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堂文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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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澄郵書軍門,議借韓藩外之兵入援。

    時餘少,未谂韓藩外為何如人。

    其後習聞國事,複遊吉林,乃知其為滿洲之一獨立國,而以義勇名于世者也。

     韓,山東人,富才略。

    同光間,集燕、齊流民至吉林之夾皮溝而采金焉。

    荒漠未啟,政令不行,韓與其人嚴約束,遠斥堠,生聚日繁,拓地漸廣。

    自吉垣南行百八十裡為大鷹溝,又南三十裡為桦樹林,又二十五裡為木奇河,迤而東南百九十裡,則夾皮溝也。

    延袤八百餘裡,編戶千八百餘,男女萬人,守望相助,若一家焉。

    設練會處以護之,團勇皆骁健善鬥,商賈至者多獲利,不十數年而地大富。

    吳大征勘界時,見而嘉之,為名效忠。

    甲午之役,以其徒五百與日軍戰于海城。

    庚子,俄人入犯,複大敗之。

    隐然為塞外重鎮。

    及今雖沒,其孫登舉猶為地主,能世其業。

     ○翁阿二 餘友莊嘯谷久遊南洋,至峇眼。

    壬子秋,遇于滬上,為餘言翁阿二。

     翁阿二者,台灣人。

    初,洪氏為同安巨族,居新嘉坡者千數百人,多業漁。

    嘉慶間,有漁者至峇眼。

    峇眼在新嘉坡西南,水行二日,産蝦夥,可掬曝而售之,多獲奇利。

    洪之子弟争至,列廬居,他人莫得入也。

    阿二落拓南洋,轉徙至其地。

    衆問姓,對曰翁。

    認為同宗,以泉音「洪」、「翁」相近也。

    阿二固書生,為衆司筆劄,暇則縱談古今事。

    衆多村魯,得阿二,大悅,皆呼先生。

    居無何,有荷艦自爪哇來,望見燈火,且登岸探視,則華人聚落,地絕肥饒,出産多。

    遂告洪氏曰:此地可歸我,我為若保護。

    衆驚愕。

    而荷兵又至,若臨敵者。

    阿二乃就荷人談。

    荷人不肯退。

    許以設官收稅而優待華人,以阿二為甲必舟,辟商埠,通貿易。

    華人多往從之,而阿二亦以此緻富。

    其子某嗣。

     ○墓志○ 明定國将軍墓記 閑散石虎墓記 外舅沈德墨先生暨配王太孺人墓志銘 林母陳太孺人墓表 賴斐卿先生墓志銘 魏笃生先生暨繼配潘孺人墓志銘 ○明定國将軍墓記 明定國将軍施公墓在今台南市小東門外竹子林。

