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辰 長談 遷都 成人 夙願 薨逝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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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下心，猛一跺腳，轉身就走。
才沖出門，身後有人沖上來一把拖住我的胳膊，蓦然回頭，竟是皇太極。
&ldquo你要去哪？&rdquo 我定定的望住他：&ldquo我還能去哪？&rdquo &ldquo不要&hellip&hellip去求他！&rdquo他眼裡有痛，一種受傷的、無助的哀痛。
我強咽苦痛，澀然：&ldquo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法子？&rdquo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是你額娘的心願，也有可能&hellip&hellip是她最後的心願。
&rdquo 抓緊我胳膊的那隻手在顫抖，我輕輕推落他的手，他垂下頭，黯然神傷：&ldquo你可知，你要為此付出何等代價？你可知&hellip&hellip他等你開口求他已經等了多少年？你可知&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悲痛到極至，我竟能坦然笑出來，我最後用力抱了抱他纖細的身子，然後放開，&ldquo我都知道&hellip&hellip沒關系，我不在乎，為了姑姑，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rdquo 孟古姐姐待我親如家人，我無法坐視不理，不能看着她含恨而終。
她太想家了！這個離家十五年，再也沒有見過親人的可憐女人，她想念她的額娘！她的親人！ 她的思鄉之情我懂！那種想念着故鄉的刻骨之痛，我何嘗沒有？ 也許我的心願無望達成，但至少&hellip&hellip至少我能幫到她！ 我能幫到她！ 即使，那個代價高昂得将令我終身痛苦！ 但我在所不惜！ 雷聲隆隆，雨點粗暴的砸在湖面上。
荷葉被打得噼啪作響，微卷的殘邊在狂風暴雨中瑟縮顫抖。
已是夏末&hellip&hellip 已是一塘殘荷&hellip&hellip 恍惚間似乎還能清晰的回憶起那碧綠新嫩的荷葉，那鮮明奪目的花骨朵，嬌豔明媚的花枝在湖心開得是那般的絢爛。
然而時過境遷，盛夏的怒放早已變成此刻的滿目凋零，暗墨色的殘葉猶自頂着狂風暴雨苦苦支撐。
此情此景，讓人見之眼澀，一如&hellip&hellip在鬼門關前飽受煎熬的孟古姐姐。
她也在撐！ 撐着等待能見到從葉赫來人的那一刻&hellip&hellip 有多久了？ 三十天？四十天？還是五十天？ 努爾哈赤打發人到葉赫去通知孟古姐姐病危，請求她的額娘來赫圖阿拉見女兒最後一面，離現今到底已經過去多久了？ &ldquo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rdquo 那一日，努爾哈赤冰冷的話語，冷漠的表情至今曆曆在目。
&ldquo知道。
&rdquo &ldquo你這是在求我？&rdquo他譏诮的揚起唇角，我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殘忍的笑意。
身後不遠處，阿巴亥正在對鏡梳妝，事實上，由于我來得匆忙急促，竟是沖破了侍衛的阻擾，直闖寝室。
當時我一心想找努爾哈赤，竟忘了這裡其實是阿巴亥的房間。
好端端的一場夫婦同床鴛夢，竟被我硬生生的打斷。
當努爾哈赤□着身體，僅在腰圍上簡易的裹了一床被單，下床緩步走到我面前時，我能感覺到他淩厲而探索的興味，以及床帷内阿巴亥深惡痛絕的目光。
可是我管不了那許多，為了孟古姐姐，我管不了那些應有的避諱和顧忌。
&ldquo我求你&hellip&hellip&rdquo我顫抖着軟聲，同時身子緩緩矮下，倍感屈辱卻又無奈的跪倒在他腳下。
我原以為下一刻定會換來他得意的狂笑，又或者他會直接扛起來我将我丢上床。
然而，當我惴惴不安得渾身冒冷汗時，他卻什麼都沒有做。
我盯着他光溜溜的腳背，心頭一片空洞和茫然。
過了好久，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蹲下身子與我平視：&ldquo你知不知道葉赫現在與建州關系緊張？&rdquo 我茫然的搖頭。
&ldquo自打布揚古悔婚，将你另許孟格布祿後，建州和葉赫之間的關系一度惡化，這幾年兩部交界周邊小摩擦不斷，随時随地都有可能爆出大沖突。
