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堂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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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之是非,謂詩宜編年,可以考定其生平,詞則以分類為宜。

    蓋詞之體率婉媚深窈,或言及出處,亦以微言托意,不如詩之顯明,依年編錄未必足供考證,故不如分類讀之,窺見其性情之微,轉足以想見其為人。

    又《槃薖紀事初稿序》對于艱深之文微緻諷詞,五編卷七《可園詩鈔序》自述詩宗香山劍南,亦即是此意。

    有雲,“詩固所以寫性情也,雕斲性情而為詩,其猶戕賊杞柳以為杯棬乎。

    ”此語亦甚佳,與上文文崇骈俪之說似兩岐,而實俱有至理。

    曲園先生著作未有專篇論文學者,僅散見于《雜文》中,序類中為最多,雖隻是散金片羽,而言簡意赅,往往與現代意見相合,實蓋為之先導,此則甚可貴也。

     《雜文》續編卷二有文數篇,皆關于金石文字者,如《慕陶軒古磚圖錄序》,《問禮盦彜器圖序》,《兩罍軒彜器圖釋序》,《畫餘盦古錢拓本序》,《百磚硯齋硯譜序》,文章議論均可喜。

    《古磚圖錄序》有雲: “餘經生也,欲通經訓必先明小學,而欲明小學則豈獨商周之鐘鼎,秦漢之碑碣,足資考證而已,雖磚文亦皆有取焉。

    ”此數語可以包括諸文大意,簡單的文句裡實具有博大的精神。

    中國學者向來多病在拘泥,治文字者以《說文解字》為聖經,鐘鼎碑碣悉不足取,磚瓦自更不必論矣。

    太炎先生曾謂古代日用食器且少見,獨多鐘鼎,大是可疑,龜甲獸骨則是今人僞作,更不可信。

    曲園先生乃獨能有此創見,如在金石學家本亦無奇,以經師而為此言,可謂首開風氣者矣。

    此外文章随便舉例如六編卷八《唐栖志序》,《徐淡仙百蘭稿序》,卷九《東城記餘序》,并無特殊意見可說,而就題寫去,涉筆成趣,不費氣力,不落蹊徑,自成一篇可讀之小文。

    《雜文》補遺即七編卷二有《外弟姚少泉所著書序》,則又亦莊亦諧,姚君喜談道與兵與醫,曲園先生稱其談道之書明白曉暢,又謂惜餘鈍根仍茫乎未得其門徑,與之論兵則隻取其兵貴藏鋒一語,其論醫亦多心得,餘固執廢醫之論者,姑勿論也。

    微詞托諷,而文氣仍頗莊重,讀之卻不覺絕倒,此種文字大不易作,遊戲而有節制,與莊重而極自在,是好文章之特色,正如盾之兩面,缺一不可者也。

    壽序與記各類中尚有佳文,茲不具論,隻以序文為限,亦不及詳舉也。

     讀曲園先生的序文,有時覺得與讀歐羅巴文書籍時的感覺有點相似。

    有些正論學術文藝,有如導言,但少簡短耳,有些抒情說理,筆緻如随筆小品,雖是七八十年前著作,而氣味新鮮,一似墨色未幹者,此可異也。

    我們平日寫文章,本來沒有一定寫法,未必定規要反古,也不見得非學外國不可,總之隻是有話要說,話又要說得好,目的如此,方法由各人自己去想,其結果或近歐化,或似古文,故不足異,亦自無妨。

    《春在堂雜文》中有些與新文學相通即以此故,若我輩寫序雖力或未逮,用意則固不謬,今見曲園先生序文有相近者,此又我們之大幸也。

    朋友相語,常苦沒有适宜的文章可以給學生讀,《左傳》《史記》非無名篇,不過那隻可當文學賞鑒,不能作自己寫作的參考,若要勉強去學,勢必畫虎類狗,做成爛調古文而後已。

    如今看見曲園先生的許多序文,很是喜歡,覺得這頗足供啟蒙之用,雖然一時不能指定那幾篇最合用,但總之在這中間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很好的資料來,使青年學子讀了得到益處。

    近來長久不寫文章,覺得荒疏了,夏天讀《春在堂雜文》很想寫一篇小文,但是不敢下筆,一半也因為怕說得不對,唐突先賢,到現在才決心來寫,蓋我深信此類雜文甚于學子有益,故仍來饒舌一番,不管文章的好壞,若是為個人計最好還是裝癡聾到底,何苦費了工夫與心思來報告自己所讀何書乎。

    二十八年十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