    碑高可五尺,旁刻「癸亥年春吉旦」。

    其立石者為孝男招寶,而不書施公之名。

    詢之施氏子孫,亦無有知者。

    唯自前世以來,每逢寒食,合族緻祭,以追念祖德。

    則定國之平生,當有可觀者,而志乘不言。

     光緒紀元,沈文肅公奏建延平郡王祠,以明季文武百十有四人配。

    餘觀其西庑有兩施公:一為角宿鎮施廷,而其一則水師後鎮施舉也。

    廷以癸亥六月戰沒澎湖,必不得歸葬東甯;其葬東甯者當為施舉。

    舉為水師後鎮,故稱将軍而追封定國。

    則其功伐當有表見,故得與黃安、江勝諸公從祀王祠,馨香百世也。

    然而志乘不言,施之族人又所不知,則以改革之際,文獻飄零,世多忌諱,莫敢表彰,遂使忠義之士湮沒不傳。

    其幸而傳者,殘山剩水之間,斷簡零編之内,潛德幽光,時見一二,如定國之事其着也。

    餘既往展其墓,退而記之,以見滅國滅史之痛,而為人子孫者不可忘其先德也! ○閑散石虎墓記 石虎不知何許人,以閑散号。

    墓在法華寺北,荒草茀焉。

    丙辰冬,台南師範附屬學校擴其基,将毀而棄之。

    連橫曰:是明之遺民也,胡可毀?命工移碣,葬于寺之後園,面北立,綠陰帱焉。

    既竣,攜酒以祭,并為文記之。

     當滿人之猾夏也,民彜蕩盡若墜深淵,而我延平郡王獨申大義于天下,開辟東都以存明朔,一時忠憤之士奉冠裳而渡鹿耳者蓋八百餘人,史文零落碩德無聞,及今所知者竟不獲十一;然而廬、辜、王、季諸子,則餘所尊為逸民而配祀延平者也。

    法華寺為夢蝶故址,石虎之平生,必與正青為友,沒而葬諸園畔,或明朔既亡,而後封之,故不志其年号。

    然其為人必懷貞抱璞,孤芳獨賞,而不願以文顯也。

    論語志逸民而冠以伯夷、叔齊,孔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又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漢司馬遷曰:『伯夷、叔齊雖賢,得孔子而名益顯』。