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有可能滿足得了孟古姐姐的心願嗎？&rdquo 我的眼淚不聽使喚，唰地流了下來。
&ldquo乖，别哭&hellip&hellip&rdquo他柔聲哄我。
&ldquo可是&hellip&hellip無論如何，她是你的妻子&hellip&hellip她嫁了你整整十五年，為你生兒育女，從無半句怨言，她隻是&hellip&hellip隻是想念她的額娘，想見見她的額娘而已。
難道就這一個要求也無法滿足她嗎？她、她有可能會死啊！&rdquo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抓着他的肩膀，十指顫抖，真想一把掐死這個無情的男人。
&ldquo她會死！她會死啊&mdash&mdash難道連她最後的一點心願也幫不了她嗎？你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怎麼可以這樣&hellip&hellip&rdquo我啞着聲用手握拳，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捶他，打他，&ldquo你們男人幹嘛老要争來争去，打來打去！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hellip&hellip這關她什麼事？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她有什麼錯&hellip&hellip&rdquo 我發瘋般恸哭，胸口發悶，一口氣沒換上來，險些厥過去。
淚水濛住了我的雙眼，我隻能模糊的看到他猛地拉了我一把，然後我倒在他懷裡，他拍着我的背，幫我順氣，柔聲說：&ldquo她沒有錯！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hellip&hellip你别哭了！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hellip&hellip&rdquo 這是我第一次在努爾哈赤面前哭得如此懦弱，毫無骨氣。
&ldquo格格！格格&hellip&hellip&rdquo遠遠的，重重雨幕裡有個撐傘的細小身影跑了過來。
我回過神，幽幽的歎了口氣。
&ldquo格格！&rdquo葛戴喘籲籲的跑到我面前，衣衫已被雨水打濕，發絲淩亂的黏貼在她臉上，她焦急的望着我，&ldquo格格！雨下這麼大，你跑出來做什麼？而且身邊連個人也不帶，萬一&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隻是想看看荷花&hellip&hellip&rdquo我凄然一笑，&ldquo可惜，好像來得不是時候，花都敗了，連葉子也&hellip&hellip&rdquo &ldquo格格！&rdquo葛戴顧不得聽我惆怅，飛快的說，&ldquo葉赫來人了！&rdquo 我一懔。
葉赫來人了？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是葉赫來人了？！ &ldquo可是側福晉的額娘來了？&rdquo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
來了！終于盼來了！ &ldquo這個奴婢不知，隻聽說前頭貝勒爺差人叫了八阿哥去，這會子恐怕已經往側福晉屋裡去了！&rdquo 我一時興奮得忘乎所以，連傘也顧不得撐了，抱頭沖進雨裡。
大雨滂沱，雨點子打在臉上，疼得有些發麻，可是我卻滿心愉悅！ 來了！終于來了！孟古姐姐的心願&hellip&hellip終于可以小小的得到一點滿足。
一路冒雨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處，守門的小丫頭見我滿身滴水的狼狽樣，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我劈頭就問：&ldquo人呢？葉赫的人到了沒有？&rdquo 小丫頭驚慌的點了點頭，我松了口氣，喜形于色。
葛戴這時撐着傘踉踉跄跄的從身後追了上來：&ldquo格格！淋濕了身子，萬一凍病了可如何了得？&rdquo 我沒空理會她的唠叨，一腳跨進門，興沖沖的便往孟古姐姐的屋子裡沖。
屋内點着薰香，可是卻完全掩蓋不住濃烈刺鼻的藥味，四名大夫在屋内團團亂轉，神色焦惶。
海真守在床前，嘤嘤抽泣，哭得無比凄恻傷心。
沒見着一個葉赫的人，更沒有見着孟古姐姐的額娘！ 孟古姐姐面色蠟黃的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枕邊血迹宛然&mdash&mdash她又吐血了！我的心急遽下沉。
