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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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遺意。

     還有一件是妪養的一雙絨毛雞,廣東叫做竹絲雞,很能下蛋,她打了一雙金耳環戴在它的碧色的小耳朵上。

    臨出門的時候,她叫看家好好地保護它。

    到了汕頭之後,又聽見家裡出來的人說,父親常騎的那匹馬被日本人牽去了。

    日本人把它上了鐵蹄,它受不了,不久也死了。

    父親沒與我們同走,他帶着國防兵在山裡,劉永福又要他去守安平。

    那時在台南的劉永福,也沒有什麼辦法,隻好預備走。

    但他又不許人多帶金銀,在城門口有他的兵搜查“走反”的人民。

    鄉人對于任何變化都叫做“反”。

    反朱一貴、反載萬生、反法蘭西,都曾大規模逃走到别處去。

    乙未年的“走日本反”恐怕是最大的“走”了。

    妪說我們出城時也受過嚴密的檢查。

     因為走得太倉促,現銀預備不出來,所帶的隻有十幾條紋銀,那還是到大姑母的金鋪現兌的。

    全家人到城門口,已是擁擠得很。

    當日出城的有大伯父一支五口,四嬸一支四口,妪和我們姐弟六口,還有楊表哥一家,和我們幾兄弟的乳母及家丁七八口,一共二十多人。

    先坐牛車到南門外自己的田莊裡過一宿,第二天才出安平乘竹筏上輪船到汕頭去。

    妪說我當時隻穿着一套夏布衣服;家裡的人穿的都是夏天衣服,所以一到汕頭不久,很費了事為大家做衣服。

    我到現在還仿佛地記憶着我是被人抱着在街上走,看見滿街上人擁擠得很,這是最初印在我腦子裡的經驗。

    自然當時不知道是什麼,依通常計算雖叫做三歲,其實隻有十八個月左右,一切都是很模糊的。

     我家原是從揭陽移居于台灣的。

    因為年代遠久,族譜裡的世系對不上,一時不能歸宗。

    爹的行止還沒一定,所以暫時寄住在本家的祠堂裡。

    主人是許子榮先生與子明先生二位昆季,我們稱呼子榮為太公,子明為三爺。

    他們二位是爹的早年的盟兄弟。

    祠堂在桃都的圍村,地方很宏敞,我們一家都住得很舒适。

    太公的二少爺是個秀才,我們稱他為杞南兄,大少爺在廣州經商,我們稱他做梅坡哥。

    祠堂的右邊是杞南兄住着,我們住在左邊的一段。

    妪與我們幾兄弟住在一間房,對面是四嬸和她的子女住,隔一個天井,是大伯父一家住。

    大哥與伯父的兒子辛哥住伯父的對面房,當中各隔着一間廳。

    大伯的姨太清姨和遜姨住左廂房,楊表哥住外廂房,其餘乳母工人都在廳上打鋪睡。

    這樣算是在一個小小的地方安頓了一家子。

     祠堂前頭有一條溪,溪邊有蔗園一大區,我們幾個小弟兄常常跑到園裡去捉迷藏;可是大人們怕裡頭有蛇,常常不許我們去。

    離蔗園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區果園,我還記得柚子樹很多。

    到開花的時候,一陣陣的清香教人聞到覺得非常愉快;這氣味好像現在還有留着。

    那也許是我第一次自覺在樹林裡遨遊。

    在花香與蜂鬧的樹下,在地上玩泥土,玩了大半天才被人叫回家去。

     妪是不喜歡我們到祠堂外去的,她不許我們到水邊玩,怕掉在水裡;不許到果園裡去,怕糟蹋人家的花果;又不許到蔗園去,怕被蛇咬了。

    離祠堂不遠通到村市的那道橋,非有人領着,是絕對不許去的,若犯了她的命令,除掉打一頓之外,就得受締佛的刑罰。

    締佛是從鄉人迎神賽會時把偶像締結在神輿上以防傾倒的意義得來的,我與叔庚被締的時候次數最多,幾乎沒有一天不“締”整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