    闾巷之士,趨舍有時,遯世而無聞者何可勝數?餘故留其芳躅,欽其隐德,以附于盧、辜諸子之列。

    後之君子,或有所憑吊焉。

     ○外舅沈德墨先生暨配王太孺人墓志銘 丙午夏六月,外舅沈德墨先生終于家。

    越五年庚戌夏五月,外姑王太孺人複卒。

    既葬,其長女筱雲泣請曰:于戲!妾之獲侍君子者十四年矣,顧我父母之屬意殷殷者,以夫子少有氣節,而又能文章也。

    然吾父死,子未志;吾母死,子複未志;則妾何以對我父母耶?連橫曰:籲!是餘之志也。

    夫餘夙受恩大,兢兢業業,愧不足以報萬一,顧以餘力之所逮,為文以诏其後,甚非所以報德也。

    雖然,請志之。

     謹按外舅諱鴻傑,字德墨,安溪淵兜鄉人。

    祖華園,父翰取,世為商。

    兄弟三人,公其伯也。

    公少有大志。

    年十三,随父赴廈門學賈。

    稍長,習航海,貿易于東南洋。

    至則習其語。

    凡日本、安南、暹羅、爪哇、印度、非聿賓、新加坡之地,靡不遊焉。

    山川之瑰麗,波濤之漰湃,民風之奇異,土産之良賤,皆目接而心識之。

    當是時,國力未衰,華人之往外洋者,足與碧浪相對抗。

    而公又少年氣壯,淩厲無前,雖數遭危險,曾不稍顧。

    以能擴大中國之商權。

    蓋亦有過人之才也夫。

     公數往來台灣。

    同治丙寅,始寄籍郡城。

    又二年,娶王太孺人,家焉。

    台灣固海上富庶之邦,物産之盛供東南。

    公既熟察其利,出而經營糖業,年售數萬擔于天津、上海、甯波、香港各口岸。

    又以制術未精,謀改良之,自德國購人新機,擇地新營莊,将興制造,以事而止。

    集集處雲林之東,高山大壑,産樟夥多,至不可數。

    大者拱十數圍。

    數十年前,曾取熬腦。

    既遭封禁,無有再創之者。

    公熱聞其利,率匠入山,考求伐樟熬腦之法。

    腦成,運歐洲,獲利大。

    而附近豪右謀分其利,出而争。

    西人亦紛纭其間。

    于是歸官辦。

    然公所經營糖、腦之業,前後獲利數十萬金。

    及割隸之後,公老矣,所業複多敗。

    子伯齡謀繼起,未成而卒。

    公哭之恸。

    乙巳春,公歸安溪展墓,途次廈門,病笃。

    六月,餘侍王太孺人渡海省視。

    越月,病稍愈,回台,為次子納室。

    其明年卒。

    公生于道光丁酉四月二十有八日,卒于明治乙巳六月十有二日,享壽六十有九齡。

    是時餘在廈門治報事,聞訃,趣内子歸,餘亦歸治其喪。

    以是年九月十有八日葬于郡南門外鄭氏宅。

     王太孺人亦郡人朝水公長女也。

    年二十來歸。

    性勤儉,待下慈,事母尤孝,戚屬有窮困者必竭力濟之。

    公為商,辄外出,太孺人内治家政,籌貿易,善觀市價起落,以匡助不逮,故公無内顧憂,得以成其大業焉。

    太孺人生三子:長伯齡,娶吳氏,早卒,遺二孫;次伯藏,娶林氏;次伯昌,亦殇。

    女二:長筱雲,适連橫;次靜五,未适。

    太孺人生于道光巳酉八月十有六日,卒于明治庚戍五月初九日,享壽六十有二齡。

    越八月十有二日,葬于郡南門外竹溪寺之旁。

     銘曰:魁鬥之山蒼蒼,竹溪之水洋洋,是宅是藏,以奠幽壤于無疆。

     ○林母陳太孺人墓表 霧峰林氏以武德世其家,克敵緻果,功在旗常;而癡仙獨以文豪。

    癡仙為建威将軍利卿公之少子。

    母陳太孺人,側室也,年十六來歸,窈窕貞淑,明詩習禮,公及大婦皆愛之。

     先是公兄剛愍公殉于漳州之役,公亦釋兵歸田,而子弟未有仕者。

    猾吏土豪,睨林氏富,遂相構陷,公竟被害。

    太孺人猝聞噩耗,恸欲死,顧念有不可死者。

    方是時,癡仙尚未乳,而諸子幼,慮不足以承先業,使但殉一時慷慨之節,而昧終天之仇,亦未足以報公于地下也。