&ldquo葉赫來的人呢？不是到了嗎？&rdquo我旋身逮住一位老嬷嬷追問，&ldquo皇太極呢？他現在在哪裡？&rdquo 許是我聲色皆厲，她被吓壞了，撲嗵跪下：&ldquo回格格的話，貝勒爺和八阿哥都在偏廳，葉赫來的人也在&hellip&hellip&rdquo 我當即撇開她，往偏廳跑。
未到門口，便聽裡頭嘩啦一陣巨響，像是某種瓷器被砸在地上的聲音。
随後，努爾哈赤低沉的嗓音徐徐傳出：&ldquo皇太極，稍安毋躁！&rdquo 吱嘎一聲，我推開門扉，蕭索的站在門口。
廳内面積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父子外，對面還站了一名長相猥瑣的矮個男子。
微微吸進口涼氣，我感覺身上雨水帶着股強烈的寒氣，在下一秒迅速滲進我的體内，凍得我全身冰冷。
&ldquo東哥！&rdquo門被打開的瞬間，努爾哈赤飛奔出來，皺着眉頭将我拉進懷裡，&ldquo怎麼全淋濕了？那些下人都是怎麼當的差？&rdquo &ldquo葉赫&hellip&hellip&rdquo我木然的伸手指着對面那個瑟瑟發抖的男子，&ldquo葉赫來的人就是他？&rdquo我倏地擰過頭，憎恨的看着他，尖叫，&ldquo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通知葉赫！害姑姑白白空等一場&hellip&hellip你根本就是蓄意欺騙我們每個人！&rdquo &ldquo東哥&mdash&mdash&rdquo努爾哈赤一聲厲喝，&ldquo我為何要騙你？是那林布祿不肯讓他母親到建州來看女兒，他擔心我是假借孟古姐姐的病情，企圖要挾他母親做人質！你若不信，你去問他&mdash&mdash&rdquo他伸指一瞪眼，&ldquo你過來！你過來告訴她，你是誰！&rdquo 那男子早被他吓破了膽，叫了聲：&ldquo媽呀！&rdquo面無人色的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一旁的皇太極恨極，飛起一腳踢中他的胸口，将他踩在腳下：&ldquo那林布祿！那林布祿&mdash&mdash&rdquo他咬着牙，目露兇光，滿臉殺氣，這樣的皇太極當真叫人看了神魂俱碎，&ldquo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格格救命！布喜娅瑪拉格格救命！&rdquo那男子哀嚎着向我爬了過來，&ldquo奴才名叫南太，是側福晉乳母的丈夫&hellip&hellip是貝勒爺叫奴才來的，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啊！格格您救救我&hellip&hellip念在是同族的份上，求求您向淑勒貝勒爺求求情！啊&mdash&mdash奴才這條命要死在他們父子手上了&hellip&hellip嗚&hellip&hellip格格&hellip&hellip小爺，您饒過奴才吧&hellip&hellip&rdquo 皇太極不依不饒的追着南太暴打，發瘋般邊打邊罵那林布祿，雙眼布滿血色，神情幾近癫狂。
&ldquo皇太極！&rdquo我害怕得内心直顫，撲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他，&ldquo别打了&hellip&hellip冷靜下來！皇太極&hellip&hellip你不要這個樣子！求求你，不要這個樣子！&rdquo 我雙手牢牢圈緊他，無論他如何咆哮怒吼，我隻是不放。
皇太極掙紮了一會後，終于慢慢安靜下來，我看着他，卻發現他雙眼泛紅，竟是傷心欲絕的流下淚來。
心裡因為他的眼淚狠狠的被刺得一陣悸痛。
皇太極&hellip&hellip可憐的皇太極！ &ldquo砰&rdquo地聲，葛戴面無人色的撞在門框上，身子倚着門扉軟軟滑下：&ldquo不&hellip&hellip不好了&hellip&hellip側福晉&hellip&hellip她&hellip&hellip&rdquo 懷裡的身體猝然僵硬如鐵，沒等我反應過來，努爾哈赤已沖出門去，緊接着皇太極掙開我，跌跌撞撞的也跑了出去。
剩下我渾身打着冷顫，竟是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我茫然的看着葛戴，葛戴也看着我，她眼淚汪汪，鼻頭通紅，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去。
孟古姐姐&hellip&hellip孟古姐姐&hellip&hellip難道你真的忍心撇下你年幼無依的兒子，撒手而去嗎？ 我乏力的癱坐在地，霎那間，心裡面像是被人掏盡了，空空蕩蕩的。
