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迹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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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亦屢改,今所有的圓洞石橋是光緒中新造的,但橋名尚如故,因此放翁詩迹亦遂得以附麗流傳下去。

    我離鄉久,有二十年以上不到那裡了,去年十二月底偶作小詩數首,其二說及寺與園與橋,其詞曰: “昔者禹之堙洪水,……親自操橐耜而九滌天下之川,股無胈,胫無毛,沐甚雨,栉疾風,置萬國。

    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如此。

    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屐屩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道也,不足為墨。

    ”蓋儒而消極則入于楊,即道家者流,積極便成為法家,實乃墨之徒,隻是宗教氣較少,遂不見什麼佛菩薩行耳。

    《屍子》雲: “嘗出遊平水市中,見村校諸童競習詩,召問之,曰,先生教我樂天微之詩也。

    ”這又是平水的一個典故,不過我所知道的平水隻是山水好,出産竹木筍幹茶葉,一個有趣的山鄉,元白詩恐怕連村校的先生們也不大會念了。

    另外有一處地方,我覺得更親近不能忘記的,乃是與禹若有關系若無關系的禹迹寺。

    據《嘉泰會稽志》卷七寺院門雲: “大中禹迹寺,在府東南四裡二百二十六步。

    晉義熙十二年骠騎郭将軍舍宅置寺,名覺嗣。

    唐會昌五年例廢,大中五年複興此寺,诏賜名大中禹迹。

    ”這寺有何禹迹,書上未曾說明,但又似并非全無因緣,事隔九百餘年,至清乾隆乙酉,清涼道人到寺裡去,留有記錄,《聽雨軒餘紀》中陸放翁詩迹一條下雲: “古者龍門未辟,呂梁未鑿,禹于是疏河決江,十年不窺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過,人曰禹步。

    ”焦裡堂著《易餘龠錄》卷十一雲: “凡作天下百術,皆宜知禹步,不獨此事也。

    ”準此,可知禹步威力之大。

    不佞幼時見鄉間道士作煉度法事,鶴氅金冠,手執牙笏,足着厚底皂靴,踯躅壇上,如不能行,心甚異之,後讀小說記道士禹步作法,始悟其即是禹步,既而又知其步法,與其所以如此步之理由,乃大喜悅。

    自己試走,亦頗有把握,但此不足為喜,以不佞本無求仙之志,即使學習純熟,亦别無用處也。

     “予昔客紹興,曾至禹迹寺訪之。

    寺在東郭門内半裡許,内祀大禹神像,僅尺餘耳。

    寺之東有橋,俗名羅漢橋,橋額橫勒春波二字。

    ”吾家老屋在覆盆橋,距寺才一箭之遙,有時天旱河淺,常須至橋頭下船,船戶湯小毛即住在羅漢橋北岸,所以那一帶都是熟習的地方,隻可惜寺已廢,但餘古禹迹寺一額,尺餘的大禹像竟不得見,至今想到還覺怅怅。

    禹陵大廟中有神像,高可二三丈,可謂偉觀,殿中聞吱吱之聲,皆是蝙蝠,有許多還巢于像之兩耳中,但是方面大耳,戴冕端拱,亦是城隍菩薩一派,初無一點禹氣也。

    數年前又聞大興土木,仍用布商修蘭亭法,以洋灰及紅桐油塗抹之,恐更不足觀矣,鄙意禹如應有像,終當以尺餘者為法,此像雖不曾見,即從尺餘一事想象之,意必大有特色在耳。

    後世文人畫家似乎已将禹忘卻了,範大夫有時入畫,也還是靠他有一段豔聞,其實仍以西子為主,大家對于少伯蓋亦始終無甚興趣也。

     禹迹寺前春草生,沈園遺迹欠分明,偶然拄杖橋頭望,流水斜陽太有情。

    今年一月中寄示南中友人匏瓜廠主人,承賜和詩,其二末聯雲,斜陽流水幹卿事,未免人間太有情。

    匏瓜廠指點得很不錯。

    這未免是我們的缺點,但是這一點或者也正是禹的遺迹乎。

    ——兩年不寫文章,手生荊棘矣,寫到這裡,覺得文意未盡,但再寫下去又将成蛇足,所以就此停住,文章好壞也不管了。

    廿八年十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