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關夢的科學文獻(19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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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将向讀者介紹一種析夢的心理技能。

    我們運用這項技能進行研究,會發現夢其實是一種富含深意的心理結構,即便清醒時,也在我們的心理意識活動中獨占一隅。

    而後,我将進一步向讀者闡釋各種詭異奇特夢境的成因,并由此推斷出心理能量的本質,夢正是由這些心理能量相互交錯影響而生。

    屆時,我的研究将暫告一段落。

    因為至此,關于夢的問題已上升至另一高度,變得更為複雜,需要搜集更多不同的研究材料才能解答。

     我先簡要介紹一下前人對于夢的研究,以及這一課題在當代科學界的地位。

    這些内容在後面的章節裡将不再贅述。

    幾千年來,人類一直緻力于夢的探索工作,但收效甚微。

    學術界對此都已公認不諱,我不再引證。

    本書末附有這些著作的索引,讀者可從中發現許多與夢相關的令人欣喜的觀察資料以及大量有趣的研究材料。

    但能真正觸及夢的本質,并揭開其中奧秘的著作卻寥寥無幾。

    至于那些潛心鑽研卻不得要領的外行,就更難深入其中了。

     早在史前時期,原始人就對夢有了最初的概念。

    夢影響着史前人類宇宙觀、靈魂觀的形成。

    這個課題雖然非常有趣,但在此我暫且不作詳述,隻推薦一些好的作品,比如約翰·盧波克爵士、赫伯特·斯賓塞和E.B.泰勒等人的著作,讀者可自行參考。

    還有一點我得補充,隻有完成眼下析夢這項任務,我們才能體會這種種問題及推測的重要性。

     史前時期所形成的有關夢的概念,奠定了古羅馬人對夢的評價基礎。

    [1]古羅馬人深信,夢與他們信奉的超自然現象有關,能夠傳遞神的旨意。

    對于夢者而言,夢還有着特别的含義,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預示未來。

    由于夢境離奇古怪,變幻莫測,因此很難對其形成統一的定義,也難以根據其價值和可信性進行分類。

    古代哲學家對夢的評價,自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當時占蔔術的盛行。

     亞裡士多德曾在兩部著作中提及夢。

    他認為,夢屬于心理學範疇,并非神谕,也非神賜之物。

    其源于&ldquo惡魔&rdquo,本質是&ldquo魔&rdquo而非神。

    也就是說,夢不是超自然現象的反映,而是遵循人類的精神法則。

    當然,人類的精神與所謂神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由于人在做夢時處于熟睡狀态,因此夢被定義為人在熟睡狀态中所産生的心理意識活動。

    亞裡士多德了解夢某些階段的特征。

    例如,他認為,夢境能夠将熟睡狀态中細微的感覺轉化為強烈的感覺(&ldquo當一個熟睡中的人身體某部位輕微發熱時,他會夢見自己在火中行走,灼熱難耐。

    &rdquo)。

    因此,日常生活中一些未被發現的早期病變,能夠在夢中表現出來,并作為初次病症反映給醫生。

    [2] 正如前文所述,在亞裡士多德以前的學者并沒有把夢視為做夢時的心理産物,而是看作神賜的力量。

    回顧曆史,我們發現,在古代無論哪一時期,對于夢的解釋始終存在着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夢是真實、有價值的,能夠為夢者指引人生,預示未來;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夢是空洞、毫無價值的,終将贻誤人生,甚至引導夢者走向毀滅。

     格魯佩在談及夢的分類時,引用了麥克羅比烏斯和阿爾特米多魯斯的觀點[3]:&ldquo夢分為兩類:一類夢隻受現在或過去影響,與未來無重要聯系。

    其中包括失眠症,即直接再現一個既定概念或其對立面,比如餓和飽。

    也包括幻覺,即幻想式地擴大某一既定概念,比如噩夢;另一類夢可決定未來,具體包括: 1.在夢裡接受預言(神谕); 2.預見未來之事(夢幻); 3.需要解析的有象征意義的夢(如夢兆)。