&ldquo格格救命&hellip&hellip格格救命&hellip&hellip&rdquo南太連滾帶爬的匍匐到我腳邊，神情凄烈惶恐到了極至，&ldquo格格一定要救奴才，待會兒他們父子回來&hellip&hellip奴才生受不起&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林布祿叫你來做什麼呢？&rdquo我呆呆的看着他，心裡酸痛，&ldquo他叫你來做什麼呢？你來與不來又有什麼用？&rdquo &ldquo真不是奴才的錯！貝勒爺打發奴才來時就隻吩咐了一句話，奴才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呢。
爺就說：&lsquo你去瞧瞧，孟古姐姐死了沒？&rsquo&hellip&hellip&rdquo 轟隆&mdash&mdash 一道閃電劈在屋脊上，南太竟吓得驚跳起來。
雷聲方過，忽然主屋那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緊接着一片震天的哭聲響徹整個院落。
我眼前一暗，昏昏沉沉間聽見葛戴在我身邊嚎啕大哭。
勉強定了定神，我撐起兩條不斷哆嗦的腿，搖搖晃晃的站起，悲哀的冷笑：&ldquo你&hellip&hellip可以回去告訴那林布祿了&mdash&mdash孟古姐姐死了！他以後可以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利用他的妹妹來算計他了！&rdquo 心痛得快無法呼吸了！ 可憐的、可悲的孟古姐姐啊！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見的親人哪，你牽挂了整整十五年的親人&hellip&hellip &ldquo格格！&rdquo &ldquo扶我到姑姑那裡去&hellip&hellip我要送送她&hellip&hellip&rdquo 萬曆三十一年九月，年僅二十八歲的葉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風雨飄搖中帶着滿腔的遺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
因孟古姐姐在赫圖阿拉除了皇太極與我之外，再無親人，是以第一晚守靈我當仁不讓的留了下來。
努爾哈赤原是要求我回去，我挂念皇太極，自然不願。
他派人催了兩三次未果，到得寅時二刻，竟帶了三名親随奴才親自來了。
昏暗的靈堂後，孟古姐姐安安靜靜的盛裝躺在木榻上，頭朝西，腳朝東，頭前擺了一盞燈油，屋内唯一的光亮就來自于此。
海真跪在靈前，嗚嗚的悲泣，皇太極全身缟素，跪在一側，表情木讷。
努爾哈赤的腳步聲沙沙靠近：&
才沖出門，身後有人沖上來一把拖住我的胳膊，蓦然回頭，竟是皇太極。
&ldquo你要去哪？&rdquo 我定定的望住他：&ldquo我還能去哪？&rdquo &ldquo不要&hellip&hellip去求他！&rdquo他眼裡有痛，一種受傷的、無助的哀痛。
我強咽苦痛，澀然：&ldquo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法子？&rdquo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是你額娘的心願，也有可能&hellip&hellip是她最後的心願。
&rdquo 抓緊我胳膊的那隻手在顫抖，我輕輕推落他的手，他垂下頭，黯然神傷：&ldquo你可知，你要為此付出何等代價？你可知&hellip&hellip他等你開口求他已經等了多少年？你可知&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悲痛到極至，我竟能坦然笑出來，我最後用力抱了抱他纖細的身子，然後放開，&ldquo我都知道&hellip&hellip沒關系，我不在乎，為了姑姑，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rdquo 孟古姐姐待我親如家人，我無法坐視不理，不能看着她含恨而終。
她太想家了！這個離家十五年，再也沒有見過親人的可憐女人，她想念她的額娘！她的親人！ 她的思鄉之情我懂！那種想念着故鄉的刻骨之痛，我何嘗沒有？ 也許我的心願無望達成，但至少&hellip&hellip至少我能幫到她！ 我能幫到她！ 即使，那個代價高昂得将令我終身痛苦！ 但我在所不惜！ 雷聲隆隆，雨點粗暴的砸在湖面上。
荷葉被打得噼啪作響，微卷的殘邊在狂風暴雨中瑟縮顫抖。
已是夏末&hellip&hellip 已是一塘殘荷&hellip&hellip 恍惚間似乎還能清晰的回憶起那碧綠新嫩的荷葉，那鮮明奪目的花骨朵，嬌豔明媚的花枝在湖心開得是那般的絢爛。
然而時過境遷，盛夏的怒放早已變成此刻的滿目凋零，暗墨色的殘葉猶自頂着狂風暴雨苦苦支撐。