    既癡仙稍長,太孺人教之讀,又延明師以道之。

    癡仙孤露聰穎,博通群籍,年未冠,負文名,鄉人士莫不稱之。

    是則母教之善也。

     初,公殁後,母夫人尚在堂,大婦率侄朝棟奉姑叩阍,待谳閩垣者二十餘載,事乃得白。

    太孺人撫育諸孤,理家政,以毋廢厥業。

    性勤儉,禦下以慈,然雅愛嘉客,文學士之過癡仙者,則治酒以款。

    談者稱賢母焉。

     太孺人生于清代道光己酉十一月二十有六日,卒于日本明治戊申三月初三日,享壽六十。

    以翌年某月某日葬于霧峰之麗。

    子朝昌、朝選、朝成、朝惠、朝博、朝崧。

    朝崧字峻堂,又字癡仙,太孺人之■〈女出〉也。

    女一,适施氏。

    孫某。

    女孫某。

     嗚呼!太孺人亦可以無憾矣。

    生子如癡仙,獨能以文章光其族,且以表揚聖善之德于不墜,亦林氏之特出者也。

    松楸長在,彤管有輝,敬告路人,是唯賢母之墓。

     ○賴斐卿先生墓志銘 海桑以後,大雅淪亡。

    士之懷貞抱樸者,往往自托于田野之間,耕耘誦讀,以葆其真。

    十數年來,或得一二見焉。

    聆其言,挹其行,若可為欽式而隐沒無聞者,又何可勝道?彰化賴斐卿先生,君子儒也。

    其行事雖不概見,而潛德幽光,裡黨之士類能言之。

     先生諱繩武。

    曾祖副貢生,諱繼輝。

    自閩之平和遷于台,蔔居彰化燕霧大莊,藝田讀書,以育子姓,至于今未艾。

    配何氏。

    祖諱良弼,配陳氏。

    考諱祥雲,配黃氏。

    本生祖諱克壯,配鄧氏。

    考諱登雲,以武生舉于鄉,配劉氏。

    祥雲、登雲皆克壯出,以良弼無子,祥雲嗣之。

    已而祥雲又無出,乃以先生後焉。

     先生三歲,養于祥雲。

    愛之笃,每自銜餅餌以哺。

    曰:『此子當食吾口津數鬥也』。

    而先生亦善孝如所生。

    年二十,祥雲棄世。

    族人議所服,曰斬,曰齊,論未定。

    登雲在堂聞之有難色。

    先生毅然曰:『禮為人後者為之子,吾其斬衰矣』。

    越十餘年,登雲卒,禮當降服。

    先生以前梗議常負救于心,曰:『吾今養父母俱逝,何惜以餘年報吾所生』。

    遂又服斬衰。

    翌年有以歲試招者,不赴也。

    烏乎!宗法不明,人倫日薄,生育之恩有委之不顧者,而先生拳拳以孝,可謂能識其大者矣。

     年三十餘,補博士弟子員。

    一應秋試,不售,退而設帳授徒,尋以經學為訓,旁及宋人小學、四子、近思錄。

    為文取漳浦蔡文勤以為雅正。

    常曰:『古人謂士先器識而後文藝。

    程子教人,至以讀史書為玩物喪志。

    吾輩讀書,當務其大』。

    晚年猶日手一編,誦聲琅琅達戶外,視之,皆經世之文及易、詩、書也。

    為學之外,旁精醫算,嘗以濟人為念。

    所居又遠城市。

    每晨起,田夫、牧豎、貧婦、瘠兒環立戶外,啼泣咳唾,狼籍滿地。

    一一拊循,視其病,問所苦。

    窮者且惠以藥。

    日中始息。

    其笃行有如此者。

    先生既淡于利欲,鄉中又多山水,莳花瀹茗,以此自娛。

    間為詩,不事刻畫,随作随棄,故可傳絕少。

    然令子紹堯獨以詩文雄海上,可謂能昌所學者矣。

    橫不敏,獲與紹堯遊,尊之若兄,故得谂其家世也。

    又嘗侍先生杖履,聆其言,挹其行,足為欽式,豈非所謂君子儒者欤? 先生卒于日本大正丙辰冬十有二月十有三日申時,距生于前清道光丁未冬十月初二日申時,亨壽七十。

    以翌年丁巳夏四月二十有八日葬于花蓮池莊之新阡,坐申向寅,兼庚甲分金。

    配蕭孺人,國學士國輝之長女也。

    生丈夫子三:長紹羲,配吳氏,繼配鄭氏;次紹堯,配林氏;次紹周,配邱氏,繼配徐氏。

