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殘遊記》的文學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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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看,見那黃河從西南上下來,到此卻正是[河]的灣子,過此便向正東去了,河面不甚寬,兩岸相距不到二裡。

    若以此刻河水而論,也不過百把丈寬的光景。

    隻是面前的冰插的重重疊疊的,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

    再望[往]上遊走了一二百步,隻見那上流的冰還一塊一塊的漫漫價來,到此地被前頭的闌住,走不動,就站住了。

    那後來的冰趕上他,隻擠得嗤嗤價響。

    後冰被這溜水逼的緊了,就竄到前冰上頭去。

    前冰被壓就漸漸低下去了。

    看那河身不過百十丈寬,當中大溜約莫不過二三十丈,兩邊俱是平水。

    這平水之上早已有冰結滿。

    冰面卻是平的,被吹來的塵土蓋住,卻像沙灘一般。

    中間的一道大溜卻仍然奔騰澎湃,有聲有勢,将那走不過去的冰擠的兩邊亂竄。

    那兩邊平水上的冰被當中亂冰擠破了,往岸上跑。

    那冰能擠到岸上有五六尺遠。

    許多碎冰被擠的站起來,像個小插屏似的。

    看了有點把鐘功夫,這一截子的冰又擠死不動了。

     這樣的描寫全靠有實地的觀察作根據。

    劉鄂先生自己評這一段道: 止水結冰是何情狀?流水結冰是何情狀?小河結冰是何情狀?大河結冰是何情狀?河南黃河結冰是何情狀?山東黃河結冰是何情狀?須知前一卷所寫是山東黃河結冰。

     (十三回原評) 這就是說,不但人有個性的差别,景物也有個性的差别。

    我們若不能實地觀察這種種個性的分别,隻能有籠統浮泛的描寫,決不能有深刻的描寫。

    不但如此,知道了景物各有個性的差别,我們就應該明白:因襲的詞章套語決不夠用來描寫景物,因為套語總是浮泛的,籠統的,不能表現某地某景的個别性質。

    我們能了解這段散文的描寫何以遠勝那六句五言詩,便可以明白白話文學的真正重要了。

     《老殘遊記》裡寫景的部分也有偶然錯誤的。

    蔡孑民先生曾對我說,他的女兒在濟南時,帶了《老殘遊記》去遊大明湖,看到第二回寫鐵公祠前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明湖裡,她不禁失笑。

    千佛山的倒影如何能映在大明湖裡呢?即使三十年前明湖沒有被蘆田占滿,這也是不可能的事。

    大概作者有點誤記了罷? 第二回寫王小玉唱書的一大段是《遊記》中最用氣力的描寫: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

    聲音初不甚大,隻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髒六腑裡像熨鬥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抛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

    那知他于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轉折。

    幾轉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削壁千仞,以為上與天通,及至翻到傲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mdash&mdash愈翻愈險,愈險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後,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裡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

    從此以後,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

    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

    約有兩三分鐘之久,仿佛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

    這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

    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并發。

    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

    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