此情此景，讓人見之眼澀，一如&hellip&hellip在鬼門關前飽受煎熬的孟古姐姐。
她也在撐！ 撐着等待能見到從葉赫來人的那一刻&hellip&hellip 有多久了？ 三十天？四十天？還是五十天？ 努爾哈赤打發人到葉赫去通知孟古姐姐病危，請求她的額娘來赫圖阿拉見女兒最後一面，離現今到底已經過去多久了？ &ldquo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rdquo 那一日，努爾哈赤冰冷的話語，冷漠的表情至今曆曆在目。
&ldquo知道。
&rdquo &ldquo你這是在求我？&rdquo他譏诮的揚起唇角，我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殘忍的笑意。
身後不遠處，阿巴亥正在對鏡梳妝，事實上，由于我來得匆忙急促，竟是沖破了侍衛的阻擾，直闖寝室。
當時我一心想找努爾哈赤，竟忘了這裡其實是阿巴亥的房間。
好端端的一場夫婦同床鴛夢，竟被我硬生生的打斷。
當努爾哈赤□着身體，僅在腰圍上簡易的裹了一床被單，下床緩步走到我面前時，我能感覺到他淩厲而探索的興味，以及床帷内阿巴亥深惡痛絕的目光。
可是我管不了那許多，為了孟古姐姐，我管不了那些應有的避諱和顧忌。
&ldquo我求你&hellip&hellip&rdquo我顫抖着軟聲，同時身子緩緩矮下，倍感屈辱卻又無奈的跪倒在他腳下。
我原以為下一刻定會換來他得意的狂笑，又或者他會直接扛起來我将我丢上床。
然而，當我惴惴不安得渾身冒冷汗時，他卻什麼都沒有做。
我盯着他光溜溜的腳背，心頭一片空洞和茫然。
過了好久，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蹲下身子與我平視：&ldquo你知不知道葉赫現在與建州關系緊張？&rdquo 我茫然的搖頭。
&ldquo自打布揚古悔婚，将你另許孟格布祿後，建州和葉赫之間的關系一度惡化，這幾年兩部交界周邊小摩擦不斷，随時随地都有可能爆出大沖突。
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有可能滿足得了孟古姐姐的心願嗎？&rdquo 我的眼淚不聽使喚，唰地流了下來。
&ldquo乖，别哭&hellip&hellip&rdquo他柔聲哄我。
&ldquo可是&hellip&hellip無論如何，她是你的妻子&hellip&hellip她嫁了你整整十五年，為你生兒育女，從無半句怨言，她隻是&hellip&hellip隻是想念她的額娘，想見見她的額娘而已。
難道就這一個要求也無法滿足她嗎？她、她有可能會死啊！&rdquo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抓着他的肩膀，十指顫抖，真想一把掐死這個無情的男人。
&ldquo她會死！她會死啊&mdash&mdash難道連她最後的一點心願也幫不了她嗎？你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怎麼可以這樣&hellip&hellip&rdquo我啞着聲用手握拳，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捶他，打他，&ldquo你們男人幹嘛老要争來争去，打來打去！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hellip&hellip這關她什麼事？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她有什麼錯&hellip&hellip&rdquo 我發瘋般恸哭，胸口發悶，一口氣沒換上來，險些厥過去。
淚水濛住了我的雙眼，我隻能模糊的看到他猛地拉了我一把，然後我倒在他懷裡，他拍着我的背，幫我順氣，柔聲說：&ldquo她沒有錯！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hellip&hellip你别哭了！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hellip&hellip&rdquo 這是我第一次在努爾哈赤面前哭得如此懦弱，毫無骨氣。
&ldquo格格！格格&hellip&hellip&rdquo遠遠的，重重雨幕裡有個撐傘的細小身影跑了過來。
我回過神，幽幽的歎了口氣。
&ldquo格格！&rdquo葛戴喘籲籲的跑到我面前，衣衫已被雨水打濕，發絲淩亂的黏貼在她臉上，她焦急的望着我，&ldquo格格！雨下這麼大，你跑出來做什麼？而且身邊連個人也不帶，萬一&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隻是想看看荷花&hellip&hellip&rdquo我凄然一笑，&ldquo可惜，好像來得不是時候，花都敗了，連葉子也&hellip&hellip&rdquo &ldquo格格！&rdquo葛戴顧不得聽我惆怅，飛快的說，&ldquo葉赫來人了！&rdquo 我一懔。