     這一理論延續了數百年。

    &rdquo 與夢的各種不同評價緊密相關的問題便是&ldquo夢的解析&rdquo。

    人類始終希望從夢裡得到重要的線索,但并非所有夢都易于解析。

    那些晦澀難懂的夢,也許正預示了重要的信息。

    因此,人們不懈努力,試圖用容易理解、具有意義的内容,來解釋那些晦澀難懂的夢境。

    在古代晚期,達爾狄斯的阿爾特米多魯斯被認為是析夢的權威,其大量著作填補了析夢領域的空白。

    [4]當然,古人關于夢的史前觀點是與當時的宇宙觀相一緻的,即膜拜僅存于精神層面的外來體。

    這種膜拜在很大程度上源自清晨初醒時,留于夢者腦海的夢境殘畫面。

    夢境與其他心理現象不同,它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但如果你認為,夢源于超自然這一學說甚至在現代都缺乏追随者,那你就錯了。

    我們遠離的那些忠于神秘現象的虔誠信徒們,他們始終死守着一度占據主流地位的超自然理論餘星不放,直到點點餘星被科學的真理徹底撲滅。

    不難發現,這些奇人異士在其他許多方面并無奇思異想。

    一直以來,他們不過是因為夢境的不可思議,從而信奉超人類精神力量的存在和作用(參見哈夫納的觀點)。

    而那些對夢境内涵予以肯定的哲學流派&mdash&mdash例如謝林學派&mdash&mdash則很明顯是古代盛行的夢神性論的殘餘。

    對于一些思想家而言,有關夢預言能力的讨論從未停止過。

    這是因為目前持科學态度的思想家們,強烈堅持要摒棄封建迷信,但心理學理論又不足以解釋搜集而得的所有夢的材料。

     很難将科學界長期以來對夢的研究史做一個完整有力的介紹,因為種種研究雖然在某些層面上具有價值,但對于未來的研究方向卻沒有一個清晰的指引。

    迄今為止,并沒有哪種權威理論能夠真正為日後的研究奠定堅實基礎,每一位新的研究者都得從頭開始。

    若要我将該領域所有學者的理念按時間先後順序羅列清楚,恐怕我也無法對學界的研究現狀做一個完整清晰的描述。

    因此我在研究時,将以自己而非其他學者的理論為基礎,隻引用他人著作中關于夢的材料。

     有關夢的文獻散見各處,有的還存在于其他學科的著作中,因此我無法做到無一遺漏,懇求讀者諒解。

    若覺得書中所有涉及基本事實或重要觀點的材料都齊全,就暫且笑納吧。

     近來,許多學者傾向于将夢與睡眠問題結合起來研究,通常還會涉及心理病理學這類問題,以及幻覺、幻想等夢類現象。

    而最近的某些著作傾向于将夢作為一個特别學科獨立出來進行研究。

    這種轉變讓我愈加覺得,對于夢這一晦澀模糊的課題,隻有通過一系列詳盡的研究,才能取得清晰一緻的結論。

    而這種在性質上以心理學為主的詳盡研究,正是本書下面章節所要闡明的内容。

    但我不會涉及睡眠問題,因為人的精神官能中某些功能的變化雖然也與睡眠狀态有關,但睡眠實屬生理學範疇。

     上述對于夢這一現象的科學探讨,為我們展開了下列問題。

    這些問題在一定程度上,相互關聯、交織重疊。

     一、夢裡夢外間的聯系 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常常會天真地認為,就算夢不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也是把人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們該感謝老生理學家布達赫細緻而敏銳的描述。

    他有這麼一段話被廣為引用:&ldquo日常生活中有快樂的事,也有痛苦的事,但無論痛苦快樂,都不會在夢裡重現。

    相反,夢讓我們超脫于現實。

    甚至當我們一直為某事心煩,當我們的内心被悲痛吞噬,或是當我們為了解決某個難題而心力交瘁時,夢的内容也完全與這一切無關,或者隻體現其中的個别元素,又或者隻将現實象征化,僅僅反映當時的主要情緒。

    &rdquoJ.H.費希特也對這種&ldquo補充型夢&rdquo做過類似的闡釋,将其稱為心靈治療的秘密良劑。

    L.斯頓培爾在其享有盛譽的著作《論夢的性質和起源》一書中,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ldquo夢境背離于清醒意識下的世界&rdquo,&ldquo在夢裡,幾乎所有清醒意識下有條理的事件和正常行為的記憶都不複存在&rdquo,&ldquo在夢裡,心靈與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件幾乎完全隔絕。