    孫四:随俗,紹羲出;宜俗、從俗,紹堯出;拔俗,紹周出。

    女孫三。

    将葬之前數日,紹堯來書乞銘。

    橫不敏,未敢忘高遯之德,又以違孝子之心,乃拜手稽首而為辭曰: 滄海橫流,士貳其德。

    秉世之綱,孝思維則。

    既作孝思,以禦家國。

    曰止曰時,抱一為式。

    我聞磺溪,高士是植。

    于蔡于洪,林生以翊。

    肥遯之風,迨今未息。

    何以承之,雷聲之默。

    何以守之,知白之黑。

    藹藹吉人,立我民極。

    垂裕後昆,秉心也直。

    陟彼高岡,松柏翼翼。

    薄降在原,黍稷殖殖。

    蓮花之莊,郁為佳域。

    涕刻貞珉,以傳千億。

     ○魏笃生先生暨繼配潘孺人墓志銘 新竹為詩禮之邦,敦道之士後先萃出。

    以橫所聞,魏笃生先生尤其鄉之秀也。

    大正甲寓冬,橫歸次北府,拜先生于寓廬,淵乎其容,淵乎其言,沈潛含蓄,不以得失中于中,而沖穆自足。

    是豈非古之隐君子也欤?越三年春,先生疾終正寝。

    孤清德以赴來曰:『清德不天,府君見背,猛痛未已。

    繼母潘孺人又仰藥殉。

    搶地号天,百身莫贖。

    系于宗祧,命于守龜,謹擇本年三月十月八日,合葬于金山面之麓,敢請刻辭,以光泉壤』。

     橫按先生諱紹吳,字笃生。

    祖考曰某。

    考曰添丁。

    自泉之同安遷于台,蔔居新竹,傳祀三世,業商。

    先生幼而好學,考顧而喜曰:『吾家不可無讀書種子,宜修德以培,俾之豐殖』。

    為任恤故,财多散佚。

    而先生學益奮,數試不售。

    比遭大故,哭甚恸,幾喪厥明,乃稍稍自節。

    顧念科名為娛親計,親既不存,求之何益,遂勉為實學。

    文章古茂。

    間為詩,主初唐,晚乃及于近代。

    改革之際,避亂西渡,作為詩歌,寫其羁旅流離之苦。

    旋毀棄不顧。

    清德等嘗跪而受教曰:『女曹當勉事經濟,詩文特其餘爾』。

    又曰:『西學東漸,格緻精微,覃思遠索,入于洞機;女曹其努攻之,以弼揚故學』。

    故命清德入國語學校,習師範;清壬入醫學校,習專科。

    先生歸後,設教于鄉垂十數年,風雨晦明無惰容,及門之士多成材,蓋其所以裁之者深也。

    居裡黨中,肫肫有容,接人以恕,故無睚眦之怨,亦無幾微之禍。

    居今之世,而能自全,豈非存養之功乎?烏乎!若先生者,可謂人倫之表矣。

    事親孝,教子方,誨人恭,處世笃,庸德之行,庸言之謹,士君子持躬立命,固在于是,又何必矯異鳴高以驚世而駭俗哉? 先生生于清代某年月日,卒于日本大正丁已春二月二十有五日,享壽五十有六齡。

    配劉儒人,先時而卒。

    繼配潘孺人,仁惠逮下,克相厥家,一時哀恸,奮不顧身,遂以翌日卒于旁。

    距生于清代某年月日,享壽四十有二齡。

    烏乎烈矣!劉孺人生丈夫子三:長清福,娶趙氏,早世;次清德,娶鄭氏;次清壬,娶李氏。

    潘孺人生男女各三,存者二:玉英許字李朝勳,玉異未字。

    清德子二:曰火曜,曰丙炎;女一,曰淑昭。

    以火曜嗣清福。

    清壬未出。

    銘曰: 洪維畢萬,克大于邦。

    載世之德,曆祀不降。

    懿欤先生!後起新竹。

    剛柔執中,望道日笃。

    先生有婦,含笑同歸。

    先生有子,德音莫違。

    郁郁金山,有松有柏。

    于千萬年,庇此貞石。

     ○雜記○ 萬梅崦記 瑞軒記 過故居記 重修五妃廟記 開山宮記 文開書院記 雍和宮記 紀五使嶼 紀圓山貝冢 周代石鼓記 清宮玉版記 台灣詩社記 紀軍大王 梁曜樞 茗談 詩意 桃太郎之粉本 ○萬梅崦記 凡花可表國:日本以櫻,中華以牡丹,英以薔薇,法以百合,印度以蓮。