葉赫來人了？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是葉赫來人了？！ &ldquo可是側福晉的額娘來了？&rdquo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
來了！終于盼來了！ &ldquo這個奴婢不知，隻聽說前頭貝勒爺差人叫了八阿哥去，這會子恐怕已經往側福晉屋裡去了！&rdquo 我一時興奮得忘乎所以，連傘也顧不得撐了，抱頭沖進雨裡。
大雨滂沱，雨點子打在臉上，疼得有些發麻，可是我卻滿心愉悅！ 來了！終于來了！孟古姐姐的心願&hellip&hellip終于可以小小的得到一點滿足。
一路冒雨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處，守門的小丫頭見我滿身滴水的狼狽樣，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我劈頭就問：&ldquo人呢？葉赫的人到了沒有？&rdquo 小丫頭驚慌的點了點頭，我松了口氣，喜形于色。
葛戴這時撐着傘踉踉跄跄的從身後追了上來：&ldquo格格！淋濕了身子，萬一凍病了可如何了得？&rdquo 我沒空理會她的唠叨，一腳跨進門，興沖沖的便往孟古姐姐的屋子裡沖。
屋内點着薰香，可是卻完全掩蓋不住濃烈刺鼻的藥味，四名大夫在屋内團團亂轉，神色焦惶。
海真守在床前，嘤嘤抽泣，哭得無比凄恻傷心。
沒見着一個葉赫的人，更沒有見着孟古姐姐的額娘！ 孟古姐姐面色蠟黃的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枕邊血迹宛然&mdash&mdash她又吐血了！我的心急遽下沉。
&ldquo葉赫來的人呢？不是到了嗎？&rdquo我旋身逮住一位老嬷嬷追問，&ldquo皇太極呢？他現在在哪裡？&rdquo 許是我聲色皆厲，她被吓壞了，撲嗵跪下：&ldquo回格格的話，貝勒爺和八阿哥都在偏廳，葉赫來的人也在&hellip&hellip&rdquo 我當即撇開她，往偏廳跑。
未到門口，便聽裡頭嘩啦一陣巨響，像是某種瓷器被砸在地上的聲音。
随後，努爾哈赤低沉的嗓音徐徐傳出：&ldquo皇太極，稍安毋躁！&rdquo 吱嘎一聲，我推開門扉，蕭索的站在門口。
廳内面積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父子外，對面還站了一名長相猥瑣的矮個男子。
微微吸進口涼氣，我感覺身上雨水帶着股強烈的寒氣，在下一秒迅速滲進我的體内，凍得我全身冰冷。
&ldquo東哥！&rdquo門被打開的瞬間，努爾哈赤飛奔出來，皺着眉頭将我拉進懷裡，&ldquo怎麼全淋濕了？那些下人都是怎麼當的差？&rdquo &ldquo葉赫&hellip&hellip&rdquo我木然的伸手指着對面那個瑟瑟發抖的男子，&ldquo葉赫來的人就是他？&rdquo我倏地擰過頭，憎恨的看着他，尖叫，&ldquo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通知葉赫！害姑姑白白空等一場&hellip&hellip你根本就是蓄意欺騙我們每個人！&rdquo &ldquo東哥&mdash&mdash&rdquo努爾哈赤一聲厲喝，&ldquo我為何要騙你？是那林布祿不肯讓他母親到建州來看女兒，他擔心我是假借孟古姐姐的病情，企圖要挾他母親做人質！你若不信，你去問他&mdash&mdash&rdquo他伸指一瞪眼，&ldquo你過來！你過來告訴她，你是誰！&rdquo 那男子早被他吓破了膽，叫了聲：&ldquo媽呀！&rdquo面無人色的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一旁的皇太極恨極，飛起一腳踢中他的胸口，将他踩在腳下：&ldquo那林布祿！那林布祿&mdash&mdash&rdquo他咬着牙，目露兇光，滿臉殺氣，這樣的皇太極當真叫人看了神魂俱碎，&ldquo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格格救命！布喜娅瑪拉格格救命！&rdquo那男子哀嚎着向我爬了過來，&ldquo奴才名叫南太，是側福晉乳母的丈夫&hellip&hellip是貝勒爺叫奴才來的，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啊！格格您救救我&hellip&hellip念在是同族的份上，求求您向淑勒貝勒爺求求情！啊&mdash&mdash奴才這條命要死在他們父子手上了&hellip&hellip嗚&hellip&hellip格格&hellip&hellip小爺，您饒過奴才吧&hellip&hellip&rdquo 皇太極不依不饒的追着南太暴打，發瘋般邊打邊罵那林布祿，雙眼布滿血色，神情幾近癫狂。
