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殘遊記》的文學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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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的為是。

    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

    這時台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這一段寫唱書的音韻,是很大膽的嘗試。

    音樂隻能聽,不容易用文字寫出,所以不能不用許多具體的物事來作譬喻。

    白居易、歐陽修、蘇轼都用過這個法子。

    劉鄂先生在這一段裡連用七八種不同的譬喻,用新鮮的文字,明瞭的印象,使讀者從這些逼人的印象裡感覺那無形象的音樂的妙處。

    這一次的嘗試總算是很有成功的了。

     《老殘遊記》裡寫景的好文字很多,我最喜歡的是第十二回打冰之後的一段: 擡起頭來看那南面的山,一條雪白,映着月光分外好看。

    一層一層的山嶺卻不大分辨得出。

    又有幾片白雲夾在裡面,所以看不出是雲是山,及至定神看去,方才看出那是雲那是山來。

    雖然雲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雲也有亮光,山也有亮光,隻因為月在雲上,雲在月下,所以雲的亮光是從背面透過來的。

    那山卻不然:山上的亮光是由月光照到山上,被那山上的雪反射過來,所以光是兩樣子的。

    然隻就稍近的地方如此,那山往東去,越望越遠,漸漸的天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雲也是白的,就分辨不出甚麼來了。

     這種白描的功夫真不容易學。

    隻有精細的觀察能供給這種描寫的底子;隻有樸素新鮮的活文字能供給這種描寫的工具。

     民國八年(一九一九)上海有一家書店忽然印出一部号稱&ldquo全本&rdquo的《老殘遊記》,凡上下兩卷,上卷即是原本二十回;下卷也是二十回,說是&ldquo照原稿本加批增注&rdquo的。

    書尾有&ldquo著述于清光緒丙申年山東旅次&rdquo一行小字。

    這便是作僞的證據。

    丙申(一八九六)在庚子前五年,而著者原序的年月是丙午之秋,豈不是有意提早十年,要使&ldquo北拳南革&rdquo都成預言嗎? 四十回本之為僞作,絕對無可疑。

    别的證據且不用談,單看後二十回,寫老殘遊曆的許多地方,可有一處有像前二十回中的寫景文章嗎?看他寫泰安道上 一路上柳綠桃紅,春光旖旎;村姑野婦聯袂踏青;紅杏村中,風飄酒幟;綠楊煙裡,人戲秋千;或有供麥飯于墳前,焚紙錢于陌上。

    &hellip&hellip 列位看官在《老殘遊記》前二十回裡可曾看見這樣醜陋的寫景文字嗎?這樣大膽妄為的作僞小人真未免太侮辱劉鄂先生了!真未免太侮辱社會上讀小說的人們了! 四尾聲 今年我作《三俠五義》序的時候,前半篇已付排了,後半篇還未脫稿。

    上海有一位女士,從她的未婚夫那邊看見前半篇的排樣,寫信來和我讨論《三俠五義》的标點。

    她提出許多關于标點及考證的問題;她的熱誠和細心都使我十分敬仰。

    她的未婚夫&mdash&mdash一位有志氣的少年,&mdash&mdash投身在印刷局裡做校對,所以她有機會先讀亞東标點本的各種小說的校樣。

    她給我作了許多校勘表。

    我們通了好幾次的信。

    六月以後,她忽然沒有信來了。

    我這回到了上海,就寫信給她,問她什麼時候我可以去看她和她的未婚夫。

    過了幾天,她的未婚夫來看我,我才知道她已于七月八日病死了。

    這個消息使我好幾天不愉快。

    我現在寫這篇《老殘遊記》序,心裡常常想到這篇序作成時那一位最熱誠的讀者早已不在人間了!所以我很誠敬地把這篇序貢獻給這位不曾見過的死友,&mdash&mdash貢獻給龔羨章女士! 十四,十一,七,作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