,又叫童子辦飯。

    三藏吃畢,謝了。

     行者的眼乖,見他房檐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走将去,一把扯斷,将馬腳系住。

    那老者笑道:“這馬是那裡偷來的?”行者怒道:“你那老頭子,說話不知高低!我們是拜佛的聖僧,又會偷馬?”老兒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沒有鞍辔缰繩,卻來扯斷我曬衣的索子?”三藏陪禮道:“這個頑皮,隻是性燥。

    你要拴馬,好生問老人家讨條繩子,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老先,休怪,休怪。

    我這馬,實不瞞你說,不是偷的:昨日東來,至鷹愁陡澗,原有騎的一匹白馬,鞍辔俱全。

    不期那澗裡有條孽龍,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馬連鞍辔一口吞之。

    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教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毛片俱同,馱我上西天拜佛。

    今此過澗,未經一日,卻到了老先的聖祠,還不曾置得鞍辔哩。

    ”那老者道:“師父休怪,我老漢作笑耍子,誰知你高徒認真。

    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也好騎匹駿馬;隻因累歲迍邅,遭喪失火,到此沒了下梢,故充為廟祝,侍奉香火。

    幸虧這後莊施主家募化度日。

    我那裡倒還有一副鞍辔,是我平日心愛之物,就是這等貧窮,也不曾舍得賣了。

    才聽老師父之言,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明日将那鞍辔取來,願送老師父,扣背前去,乞為笑納。

    ”三藏聞言,稱謝不盡。

    早又見童子拿出晚齋,齋罷,掌上燈,安了鋪,各各寝歇。

     至次早,行者起來道:“師父,那廟祝老兒,昨晚許我們鞍辔,問他要,不要饒他。

    ”說未了,隻見那老兒,果擎着一副鞍辔、襯屜缰籠之類,凡馬上一切用的,無不全備,放在廊下道:“師父,鞍辔奉上。

    ”三藏見了,歡喜領受,教行者拿了,背上馬看,可相稱否。

    行者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

    有詩為證,詩曰: 雕鞍彩晃柬銀星,寶凳光飛金線明。

     襯屜幾層絨苫疊,牽缰三股紫絲繩。

     辔頭皮劄團花粲,雲扇描金舞獸形。

     環嚼叩成磨煉鐵,兩垂蘸水結毛纓。

     行者心中暗喜,将鞍辔背在馬上,就似量着做的一般。

    三藏拜謝那老,那老慌忙攙起道:“惶恐!惶恐!何勞緻謝?”那老者也不再留,請三藏上馬。

    那長老出得門來,攀鞍上馬,行者擔着行李。

    那老兒複袖中取出一條鞭兒來,卻是皮丁兒寸劄的香藤柄子,虎筋絲穿結的梢兒,在路旁拱手奉上道:“聖僧,我還有一條挽手兒,一發送了你罷。

    ”那三藏在馬上接了道:“多承布施!多承布施!” 正打問訊,卻早不見了那老兒,及回看那裡社祠,是一片光地。

    隻聽得半空中有人言語道:“聖僧,多簡慢你。

    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薩差送鞍辔與汝等的。

    汝等可努力西行,卻莫一時怠慢。

    ”慌得個三藏滾鞍下馬,望空禮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識尊神尊面,望乞恕罪。

    煩轉達菩薩,深蒙恩佑。

    ”你看他隻管朝天磕頭,也不計其數,路旁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聖,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上前來扯住唐僧道:“師父,你起來罷,他已去得遠了,聽不見你禱祝,看不見你磕頭。

    隻管拜怎的?”長老道:“徒弟呀,我這等磕頭,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邊,隻管哂笑,是何道理?”行者道:“你那裡知道,象他這個藏頭露尾的,本該打他一頓,隻為看菩薩面上,饒他打盡彀了,他還敢受我老孫之拜?老孫自小兒做好漢,不曉得拜人,就是見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隻是唱個喏便罷了。

    ”三藏道:“不當人子!莫說這空頭話!快起來,莫誤了走路。

    ”那師父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虜虜、回回,狼蟲虎豹。

    【證道本夾批:不可無此點綴。

    】光陰迅速,又值早春時候。

    【證道本夾批:春。

    】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

    師徒們行玩春光,又見太陽西墜。

    三藏勒馬遙觀,山凹裡,有樓台影影,殿閣沉沉。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裡是甚麼去處?”行者擡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

    我們趕起些,那裡借宿去。

    ”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

    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麼去處,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真一之氣來複,為修命之本,倘立志不專,火功不力,則懦弱無能,終不能一往直前,臻于極樂。

    故此回示人以任重道遠,竭力修持之旨。

     “行者伏侍唐僧西進,正是臘月寒天,朔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