    唯梅獨否。

    夫梅者,可為人類之表而不以國别者也。

     林子獻堂,孤山之逸民也,家多梅,花時辄往觀焉。

    丁未仲冬,餘假菜園養痾,旬有六日,日與林子遊于山之上下。

    至一處,坳而幽,廣而斜,寬可二百武,叢草茀焉。

    餘曰:『此中有佳趣,若辟而治之,植梅千株,當為園中增一勝』。

    林子曰:『可。

    然則何名』?餘曰:『此山之崦也,謂之萬梅崦』。

    其後遂植之。

     閱三年,聞其花也,趣往。

    大者已及丈,小亦三四尺,紅白缤紛,如遊香海。

    明日,大雨不能遊。

    又明日再遊。

    又明日複遊焉。

    四日之間,凡遊三次,當亦不負此花矣。

     烏乎!餘何幸而有此遊也!塵濁昏墊之世,矯詐仁義,競知長力,網罟在前,桁楊在後。

    而林子乃得逍遙于先人之園,以梅為友,而餘又得棄俗絕累,怡神養性,相羊于梅之下,則餘之遊亦樂矣。

    然今年之花餘觀之,明年之花餘其再遊也欤?方将駕巨舟,渡東海,巡禹域,橫覽歐土,上登須彌。

    凡日本之櫻、中國之牡丹、英之薔薇,法之百合,印度之蓮,皆一一觀之,以快夫餘之壯遊。

    然而餘不能忘此梅也,乃為祝曰:梅無恙耶,林子無恙耶,餘亦無恙耶! ○瑞軒記 天下多佳山水,而當前景象,約漠置之,好奇之士辄求之數千百裡外,以快其壯遊。

    豈人性之厭常而喜異者哉?餘既寓瑞軒,客之遊者皆言山水之佳,而餘亦約漠置之。

    旦而起,宵而寐,日而嘯傲其中,固不知其何以佳也。

     瑞軒在東大塾之麓,清溪一曲,老柳數行,有人設肆賣酒。

    林瑞騰公子以千金買之,拓其旁為園,植花木,建亭榭,引水為池,種荷其中。

    仰視東南,則鹞峰九十環拱若屏,而群山之上下起伏者又不可計數。

    公子雅好客,暇則觞詠于是,而瑞軒之名遂聞于南北。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而王公大人之求才者,辄求之數千裡外,以博其好士之心,士之出入左右者,約漠置之。

    士豈自炫而求用哉?而王公大人之求士,又不能識其真;則士亦終隐其才而已。

    蕭何識韓信于敗軍之中,薦之沛公不能用。

    及何夜追信,力舉其才,沛公乃拜為大将,而信之功名顯于漢。

    今天下之士猶信也,而識士者無蕭何,用士者無沛公,則士之功名何以顯?夫瑞軒之山水猶昔也,得公子而啟發之,得遊者而潤色之,又得餘之文章而揚之于世,則瑞軒之名足千古,而居瑞軒者亦足以千古乎?則亦終隐其才而與佳山水為徒也已! ○過故居記 甯南門之内有馬兵營者,鄭氏駐節之地也。

    附城而居,境絕幽靜。

    自我始祖即處于是,及餘已七世矣。

    宅十畝有奇,植竹為籬,南無之果十數章,皆大合抱,高或四、五十尺。

    夏時結實累累如绛珠,或碧若玉,味甘而洌,稱佳果。

    菩提、龍眼之樹稱是。

    皆我先大父所植者。

    宅外有道。

    夏秋間山水驟漲,自城隅來,當門而流;至八、九月始涸。

    鯉鲫之屬逐隊遊泳,旦夕掬之以為樂。

    宅面西立。

    以人衆稍隘。

    餘十二歲,我先君擴而大之,可居二十餘人。

    又買近旁吳氏園,為餘兄弟讀書。

    吳園有宜秋山館,雪堂司馬所建,而謝管樵曾寓其中者也。

    館外有亭,繞以欄,旁鑿塘,種荷其中。

    花時清香入戶,讀書其間,饒有悠遠之緻。

    吾家固多花卉。

    抹麗盛時,每日可釆一籃以饷親友。

    而餘又愛花,庭隅路畔,幾無隙地。

    蘭蕙之屬以十數,晚香玉以百數。

    台南天氣溫燠,每當十月之交,蘭、菊、桃、荷合供一瓶,亦奇觀也。

     我先君經商數十年,自是多家居。

    夕陽西下,樹影扶疏,軸掃落葉瀹水煎茶,坐石上談家常事。

    吾家之井水絕甘,汲者投一錢,日可得百數十文。

    先君好讀春秋、戰國書及三國演義,所言多古忠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