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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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花 送徐藝初歸昆山
天外孤帆雲外樹，看又是春随人去。
水驿燈昏，關城月落，不算凄涼處。
計程應惜天涯暮，打疊起傷心無數。
中坐波濤，眼前冷暖，多少人難語。
◆徐樹谷，字藝初，江蘇昆山人，康熙進士，是作者的老師徐乾學的兒子。
康熙十二年，徐乾學由于十一年任順天鄉試副試官時“坐取副榜不及漢軍镌級”為給事中楊雍建彈劾，與主試蔡啟鐏一起降一級調用，于是年九月回昆山編《一統志》。
性德作《秋日送徐健庵座主歸江南》詩四首及《即日又賦》詩送行。
徐藝初可能于次年暮春回昆山，故詞中曰“春随人去”。
又“中坐波濤，眼前冷暖，多少人難語”，指遭彈劾事。
鹧鸪天 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
驚節序，歎沉浮，秾華如夢水東流。
人間所事堪惆怅，莫向橫塘問舊遊。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唐李白《春夜洛城聞笛》） ◎萬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橫塘似舊遊。
（唐溫庭筠《池塘七夕》） 又 雁貼寒雲次第飛，向南猶自怨歸遲。
誰能瘦馬關山道，又到西風撲鬓時。
人杳杳，思依依，更無芳樹有烏啼。
憑将掃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離。
◆從詞中“瘦馬關山道”及“西風撲鬓時”推測，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去梭龍偵察時。
又 别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
因聽紫塞三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
書鄭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釀多情。
起來呵手封題處，偏到鴛鴦兩字冰。
◎别緒如亂絲，欲理還不可。
（宋梅堯臣《送仲連》）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
（唐李商隐《無題》） ◎此詞為塞外憶家而作，“書鄭重”二句指給妻子寫信。
又 冷露無聲夜欲闌，栖鴉不定朔風寒。
生憎畫鼓樓頭急，不放征人夢裡還。
秋淡淡，月彎彎，無人起向月中看。
明朝匹馬相思處，知隔千山與萬山。
◎中庭地白樹栖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别君隻有相思夢，遮莫千山與萬山。
（唐岑參《原頭送範侍禦》） ◆此詞有“朔風”及“匹馬”之語，當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龍偵察時。
又 送梁汾南還，時方為題小影。
握手西風淚不幹，年來多在别離間。
遙知獨聽燈前雨，轉憶同看雪後山。
憑寄語，勸加餐，桂花時節約重還。
分明小像沉香縷，一片傷心欲畫難。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古詩十九首》之一） ◎欲寄語，加餐飯，難囑咐，魚和雁。
（明王次回《滿江紅》）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唐高蟾《金陵晚望》） ◆據顧貞觀（梁汾）《金縷曲·和納蘭性德詞》附注：“歲丙辰（康熙十五年），容若二十有二，乃一見即恨識餘之晚。
閱數日，填此曲為餘題照。
”可見作者為顧題照，是在相識後僅隔數日，與此詞“年來多在别離間”，“轉憶同看雪後山”情節不符。
況據顧貞觀《金縷曲·寄吳漢槎甯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顧當年冬天仍在北京，沒有南還。
因此這首詞中的“題小影”，可能是顧為納蘭題照。
顧貞觀因母喪南歸，在康熙二十年秋，作者寫有《木蘭花慢·立秋夜雨送梁汾南行》，與此詞可能作于同一時期。
又 詠史 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間氣屬閨房。
生憎久閉銅鋪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涼，誰教生得滿身香。
隻今西海年年月，猶為蕭家照斷腸。
◎二年八月，上獵秋山，後率妃嫔從行在所。
至伏虎林，上命後賦詩，後應聲曰：“威風萬裡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
靈怪大千都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
”上大喜，出示群臣，曰：“皇後可謂女中才子。
”促渡江，催促遼帝渡江滅宋。
（遼王鼎《焚椒錄》） ◎初，帝（唐高宗）念後，間行至囚所，見門禁锢嚴，進飲食窦中，恻然傷之。
呼曰：“皇後、良娣無恙乎？今安在？”二人同辭曰：“……陛下幸念疇日，使妾死更生，複見日月，乞署此為回心院。
”（《新唐書·高宗廢後傳》） 又 十月初四夜風雨，其明日是亡婦生辰。
塵滿疏簾素帶飄，真成暗度可憐宵。
幾回偷濕青衫淚，忽傍犀奁見翠翹。
唯有恨，轉無聊，五更依舊落花朝。
衰楊葉盡絲難盡，冷雨西風幂畫橋。
◆此詞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十月初四夜。