&ldquo皇太極！&rdquo我害怕得内心直顫，撲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他，&ldquo别打了&hellip&hellip冷靜下來！皇太極&hellip&hellip你不要這個樣子！求求你，不要這個樣子！&rdquo 我雙手牢牢圈緊他，無論他如何咆哮怒吼，我隻是不放。
皇太極掙紮了一會後，終于慢慢安靜下來，我看着他，卻發現他雙眼泛紅，竟是傷心欲絕的流下淚來。
心裡因為他的眼淚狠狠的被刺得一陣悸痛。
皇太極&hellip&hellip可憐的皇太極！ &ldquo砰&rdquo地聲，葛戴面無人色的撞在門框上，身子倚着門扉軟軟滑下：&ldquo不&hellip&hellip不好了&hellip&hellip側福晉&hellip&hellip她&hellip&hellip&rdquo 懷裡的身體猝然僵硬如鐵，沒等我反應過來，努爾哈赤已沖出門去，緊接着皇太極掙開我，跌跌撞撞的也跑了出去。
剩下我渾身打着冷顫，竟是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我茫然的看着葛戴，葛戴也看着我，她眼淚汪汪，鼻頭通紅，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去。
孟古姐姐&hellip&hellip孟古姐姐&hellip&hellip難道你真的忍心撇下你年幼無依的兒子，撒手而去嗎？ 我乏力的癱坐在地，霎那間，心裡面像是被人掏盡了，空空蕩蕩的。
&ldquo格格救命&hellip&hellip格格救命&hellip&hellip&rdquo南太連滾帶爬的匍匐到我腳邊，神情凄烈惶恐到了極至，&ldquo格格一定要救奴才，待會兒他們父子回來&hellip&hellip奴才生受不起&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林布祿叫你來做什麼呢？&rdquo我呆呆的看着他，心裡酸痛，&ldquo他叫你來做什麼呢？你來與不來又有什麼用？&rdquo &ldquo真不是奴才的錯！貝勒爺打發奴才來時就隻吩咐了一句話，奴才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呢。
爺就說：&lsquo你去瞧瞧，孟古姐姐死了沒？&rsquo&hellip&hellip&rdquo 轟隆&mdash&mdash 一道閃電劈在屋脊上，南太竟吓得驚跳起來。
雷聲方過，忽然主屋那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緊接着一片震天的哭聲響徹整個院落。
我眼前一暗，昏昏沉沉間聽見葛戴在我身邊嚎啕大哭。
勉強定了定神，我撐起兩條不斷哆嗦的腿，搖搖晃晃的站起，悲哀的冷笑：&ldquo你&hellip&hellip可以回去告訴那林布祿了&mdash&mdash孟古姐姐死了！他以後可以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利用他的妹妹來算計他了！&rdquo 心痛得快無法呼吸了！ 可憐的、可悲的孟古姐姐啊！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見的親人哪，你牽挂了整整十五年的親人&hellip&hellip &ldquo格格！&rdquo &ldquo扶我到姑姑那裡去&hellip&hellip我要送送她&hellip&hellip&rdquo 萬曆三十一年九月，年僅二十八歲的葉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風雨飄搖中帶着滿腔的遺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
因孟古姐姐在赫圖阿拉除了皇太極與我之外，再無親人，是以第一晚守靈我當仁不讓的留了下來。
努爾哈赤原是要求我回去，我挂念皇太極，自然不願。
他派人催了兩三次未果，到得寅時二刻，竟帶了三名親随奴才親自來了。
昏暗的靈堂後，孟古姐姐安安靜靜的盛裝躺在木榻上，頭朝西，腳朝東，頭前擺了一盞燈油，屋内唯一的光亮就來自于此。
海真跪在靈前，嗚嗚的悲泣，皇太極全身缟素，跪在一側，表情木讷。
努爾哈赤的腳步聲沙沙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