    &rdquo 但絕大多數研究夢的學者都對此持相反觀點。

    哈夫納認為:&ldquo首先,夢是清醒生活的延續。

    夢通常與剛呈現的意識緊密相聯。

    仔細觀察便可發現,夢境與夢者頭一天的經曆有關。

    &rdquo韋安特則直接駁斥布達赫的觀點。

    他認為:&ldquo我們通過觀察可以發現,大多數的夢實際上把我們直接帶回到了日常生活中,而不是讓我們脫離日常生活。

    &rdquo莫裡用一句精辟的格言表達了這一觀點:&ldquoNousrevonsdecequenousavonsvu,dit,desire,oufait.&rdquo[5]傑森在其于1855年問世的《論心理學》中表述得更為明确:&ldquo夢的内容或多或少取決于夢者的獨特個性、年齡、性别、生活狀态、學曆、生活習性以及過往的人生經曆。

    &rdquo 哲學家J.G.E.馬斯對于這一問題的态度最為明确:&ldquo事實證明,我們最常夢見的是我們寄予最大熱情的事。

    這說明,我們的情感影響着該時期的夢。

    雄心壯志的人會夢見自己摘取桂冠(可能隻是想象),或是為奪冠而努力;戀愛中的人會夢見自己對愛人最熱切的渴望&hellip&hellip所有隐藏于心底的肉欲渴望或是厭惡之情一旦被喚醒,都可能與其他相關的想法一起出現于夢中,或是融入當前的夢中。

    &rdquo[6] 夢以日常生活為基礎。

    在古代也同樣有這種觀點。

    下面,我将引述拉德斯托克的例證:&ldquo波斯帝國國王薛西斯在出征對抗希臘人之前,衆臣勸谏,但他反複在夢中接受到出征的指引。

    當地一位年老的析夢智者阿爾塔巴努斯中肯地說,這實際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rdquo 在盧克萊修的教誨詩《物性論》(Ⅳ,962)中,有下面的文段: &ldquoEtquoquisqueferestudiodevinctusadhaeret,autquibusinrebusmultumsumusantemoratiatqueinearationefuitcontentamagismens,insomniseademplerumquevidemurobirecausidicicausasagereetcomponereleges,induperatorespugnareacproeliaobire,&hellip&hellipetc.,etc.&rdquo[7]西賽羅(《預言》,II.LXVII)表述的觀點與幾個世紀後莫裡的觀點如出一轍:&ldquoMaximeque&lsquoreliquiae&rsquorerumearummoventurinanimisetagitantur,dequibusvigilantesautcogitavimusautegimus.&rdquo[8] 以上關于夢裡夢外間聯系的兩個相互矛盾的觀點,确實難以調和。

    在此,我将引用F.W.希爾德布朗特(1875)的觀點進行說明。

    他認為從總體上來說,夢的特征隻能描述為&ldquo彙成種種矛盾的一系列對比&rdquo。

    第一組對比是:一方面,夢完全隔絕于現實生活之外;另一方面,夢又與現實相互依存交織。

    夢與清醒時的現實體驗完全隔絕,可以說是處于真空狀态,與現實間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夢将我們從現實中脫離出來,抹去關于現實的一切記憶,使我們置身于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中。

    希爾德布朗特表示,當你熟睡以後,整個生命體連同其存在的形式,都一并消失在&ldquo隐形的暗道門&rdquo裡。

    在夢裡,你可以遠航至聖·海倫娜島,與島上的囚犯拿破侖來一筆摩澤爾葡萄酒交易。

    你将受到這位前國王最熱情的款待。

    但夢醒後,當一切有趣的情景幻滅時,你也許會大失所望。

    現在,我們來對比一下夢境與現實:現實中的你從未賣過酒,也沒想過要成為酒商;你從未試過遠航,就算遠航也絕不可能選擇聖·海倫娜島;你并不同情拿破侖,相反,對他還有強烈的民族仇恨感。