河 傳 春淺，紅怨，掩雙環。
微雨花間晝閑。
無言暗将紅淚彈。
闌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木蘭花 拟古決絕詞柬友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昔天寶十載，侍辇避暑骊山宮。
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夜殆半，休侍衛于東西廂，獨侍上。
上（唐玄宗）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為夫婦。
（唐陳鴻《長恨歌傳》） ◎“雨零鈴”事，見前《浣溪沙》（鳳髻抛殘秋草生）注。
句謂明皇雖聞鈴聲而悲，但為保全皇位，而抛棄愛妃，終無悔恨之心。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唐白居易《長恨歌》） 虞美人 春情隻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斜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别記當時句，密绾同心苣。
為伊判作夢中人，索向畫圖影裡喚真真。
◎唐進士趙顔得一軟障，圖一婦人甚麗。
顔曰：“如何令生，某願納為妻。
”畫工曰：“餘神畫也，此亦有名，曰真真。
呼其名百日，晝夜不歇，即必應，應則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
”顔如其言。
遂下步，言語飲食如常，終歲生一兒。
友人曰：“此妖也，必與君為患。
”真真乃泣曰：“妾南嶽地仙也，君今疑妾，妾不可住。
”言訖，攜其子卻上軟障，嘔出先所飲百家彩灰酒。
睹其障，惟添一孩子，皆是畫焉。
（《聞奇錄》） ◎花定有情堪索笑，自憐無術喚真真。
（宋範成大《去年多雪苦寒梅花至元夕猶未開》。
這裡“真真”借指亡妻。
） ◆作者妻子盧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去世，此詞可能作于十七年暮春。
又 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
凄涼别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
憶來何事最銷魂，第一折枝花樣畫羅裙。
又 高峰獨石當頭起，凍合雙溪水。
馬嘶人語各西東，行到斷崖無路小橋通。
朔鴻過盡音書杳，客裡年華悄。
又将絲淚濕斜陽，多少十三陵樹亂雲黃。
又 黃昏又聽城頭角，病起心情惡。
藥爐初沸短檠青，無那殘香半縷惱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鏡憐清影。
一聲彈指淚如絲，央及東風休遣玉人知。
又 彩雲易向秋空散，燕子憐長歎。
幾番離合總無因，赢得一
水驿燈昏，關城月落，不算凄涼處。
計程應惜天涯暮，打疊起傷心無數。
中坐波濤，眼前冷暖，多少人難語。
◆徐樹谷，字藝初，江蘇昆山人，康熙進士，是作者的老師徐乾學的兒子。
康熙十二年，徐乾學由于十一年任順天鄉試副試官時“坐取副榜不及漢軍镌級”為給事中楊雍建彈劾，與主試蔡啟鐏一起降一級調用，于是年九月回昆山編《一統志》。
性德作《秋日送徐健庵座主歸江南》詩四首及《即日又賦》詩送行。
徐藝初可能于次年暮春回昆山，故詞中曰“春随人去”。
又“中坐波濤，眼前冷暖，多少人難語”，指遭彈劾事。
鹧鸪天 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
驚節序，歎沉浮，秾華如夢水東流。
人間所事堪惆怅，莫向橫塘問舊遊。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唐李白《春夜洛城聞笛》） ◎萬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橫塘似舊遊。
（唐溫庭筠《池塘七夕》） 又 雁貼寒雲次第飛，向南猶自怨歸遲。
誰能瘦馬關山道，又到西風撲鬓時。
人杳杳，思依依，更無芳樹有烏啼。
憑将掃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離。
◆從詞中“瘦馬關山道”及“西風撲鬓時”推測，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去梭龍偵察時。
又 别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
因聽紫塞三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
書鄭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釀多情。
起來呵手封題處，偏到鴛鴦兩字冰。
◎别緒如亂絲，欲理還不可。
（宋梅堯臣《送仲連》）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
（唐李商隐《無題》） ◎此詞為塞外憶家而作，“書鄭重”二句指給妻子寫信。
又 冷露無聲夜欲闌，栖鴉不定朔風寒。
生憎畫鼓樓頭急，不放征人夢裡還。
秋淡淡，月彎彎，無人起向月中看。
明朝匹馬相思處，知隔千山與萬山。
◎中庭地白樹栖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别君隻有相思夢，遮莫千山與萬山。
（唐岑參《原頭送範侍禦》） ◆此詞有“朔風”及“匹馬”之語，當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龍偵察時。
