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珍重 烏拉 鳴镝 退兵 心殇 三年 允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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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裡未及喊出，便聽慘叫聲已然響起。
對面兩根木樁中間，娥恩哲□着雪白的肩背，上身僅着了一件肚兜，雙手凄凄慘慘的被吊在木樁上。
布占泰再次搭箭拉弓，一旁面色慘白的穆庫什再也忍受不住，身子微微抽搐，眼一翻竟仰天倒在額實泰懷裡。
額實泰仍是一語不發，然而面容憔悴，與昨日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别。
&ldquo嗚&mdash&mdash&rdquo帶響的蒼頭箭再次射出。
光秃秃的箭頭戳中娥恩哲白嫩的肌膚，在她背上留下一點鮮紅的印記，然後啪嗒落在地上。
滿地的蒼頭箭羽，娥恩哲的背上已是傷痕累累，圓點的紅印帶着一絲的血痕遍布肩背。
布占泰的箭法使得極有技巧，每次都射她不同的部位，讓她痛楚難當，卻又絕不至于折磨死去。
我捂住嘴唇，哆嗦着。
這算什麼？幹巴巴的特意找人叫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就算是在替我報仇了麼？他在做什麼？以如此殘忍的手法去折磨一個弱質女流，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的妻子&mdash&mdash虐妻！他到底&hellip&hellip算得上是哪門子的男人？！ &ldquo咻&mdash&mdash&rdquo&ldquo啪！&rdquo箭羽跌落，可娥恩哲已然不會吭聲，她耷拉着腦袋，手腕處被繩索勒得血紅，纖細的身子在炎熱的夏風中如蒲草般輕微漂蕩。
&ldquo夠了&hellip&hellip夠了&hellip&hellip&rdquo好半天，我才找回我自己的聲音，顫抖着大叫：&ldquo夠了！&rdquo 布占泰停下手，将鐵弓換到右手，輕輕朝左手掌心裡吹了口氣：&ldquo東哥，這是家事！家有家規&hellip&hellip你莫插手！&rdquo 額實泰終于動容變色，猛地從斜刺裡沖出，跪在布占泰跟前，抱住他的雙腿，悲痛欲絕的叫道：&ldquo爺！您還不如拿弓弦直接絞死妹妹，爺的右手箭妹妹已然受不了，您若是換成左手，還不如直接賜她一死，免了她的活罪吧！&rdquo &ldquo滾開&mdash&mdash&rdquo布占泰憤怒的擡腳将額實泰踢出老遠，&ldquo就是你這賤人平時教唆的，你以為我就不會收拾你了麼？&rdquo左手将弓弦拉滿，蒼頭箭直接瞄準她的腦門。
我吓得全身直冒冷汗。
素聞布占泰箭法如神，有個别号稱之為&ldquo何叱耳&rdquo，滿語的意思乃是左弓。
也就是說他不僅能和正常人一般右手挽弓射箭，還能左右開弓，而左手比右手更加靈活有力。
如果換個現代點的說法，那布占泰九成九是個左撇子！ &ldquo貝勒爺！&rdquo穆庫什不知何時竟然醒了，醒來卻恰好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忍不住尖叫，連滾帶爬的匍匐過來，&ldquo爺！求求您！我們知錯了！求您饒了姐姐們這一回吧！爺，您要罰便罰我吧！&rdquo &ldquo你們一個都跑不了！&rdquo布占泰滿腔愠怒。
我忽然發覺他這不隻是單純的在為了我而發洩怒火，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其實是在借着這愛新覺羅家的三個女兒在發洩對努爾哈赤，以及建州的強烈不滿和憤慨！一如&hellip&hellip當年被圈禁于費阿拉城梅園之内，這在他心中必然留下深刻陰影，成為伴随他終身最隐晦的傷痛和侮辱！ 他不過是伺機尋了這個古怪的理由得以發洩私憤罷了！ 弓箭從額實泰的額頭撤開，忽然箭頭一轉，竟是&ldquo嗖&rdquo地下朝昏迷中的娥恩哲射去。
當時我已離得娥恩哲很近，事發突然，我連想都沒想清楚，就任由動作先行于大腦一步，轉身搶撲在娥恩哲的背上。
&ldquo哎！&rdquo我低低的喊了聲，疼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