    最重要的一點是,拿破侖死于聖·海倫娜島時,你還沒有出生。

    可以說,拿破侖與你沒有一丁點兒聯系。

    因此,夢境就像是橫亘于前後兩個相關聯時空之間的異度空間。

     &ldquo盡管上述種種對比言之鑿鑿,&rdquo希爾德布朗特表示,&ldquo但我認為,夢境與現實在相互隔絕的同時,又存在着最緊密的聯系。

    &rdquo我們甚至可以說,無論夢境賜予我們什麼,夢中的場景其實都取材于現實生活,是我們體驗現實生活而得的心理感受。

    無論夢境看起來多麼令人匪夷所思,其實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現實世界。

    那些讓人拍案叫絕或是荒誕不羁的場景,往往都源于我們目睹的現實世界,或是早已在我們腦海中獨占一隅的畫面。

    也就是說,夢一定來自我們對現實世界客觀或是主觀上的體驗。

     二、夢之素材&mdash&mdash夢中的記憶 構成夢境的素材或多或少都來源于現實經曆,這些經曆于夢中重現或是被憶起。

    至少這一點已是不争的事實。

    但如果你認為輕易便能從夢與現實的對比中看出二者間的聯系,那你就錯了。

    相反,這種聯系難以察覺。

    許多夢例可能長期都得不到合理的解釋,原因是夢中的記憶往往離奇怪誕,雖然常被研究,但迄今依舊難以得到解釋,值得我們對其進行深入研究。

     首先,我們在睡醒以後,往往覺得夢中的情景并沒有在現實中出現過。

    有時明明對夢中的某個場景記得非常清楚,卻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經曆過,或想不起其出現的具體時間。

    夢者因而常常懷疑夢的來源,甚至開始相信夢有種特殊的能力。

    直到許久後,一個新的場景勾起腦海中這段失落的記憶時,夢的來源才被揭示出來。

    因此,我們不得不承認,一些在現實生活中被遺忘的記憶,能在夢中被尋回。

    [9] 德爾貝夫就做過這樣一個特别的夢:他曾夢見家中的庭院内鋪滿了皚皚的白雪。

    雪地裡埋着兩隻半僵的小蜥蜴。

    他非常喜歡小動物,于是把它們撿了起來,用手捂着,給它們溫暖。

    然後把兩個小家夥放回牆上的小穴裡,還給它們摘了些長在牆上的小蕨類葉子。

    在夢裡,他知道小家夥喜歡這種葉子,還知道小蕨類的名字叫&ldquoAspleniumrutamuralis&rdquo。

    夢繼續前進,在經過了其他一些場景後,又回到了蜥蜴這裡。

    令他吃驚的是,這時,又來了兩隻小蜥蜴,正撲向剩下的葉子。

    他環顧四周,竟看見第五隻、第六隻蜥蜴爬向牆上的小穴。

    最後,整條路都布滿了蜥蜴。

    蜥蜴大軍朝同一個方向前進着。

     德爾貝夫認識的拉丁文植物名并不多,更不知道何謂&ldquoAsplenium&rdquo。

    最令他吃驚的是,現實中竟然真的有這種植物,學名叫作&ldquoAspleniumrutamuraria&rdquo,與夢裡出現的幾乎完全一樣。

    這種巧合令人難以置信。

    但他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學得&ldquoAsplenium&rdquo這個名字的。

