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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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姓胡。

     學生壬老胡這話倒是真的,我可以證明,他父親因為他思想左傾,從中學起就愛鬧事,老早就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他媽媽。

    自從他爸爸娶了個二奶奶,他媽媽一氣搬回娘家,他也就姓他外婆家的姓了。

     學生甲唉!認真說,我們這些人都是罪人的兒女,我們能到大學念書憑什麼?還不是憑我們父母或是祖先從老百姓手裡刮到了一些錢,取得了一些特權?我父親我舅舅都屬于東北的軍閥集團,像我表哥那樣,十九歲大學畢業就被送到德國留學。

    一回來就到兵工廠當技師,我們享受的特權實在太多了。

     學生己我父親也是親日起家,可是我就看不慣鬼子在中國橫行霸道。

    我一定要把身體搞好,把學問搞好,總有一天我要揍死那些賣國的兔崽子。

     學生甲我時常想起十九世紀七十年代那些俄國“忏悔貴族”,讀托爾斯泰、屠格涅夫的小說,我很能了解他們的心理。

     學生乙俄國忏悔貴族悔過的精神還是挺好的,可是他們那個程度的政治覺悟對于今天的中國就不夠了,正跟秉文那樣的英雄崇拜論已經過了時一樣。

     學生己老葉老愛批評人家頭腦過時,我看至少你們的身體是過了時的。

    我怎麼老覺得你們說得多,做得少,要不就整天地坐着寫,哪有那麼許多好寫的?應該行動起來嘛。

     〔學生乙欲言又止。

     學生壬小季的數學不行,可是身體真棒。

    倘使明年遠東運動會上能搶得一個錦标,不但是我們大學的英雄,也是中國的英雄了。

     學生甲對,小季,快去練習投籃,明天晚上好跟哈爾濱隊比賽。

     學生己(走去搶掉他的書)得了,我妨礙了你用功,是不是?中國亡了,看你去當莎士比亞專家! 學生甲(搶回)喂,給我給我。

    你老是搗蛋。

     學生丙對呀,連我的信也寫不上來了。

     學生乙我的論文今天也吹了。

     學生丁(憂煩地)真是,小季靜一靜好不好?我頭痛得很。

     學生己咦,你們把不是全派給我了。

    好吧,幹脆,老胡,拉起來,讓我唱一個。

     〔學生戊拉一個調門,學生己剛唱一句:“太保傳令把隊收。

    ” 學生甲乙丙丁(全掩着耳)好了,好了。

     學生己我這才開始啊。

     學生甲乙丙夠了,好朋友,我們已經受不了啦。

     學生己(大笑)你們投降了? 學生甲乙丙(大笑)投降了。

     學生己好,饒了你們。

     〔這連憂郁的學生丁也不覺莞爾了。

     學生己(對學生丁)你瞧,還是我唱得好,連我們一九三一的“尖端愁人”也樂起來了。

    好了。

    (推推學生丁)别那麼“一江春水向東流”了。

    (看看表)快同我上沈陽大戲院去,看九點的還來得及。

    今天晚上的《驸馬豔史》是《璇宮豔史》的男主角演的。

     學生丁(翻了一個身)謝謝,我再也不要看什麼豔史了。

     學生己(笑)那麼去看京戲。

    今晚小豔琴的《鳳還巢》不錯,就是太晚了。

     學生丁我什麼都不要看。

     學生丙(從沉重的空氣中轉過來)小胡,别邀他那種“不景氣”的人了。

    我寫完信就陪你去。

     學生己好極了,我是邀密斯黃、密斯梁同去的。

    你快寫呀。

    (走到學生丙案邊,俯視他的信)傻瓜,情書寫這麼長幹嗎呀?人家姑娘都忙得很,誰耐煩看啊?寫三個字“我愛你”就得了。

     學生丙那不太短了嗎? 學生己一九三一式的情書越短越好! 學生丙曉得了,快寫完了。

    (念)“親愛的芸啊……” 〔服務員進來。

     服務員艾少爺,電話。

     學生甲(回頭)哪兒來的? 服務員專署來的。

     學生甲我爸爸的電話。

    (急去) 學生丙(很枯窘地)“親愛的芸啊……” 學生己怎麼老是“親愛的芸”呢? 學生丙(以手掩信)請你站開點好不好,你越站在旁邊瞧着,我越寫不下去。

     學生己哈哈。

    我站開,我站開。

    (走近學生乙)仲群你寫什麼呀?也是寫情書嗎? 學生乙不,關于東北問題的一篇文章。

    (停筆立起來,商榷地)我看,為着緩和國内的經濟政治危機,日本帝國主義必然要加強進攻蘇聯;但是蘇聯強大,在諾門坎他是碰過釘子的,勢必找軟弱的欺,照最近許多迹象判斷,他必然要進攻我們東北,進一步使中國殖民地化。