&ldquo東哥&mdash&mdash&rdquo身後的布占泰激動的大叫一聲，嘩地扔掉弓箭，飛步向我奔來，&ldquo東哥！為何如此沖動，要替這賤人擋箭？方才有多危險，你可知道？真真吓死我了！&rdquo 有多危險我是不清楚，然而我卻清楚方才那枝蒼頭箭已然射中了我的肩胛骨，傷處此刻正一陣一陣的隐隐抽痛，痛徹心肺。
我也隻剩下張着嘴吸氣的份兒，根本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了。
布占泰的那記左弓蒼頭箭，硬生生的撞裂了我的肩胛骨，大夫給開了藥方，雖不至于大熱天的要上夾闆，卻嚴密叮囑不可亂動，以免骨頭難以長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正好以此為借口，将婚禮一壓再壓，最後日期隻得拖延至九月末。
然而九月初，便聽說娥恩哲因不堪丈夫羞辱，居然從烏拉城裡逃跑了，布占泰因此大發雷霆，将額實泰和穆庫什關進了牢裡。
局勢開始緊張起來，不用多問，整個烏拉城已彌漫出一種壓抑的氣氛。
九月中，布爾杭古忽然到了，我不清楚他們這些男人攪在一起到底商議了些什麼計策，隻是清楚的知道烏拉的太平日子挨不長了。
如果我被許嫁烏拉是個媒子，那麼娥恩哲受了鳴镝之辱後逃回建州，将成為努爾哈赤攻打烏拉的導火索。
于是，我躲在房裡每天數着日子開始倒計時&hellip&hellip 萬曆四十年九月廿二，努爾哈赤親率三萬大軍，借口布占泰屢背盟約和以鳴镝射侄女娥恩哲，急速向烏拉進兵。
七天後大軍抵達烏拉境内，沿着烏拉河而下，直逼烏拉城，隔河列陣。
布爾杭古原想回葉赫搬救兵，可是沒等他走成，建州大軍已然壓境。
烏拉城内慌成一團，布占泰占據有利地形，避而晝出夜伏，安養兵力，欲借疲勞戰來拖垮建州兵卒。
然而未出三日，建州改變戰術，竟而突襲攻占了烏拉城周圍各個小城，又将沿河六城的房屋、谷物、糧草盡數放火焚毀。
烏拉城自此被徹底孤立無援。
布占泰心急如焚，連日來的不眠不休，已将他弄得形容憔悴，疲憊不堪。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跟前，悲涼的望着我，&ldquo我該怎麼辦？&rdquo 很突兀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問的太大，答案也太重，我無語，隻是将手放在膝蓋上默默的垂下頭。
寂靜的房間内，我坐着，他站着，兩人彼此間都不說話。
&ldquo東哥！&rdquo他忽然顫聲喊我，&ldquo可否讓我抱抱你？&rdquo 我茫然擡頭，他表情悲痛，眼底閃爍着無奈的光芒，于是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沉了沉，不怒反笑：&ldquo怎麼辦&hellip&hellip爺早有定奪，何必再來問我？&rdquo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累了，想歇會兒。
爺若有召喚，東哥也好打起精神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忽然沖過來，單膝跪地，強勁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摟住了我，我掙了掙，無奈下也隻得任他抱了，&ldquo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 又是&hellip&hellip對不起？！似乎這聲&ldquo對不起&rdquo已然有很多很多人跟我一再的提起，可是他們到底哪裡對不起我了？為何明知會&ldquo對不起&rdquo我，卻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傷害我？ 我是真的累了&hellip&hellip心太累！已然承載不起太重的東西！ 翌日，布占泰派遣部将英巴海乘船至對岸建州軍營，請求和解。
努爾哈赤未予理睬，竟将英巴海轟了出來。
之後連續三日，烏拉派了三次使者求和，均被拒。
第四日，布占泰出現在我房門口，身後跟了一隊全副铠甲的侍衛。