     德爾貝夫是在1862年做的這個夢。

    十六年後,這位哲學家在他一位朋友的家裡,看到了一小本植物标本集,像是瑞士許多地方都有銷售的那種遊客紀念品。

    回憶突然湧上了心頭:他打開标本集,發現夢中出現過的那株Asplenium赫然在目,下面還有一個手寫的拉丁文植物名。

    他認得那是自己的筆迹。

    于是,一切便有迹可循了:1860年,也就是在他做這個夢的兩年前,他朋友的姐姐蜜月旅行時,順道造訪了他家。

    當時,她就帶着這本标本集,打算送給自己的弟弟做禮物。

    德爾貝夫還在一位植物學家的口授下,不厭其煩地給每一種植物标上了拉丁文名字。

     這一意外的發現賦予了這個夢獨特的價值,也激起了德爾貝夫繼續為夢中其他片段尋找失落源頭的熱情。

    1877年的一天,他突然翻到一期舊畫刊,其中一幅拍攝整支蜥蜴隊伍的圖片,正是他1862年夢見的畫面。

    這本畫刊出版于1861年,德爾貝夫記得,自這本畫刊出版首期起,他就一直訂閱。

     夢可随意喚醒在清醒意識下無法憶及的片段,這一特性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

    因此,我開始關注其他可增強記憶的夢。

    莫裡說,有一段時間,他的腦海裡每天都萦繞着&ldquoMussidan&rdquo這個詞。

    他隻知道這是一個法國城市的名字,僅此而已。

    一天夜裡,他夢見自己在和某人談話。

    那個人說,她來自Mussidan。

    莫裡問她:&ldquoMussidan在哪兒?&rdquo她回答說:&ldquoMussidan是多爾多涅省的一個主要城市。

    &rdquo醒來後,莫裡對這一說法将信将疑。

    于是查找了地名詞典,結果發現真的是這樣。

    這個夢例證實了,夢者在夢裡比夢外具有更多的知識,但無法尋得這些知識被遺忘的源頭。

     傑森記錄了一個類似的夢例,時間更為久遠。

    &ldquo我們這裡要說的是老斯卡利格爾的夢。

    當時,斯卡利格爾寫了一首贊頌維羅納一位名人的詩。

    夜裡,他夢見了一個叫作布魯洛勒斯的男子,抱怨說那首詩漏了自己的名字。

    斯卡利格爾怎麼也想不起有這麼個人,但還是馬上補了幾節詩表達自己的敬意。

    後來,他的兒子發現,曆史上确實存在布魯洛勒斯這個人,他曾是維羅納名噪一時的評論家。

    &rdquo 如第一個夢例中記載的那樣,這類增強記憶的夢能夠喚醒已被塵封的記憶,非常特别。

    聖·丹尼斯的赫維侯爵也曾做過類似的夢:[10]&ldquo我曾夢見一位年輕的金發美女在與我妹妹閑聊,正給她看一幅刺繡。

    我覺得這位姑娘很面熟,好像見過許多次了。

    醒來後,她的面容在我腦海中依舊生動,但我完全想不起來她是誰。

    接着,我又睡着了。

    夢仍在繼續,還是剛才那個畫面。

    這一次,我走上前與金發美女交談,問她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lsquo當然見過,&rsquo她回答道,&lsquo你忘記波尼克海灘了嗎?&rsquo這時,我醒了,想起來确實在那兒見過這張美麗的面孔,甚至連當時的細節也都想起來了。

    &rdquo 赫維[11]還記錄了另外一個故事。

    一位與他相熟的音樂家曾在夢裡聽到一首陌生的曲子。

    許多年以後,他竟在一本舊曲集裡發現了這首樂曲。

    但始終想不起來,自己以前是否真的見過它。

     邁爾斯在《心靈研究會記錄彙編》中收錄了這類增強記憶的夢例,但我無緣得到這些材料。

    我認為,每一位緻力于研究夢的人都觀察過這麼一個常見的現象:人在清醒意識下無意識記錄的畫面或者獲取的知識,都會于夢中重現。

    在對神經質患者的研究分析(以後會慢慢介紹)中,我發現,患者在夢裡對一些引語、惡俗語非常熟悉,并且運用自如,但一回到現實生活中,就忘得一幹二淨。

    我一周總要解釋許多次,讓他們相信自己曾在夢裡用過這些語句。

    下面引述一個增強記憶的純粹夢例。

    在這個夢例中,我們能清楚地看到,這些僅存在于夢中的知識究竟源于何處。

     我的一位患者做了一個非常長的夢。

    在經過一堆雜七雜八的畫面後,他夢見自己在一間咖啡館裡點了kontuszowka。

    醒來後,他問我kontuszowka是什麼,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告訴他,kontuszowka是一種波蘭烈酒,常常可在廣告裡看到。

    他不可能在夢中憑空捏造出這個名字。

    一開始,他并不相信我說的話。

    但幾天後,夢中的場景出現在他眼前:街角一間餐館的廣告牌上就寫着kontuszowka。

    這幾個月來,他至少每天經過那裡兩次。

     我從自己的夢例中發現,揭示夢中元素的來源,很大程度上出于偶然。

    幾年前,在我還沒開始考慮寫這本書的時候,一座簡樸的教堂鐘樓影像常常在腦海中浮現,但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它。

    後來,我突然認出來了,并且非常肯定,我是在從薩爾茨堡到賴興哈爾間的小站上見過它。

    我第一次經過那條路線是1886年,而這個夢發生在90年代末。

    幾年後,當我開始潛心研究夢的時候,又不斷夢見一個特别的地方,令我備受困擾。

    在夢裡,我看見在自己的某個方向,應該是左側,有一片暗區,許多奇形怪狀的砂岩雕像伫立在那兒。

    我隐約記得,這是個啤酒窖的入口,但不大确定。

    我不明白畫面的含義,也不知道究竟在哪兒見過它。

    1907年,我正好前往帕多亞,這個自我第一次來就一直帶着遺憾的地方。

    1895年我第一次來到這座美麗的大學城,卻沒能看到聖母大教堂中喬托的壁畫,因而倍感失望:記得當時我正前往教堂,走到半路時,聽說當天教堂不對外開放,于是又中途折返。