    你看這幾個月接二連三地發生萬寶山事件,朝鮮慘殺華僑事件,最近又無恥地制造所謂中村事件;這些日子日本兵幾乎每天在我們大街上演習起來了,他們的企圖不是很明白嗎?前天我們發起領槍的時候還有人以為是“杞人憂天”,真是感覺太遲鈍了。

    所以我想把這篇文章交給學生刊物上發表,引起大家的注意。

     學生己好極了,你快寫吧。

    我還供給你一點材料,這幾天日本商人們全都領了槍了。

    他們民團開過幾次緊急會,磨刀擦槍地,戰事爆發恐怕快了。

    我們家住在日本地,一位親戚在山本洋行做事,是他告訴我的。

     學生乙是嗎?(焦灼地)我們不早做準備,恐怕就來不及了。

     學生己可不是!(亮一亮臂膊)媽的。

    在體格上我真不怕日本鬼。

     學生乙可你不能拿起網球拍子打仗啊。

    我們怎麼樣也得貫徹領槍運動。

     學生己對,要是有了槍,我們有兩千多學生也大可以拼一下了。

     學生乙全沈陽的學生、工人、小市民有幾十萬哩。

     學生戊(把胡琴放下)對哪,京胡也别拉了。

    咱們練槍去吧。

     學生甲(笑)其實呢,沒有槍也成。

     學生己(憤然)沒有槍拿什麼抵抗敵人呢? 學生甲能啊,你不記得南宋的時候有過這樣的話嗎?“金國有鑿子箭,我國有鎖子甲;金國有狼牙棒,我國有天靈蓋。

    ”(指自己的頭蓋) 學生己得了,這樣的時候還開玩笑哩。

     學生丁(也恢複了一點活氣)咱們請願的代表怎麼還沒有回啊? 〔學生癸從窗外吹着口琴而來。

     學生己(作歡喜狀)快回來了吧。

    媽的,有了槍就是我們的世界了。

    咱們首先就要幹掉那位瘟(溫)舍監,他自己一肚子男盜女娼,對我們就闆起仁義道德的面孔。

     學生丙低聲一點,别讓他聽見了,回頭單單不發槍給你。

     學生己不要緊,他不在這兒。

     學生丙他不在這兒,他的耳目可在這兒,得當心啊! 學生乙秉文的話完全對,我們說話得留心點,我近來常常掉東西,不是書不見了,就是稿子找不着了,我看不簡單。

     學生己一個舍監怕他幹什麼? 學生丁不,溫舍監,官小任務大,他是有來頭的。

     學生己對,你們說“耳目”“耳目”的,我想起來了。

    老桂—— 〔學生丙機警地拉他一把。

     〔學生癸進來。

     學生癸喂,小胡,外面有人找你。

     學生己誰?男的女的? 學生癸自然是女的哪,密斯黃,密斯梁。

     學生己啊呀,她們在等我了。

    在哪裡? 學生癸在走廊上。

     學生己(急推窗外望)喂,密斯黃! 小黃(走近窗前)不去了嗎? 學生己怎麼會不去!時間還早,進來坐一會兒,好不好? 小黃(搖頭)不。

     學生己進來坐一會兒不要緊嘛。

    舍監那老家夥不在家,我們正在商量國家大事哩,你也來參加吧。

     小黃好稀奇!居然你也注意國家大事,還當你隻注意投籃哩。

     學生己你真是門縫裡看人,把我給看扁了。

     小黃瞧,你們都在用功,别擾你們了。

     學生己進來坐會兒吧。

    我們常常是好客的。

     小黃小梁,你表哥請我們可不容易。

     大家歡迎,歡迎。

     〔學生己急忙跑出去。

    學生丙忙着安排凳子。

    學生戊起來收拾留聲機,弄好枕被。

    學生丁也坐起來整理書物。

     〔兩女學生盛裝進室。

     學生己瞧,你們的訪問對于本宿舍内務的整頓是已經有了巨大的實際影響。

    請坐,請坐。

     小黃别客氣。

    啊呀,你們這裡(望壁上)全是明星。

     大家(笑)不敢當,不敢當。

     小黃不,我是說你們牆壁上的。

     學生乙椅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