又 送梁汾南還，時方為題小影。
握手西風淚不幹，年來多在别離間。
遙知獨聽燈前雨，轉憶同看雪後山。
憑寄語，勸加餐，桂花時節約重還。
分明小像沉香縷，一片傷心欲畫難。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古詩十九首》之一） ◎欲寄語，加餐飯，難囑咐，魚和雁。
（明王次回《滿江紅》）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唐高蟾《金陵晚望》） ◆據顧貞觀（梁汾）《金縷曲·和納蘭性德詞》附注：“歲丙辰（康熙十五年），容若二十有二，乃一見即恨識餘之晚。
閱數日，填此曲為餘題照。
”可見作者為顧題照，是在相識後僅隔數日，與此詞“年來多在别離間”，“轉憶同看雪後山”情節不符。
況據顧貞觀《金縷曲·寄吳漢槎甯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顧當年冬天仍在北京，沒有南還。
因此這首詞中的“題小影”，可能是顧為納蘭題照。
顧貞觀因母喪南歸，在康熙二十年秋，作者寫有《木蘭花慢·立秋夜雨送梁汾南行》，與此詞可能作于同一時期。
又 詠史 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間氣屬閨房。
生憎久閉銅鋪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涼，誰教生得滿身香。
隻今西海年年月，猶為蕭家照斷腸。
◎二年八月，上獵秋山，後率妃嫔從行在所。
至伏虎林，上命後賦詩，後應聲曰：“威風萬裡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
靈怪大千都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
”上大喜，出示群臣，曰：“皇後可謂女中才子。
”促渡江，催促遼帝渡江滅宋。
（遼王鼎《焚椒錄》） ◎初，帝（唐高宗）念後，間行至囚所，見門禁锢嚴，進飲食窦中，恻然傷之。
呼曰：“皇後、良娣無恙乎？今安在？”二人同辭曰：“……陛下幸念疇日，使妾死更生，複見日月，乞署此為回心院。
”（《新唐書·高宗廢後傳》） 又 十月初四夜風雨，其明日是亡婦生辰。
塵滿疏簾素帶飄，真成暗度可憐宵。
幾回偷濕青衫淚，忽傍犀奁見翠翹。
唯有恨，轉無聊，五更依舊落花朝。
衰楊葉盡絲難盡，冷雨西風幂畫橋。
◆此詞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十月初四夜。
河 傳 春淺，紅怨，掩雙環。
微雨花間晝閑。
無言暗将紅淚彈。
闌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木蘭花 拟古決絕詞柬友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昔天寶十載，侍辇避暑骊山宮。
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夜殆半，休侍衛于東西廂，獨侍上。
上（唐玄宗）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為夫婦。
（唐陳鴻《長恨歌傳》） ◎“雨零鈴”事，見前《浣溪沙》（鳳髻抛殘秋草生）注。
句謂明皇雖聞鈴聲而悲，但為保全皇位，而抛棄愛妃，終無悔恨之心。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唐白居易《長恨歌》） 虞美人 春情隻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斜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别記當時句，密绾同心苣。
為伊判作夢中人，索向畫圖影裡喚真真。
◎唐進士趙顔得一軟障，圖一婦人甚麗。
顔曰：“如何令生，某願納為妻。
”畫工曰：“餘神畫也，此亦有名，曰真真。
呼其名百日，晝夜不歇，即必應，應則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
”顔如其言。
遂下步，言語飲食如常，終歲生一兒。
友人曰：“此妖也，必與君為患。
”真真乃泣曰：“妾南嶽地仙也，君今疑妾，妾不可住。
”言訖，攜其子卻上軟障，嘔出先所飲百家彩灰酒。
睹其障，惟添一孩子，皆是畫焉。
（《聞奇錄》） ◎花定有情堪索笑，自憐無術喚真真。
（宋範成大《去年多雪苦寒梅花至元夕猶未開》。
這裡“真真”借指亡妻。
） ◆作者妻子盧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去世，此詞可能作于十七年暮春。
又 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
凄涼别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
憶來何事最銷魂，第一折枝花樣畫羅裙。
又 高峰獨石當頭起，凍合雙溪水。
馬嘶人語各西東，行到斷崖無路小橋通。
朔鴻過盡音書杳，客裡年華悄。
又将絲淚濕斜陽，多少十三陵樹亂雲黃。
又 黃昏又聽城頭角，病起心情惡。
藥爐初沸短檠青，無那殘香半縷惱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鏡憐清影。
一聲彈指淚如絲，央及東風休遣玉人知。
又 彩雲易向秋空散，燕子憐長歎。
幾番離合總無因，赢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