    十二年後,我第二次來到帕多亞。

    我想,必須彌補當年的遺憾。

    因此,我到達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教堂。

    在前往教堂的那條路上,到了大約當年折返的地點,我竟在路的左側發現了夢中那處伫立着砂岩雕像的地方。

    那裡實際上是一個餐館花園的入口。

     清醒意識下未被喚醒或利用,而在夢中重現的記憶素材,其來源之一可追溯至童年的記憶。

    下面我僅引證幾個作家的夢例,以證實這一觀點: 希爾德布朗特:&ldquo有一點我們已經明确,即夢具有一種超強的重現力,能将兒時遙遠的,甚至早已忘卻的記憶喚醒。

    &rdquo 斯頓培爾:&ldquo當我們看到,夢将塵封于心底、已被逐年堆積的新記憶所湮沒的兒時片段一點一點地拉出來,那些有關故人、故地、舊事的畫面依然完好、一如最初時,析夢的工作則變得更為有趣了。

    但這類夢不僅僅重現那些令人難忘,或者具有高度心理價值的體驗。

    相反,夢中記憶所涉及的兒時經曆、人、事、場所,可能既不生動難忘也無任何心理價值。

    或者本來具有這些特質,但早已消逝了。

    因而在最初的記憶被揭開以前,這些場景無論在夢中或是現實中,都令人感到陌生奇特。

    &rdquo 沃爾克特:&ldquo我們應該特别注意兒時的記憶是如何進入夢中的。

    那些早已被遺忘,對我們而言早已不再重要的記憶,都被夢一一喚醒。

    由于夢能重現兒時的畫面,而衆所周知,大多畫面随着時光的消逝,都已變得模糊不清,因此就出現了有趣的&lsquo增強記憶&rsquo的夢。

    &rdquo 下面我再舉幾個例子。

     莫裡憶起小時候,經常從居住地摩埃鎮跑到鄰鎮特裡波特玩,因為他父親在那兒督造橋。

    成年後的一天夜裡,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特裡波特鎮,在兒時那條熟悉的街道上玩耍。

    這時,一位身穿制服的男人走近他。

    莫裡問他叫什麼名字,男人自我介紹說叫C,是個守橋人。

    莫裡醒後,對此半信半疑,于是詢問一位自幼就陪在他身旁的老傭人,是否記得有個叫C的男人。

    &ldquo當然記得,&rdquo老用人說,&ldquo他過去是個守橋人,守的就是你爸爸督造的那座橋。

    &rdquo 莫裡還記錄了另一個夢例,同樣有力地證明了童年回憶确實融入了我們的夢中。

    F先生小時候住在蒙特爾布裡森,離家二十五年後,他決定重返故裡看望家人和朋友。

    在起程前的那天夜裡,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家鄉。

    在離城不遠處,他遇見一位素不相識的男人。

    男人說自己叫M,是他父親的朋友。

    F記得小時候确實認識一位叫M的先生。

    醒來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M先生的樣貌。

    幾天後,他回到蒙特爾布裡森,見到了夢中那個地方。

    在做夢以前,他并不認識那個地方。

    在那裡,他遇見了一個人,并且一下子就認出了是夢中的M先生。

    隻是眼前的M先生要比夢中那位年老許多。

     我再說說自己的一個夢例。

    這個夢所回憶的影像不是單一的,而是雙重影像的混合體。

    在夢裡,我看見一個男人,知道他是我家鄉的一位醫生。

    但他的樣子模糊不清,與我一位中學老師的臉重疊在一起。

    記得我畢業後,還遇見過那位老師許多次。

    醒來後,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

    在問了母親有關那位醫生的情況後,我終于明白了。

    他隻有一隻眼睛,而我的中學老師也一樣。

    三十八年來,我在現實生活中從未見過他,也就下巴那條疤痕算是和他的職業有點聯系。

     許多學者認為,大多數的夢源自最近的生活經曆。

    這一論點似乎是要平衡那些過分強調兒時經曆對夢的影響的觀點。

    羅伯特甚至宣稱,普通的夢一般隻反映我們最近幾天的生活經曆。

    他認為,陳舊的記憶會漸漸落下帷幕,最新的片段則被推向台前。

    這确實說得很對,我通過分析自己的夢例證實了這一觀點。

    美國作家納爾遜認為,夢中頻頻出現的場景通常源于頭兩天,或頭三天的經曆。

    而做夢當天的經曆似乎由于時間過近,影像過于清晰,因而無法立即在夢中呈現。

     許多不願承認夢裡夢外間存在緊密聯系的學者,也都驚訝地發現,當某種強烈的情感占據腦海時,相關的影像并不會馬上在夢裡呈現。

    隻有當夢者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這種情緒後,影像才出現。

    因此,一般來說,當親人離世後,夢者仍然陷于巨大的悲痛中,因而并不會馬上夢見逝去的親人(德拉格)。

    但赫拉姆小姐在最新的研究中卻收集了有關這方面的反例。

    她認為,關于這一問題,存在着心理個别性差異。

     夢中記憶的第三個特征最特别,也最難理解,即對再現素材的選擇。

    夢用以再現的素材,和清醒意識時不一樣,不僅限于值得回憶的事,還包括了那些最無關緊要、最不值得回憶的小細節。

    下面我引用幾位學者的話,他們對此現象都表現出強烈的驚奇。

     希爾德布朗特:&ldquo最特别的是,夢并不會選擇那極為重要的、難以觸及的素材,也不會選擇頭天經曆的具有強烈情感和意願的事。

    而會選擇一些無關重要的體驗,一些最近發生的,或很久以前經曆過的無謂瑣事。

    家中親人過世的噩耗令人痛不欲生,深夜難以入睡。

    但在夢中,卻完全沒有反映。

    直到醒來的一刻,才又悲從中來。

    相反,一個前額長疣子的過路人,自其擦身而過以後,我們便再沒有想起過,竟會出現于夢中。

    &rdquo 斯頓培爾:&ldquo我們通過分析夢例發現,夢的素材雖然是來自頭天或前天的體驗,卻都是發生後立即被遺忘的、毫無價值的瑣事。

    像是無意中聽來的談話,别人某個不經意的動作,或是對某人、某事一閃而過的想法以及我們讀過的零星文段,等等。

    &rdquo 赫夫洛克·埃利斯:&ldquo我們在清醒意識下最深沉的情感、日思夜想的問題,不會立即出現在夢裡。

    即便夢見了剛剛發生的事,也都是些最不起眼、剛一出現即被遺忘的生活瑣事。

    而睡得越沉,心底的畫面也就越容易被喚醒。

    &rdquo 關于夢的記憶特性這一問題,賓茲對于自己曾經支持的觀點提出了新的疑問:&ldquo普通的夢都存在以下幾個類似的問題:為什麼我們不會夢見頭天的記憶,而是毫無征兆地夢見更為久遠,甚至早已忘卻的記憶?為何在夢中重現的總是毫無意義的瑣碎記憶,而受到最強烈沖擊的那部分記憶細胞卻始終沉寂、麻木,直到其于清醒意識下受到新的沖擊時,才會複蘇?&rdquo 很明顯,夢尤其偏愛日常生活中那些因無關緊要而易被忽略的小細節,這也往往令我們忽略了夢對于現實世界的依賴。

    或者說,很難通過個别夢例來佐證這種依賴。

    惠頓·卡爾金斯小姐通過研究分析自己和身邊朋友的夢例後發現,11%的夢都與夢外生活無明顯聯系。

    但希爾德布朗特則認為,隻要投入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追蹤夢的來源,那麼所有的夢最終都能得到解釋。

    這一觀點顯然是正确的。

    當然,他也把這項研究稱為&ldquo最乏味、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rdquo。

    這會讓我們不停地從遙遠塵封的記憶寶庫中,探索出毫無價值的瑣事,并喚醒那些早已沉睡的記憶,讓我們不斷想起種種剛一發生即被抛諸腦後的小事。

    這位極具洞察力的學者覺得,該項研究毫無前景,并就此止步。

    對此,我深感遺憾。

    因為他本可一舉解開夢之謎團,在析夢的道路上揚帆遠航。

     對于任意一種記憶理論而言,夢的記憶功能無疑都具有最重要的意義。

    它使我們懂得,&ldquo心裡所擁有的畫面不可能完全遺落&rdquo。

    或如德爾貝夫所言,&ldquotouteimpression,memelaplusinsignificante,laisseunetraceinalterable,indifinimentsusceptibledereparaitreaujour&rdquo。

    [12]從其他許多精神病理現象中,也可得出這一結論。

    讓我們姑且記住夢的這種非凡記憶力吧。

    後文将提及一些夢的理論,即用我們所遺忘的部分記憶,來解析夢的荒謬性和無序性。

    從這些理論中,我們将愈加強烈地意識到其矛盾性。

     我們可将夢歸屬為一種記憶,或将其視為具象的再現,甚至夜裡也不休止。

    這便是夢的最終目的。

    此理論與皮爾澤的理論相同。

    他認為,做夢的時間與夢的内容之間有既定的聯系。

    在深度睡眠期,夢會重現屬于遙遠過去的記憶;破曉時分所做的夢,則是近期記憶的再現。

    但由于夢處理待憶素材的方式不同,因此這一理論從一開始便不成立。

    斯頓培爾正确地指出了同一段經曆不可能在夢中重複出現。

    确實,當夢朝着某一方向開始以後,接下來的線索很可能就此中斷,畫面不再繼續,而以其他形式繼續,或被一些全新的畫面所替代。

    夢隻做片段式的重現,這是目前夢理論所依據的準則。

    但仍然存在例外,某些情節會完整地再現于夢中,與我們最初經曆時一樣。

    德爾貝夫記錄了他一位同事的夢例。

    在夢中,重現了他奇迹般逃過一場驚險車禍的經曆,所有細節都與現實中經曆的完全一緻。

    科林小姐提及的兩個夢,也是完全再現了頭天的經曆。

    在後面的章節中,我也會描述自己的一個夢例,夢中分毫無差地重現了我兒時的經曆。

    [13] 三、夢的刺激與來源 常言道:&ldquo夢來自腸胃。

    &rdquo這句俗語很好地解釋了何謂夢的刺激與來源。

    其道出了一個觀點,即夢是睡眠受到外界幹擾的産物。

    我們在睡眠中若沒受到幹擾,就不做夢。

    夢是對幹擾的反抗。

     在有關夢的文獻中,關于其刺激因素的讨論占了很大比重。

    但顯然,隻有當夢成為生物學研究對象後,這一問題才會表現出來。

    古人視夢為神賜之物,因而無須探尋其刺激因素。

    對于他們而言,夢源自神谕或魔力。

    夢的内容是當時人類在其特有知識和意圖下的産物。

    然而,當夢被納入科學範疇後,立即就出現了一個疑問:夢的刺激因素是單一的,還是多重的?這一疑問引起了人們進一步的思考:夢的解釋究竟屬心理學範疇,還是生理學範疇?多數學者認為,在睡眠中因受到幹擾而産生的夢,其誘因是多樣的。

    生理及心理的刺激都可能成為夢的刺激因素。

    而在夢的各種刺激因素中,哪些因素更為重要,以及如何根據各因素的重要性進行排序,學界存在着較大的分歧。

     一般來說,夢的刺激因素可歸結為以下四種(也可作為夢自身的分類): (1)外在(客觀)感官刺激; (2)内在(主觀)感官刺激; (3)内在(器官)生理刺激; (4)純心理刺激。

     1.外在感官刺激 哲學家斯頓培爾關于夢的著作,一次又一次地成為我們析夢之路上的明燈。

    其兒子小斯頓培爾出版了一本對一般感覺缺失症患者以及部分高級感官麻痹症患者的著名觀測記錄。

    小斯頓培爾通過觀測發現,當連接外界僅有的感官通道被關閉時,患者便會沉沉睡去。

    而在我們即将入睡時,同樣會努力創造出與此相似的狀态:緊閉眼睛這一最重要的感官通道,然後盡可能使其他感官免受外部的刺激。

    如果外部刺激已經存在,則盡力免受其變化所帶來的影響。

    即便這一切努力不能盡善,我們也會漸漸入睡。

    我們無法将感覺器官完全隔絕,也無法完全去除其自身的興奮性。

    因此,一旦外部的刺激變得更為強烈,我們就會立即驚醒。

    這一事實說明,&ldquo即便在睡眠中,我們的思想仍然與外界保持聯系&rdquo。

    熟睡中所接受到的感官刺激很容易成為夢的來源。

     這類感官刺激大量存在着:從适于睡眠或偶爾适于睡眠的必然刺激,到會令人驚醒的偶然刺激。

    例如一道射向雙眼的強光,突然傳來的噪聲以及刺鼻的異味。

    我們熟睡時,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