滿屋子的丫頭吓得噤若寒蟬，我平靜的将懷裡逗弄玩耍的一隻小貓趕了下去，撣了撣長袍光滑而又冰冷的綢緞面料，仰頭對布占泰一笑：&ldquo這便要去了麼？好！&rdquo頓了頓，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譏诮的問道，&ldquo爺希望東哥如何妝容呢？是慘不忍睹，還是凄楚可憐？&rdquo 布占泰繃緊了面皮，一聲不吭。
我哈哈大笑，笑聲裡鼻子微微一酸，我刻意忽視這份悲痛，大咧咧的朗聲說：&ldquo那好&hellip&hellip就這麼着，咱們走吧！&rdquo 布占泰轉身疾走，腳步快得出奇。
他帶來的那隊侍衛裡有個叫拉布泰的人跨了出來，恭身向我打千：&ldquo格格&hellip&hellip得罪了！&rdquo說罷，右手輕輕一揮，身後有人拿了條指粗的繩索出來，利落的将我雙手反綁于身後。
我疼得咧嘴吸氣，拉布泰斥道：&ldquo笨蛋，動作輕點！&rdquo那人吓得手一哆嗦，反将繩結抽得愈發緊了。
跟着他們一路繞出城，然後乘了一葉扁舟，船身不大，統共隻能裝個七八個人，除了我和艄公以外，布占泰一共隻帶了喀爾瑪、拉布泰等六名親随。
嘩嘩的水流聲自船側湍急而過，我忽然冒出個傻念頭，如果就此一頭栽下河去，不知道那滋味又是如何？應該不會太難受吧&hellip&hellip 傾過身子，我望着渾濁的河水癡癡發怔。
&ldquo爺，快到了！&rdquo拉布泰小聲提醒。
&ldquo嗯。
&rdquo布占泰點頭。
然後拉布泰稍一示意，立即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的拉起了我，将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ldquo小心些，可别當真傷了她&hellip&hellip&rdquo布占泰有些猶豫，但眼神始終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
&ldquo奴才們自有分寸，爺放心！&rdquo &ldquo什麼人&mdash&mdash&rdquo冷不防河對岸傳來一聲厲喝，十多名小兵手持長槍，沿着河堤奔走。
拉布泰急忙朗聲說道：&ldquo海西烏拉部首領貝勒求見建州淑勒貝勒！&rdquo 這句話剛說完，那頭已有人朗聲大笑：&ldquo是布占泰那老小子來了？我來瞧瞧可真&hellip&hellip&rdquo這聲音耳熟得讓人熱淚盈眶，我扭頭看去，隻見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大将騎馬奔至岸邊，雖然隔得遠了些，卻仍可從體型上清楚的辨認出來。
&ldquo扈爾漢！&rdquo我脫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蓋住我的聲音，岸邊的扈爾漢頓住了馬步，錯愕的嚷道：&ldquo是&hellip&hellip東哥格格？是東哥格格麼？當真是你&mdash&mdash他娘的！布占泰，你小子想做什麼？捆個娘們當人質，你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rdquo 布占泰臉色鐵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鼻翼翕張，情緒有點不穩但終于沒有吭聲。
得得得&hellip&hellip一陣馬蹄驟響，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下竟有一匹烏骓寶馬負着主人，連人帶馬一塊躍下河來。
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馬腹&hellip&hellip 眸瞳漸漸濕潤、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斷晃動，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刹那間滲入我的五髒六腑，痛得我快無法呼吸，心底隐埋至深的傷疤猶如重新被活生生的揭開，咝咝的抽搐疼痛。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馬背上的人影漸漸回複清晰，隔了七八米遠，那聲歎息似的呼喚裡飽含了太濃的情感，傳到我耳裡，竟讓我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ldquo皇太極！&rdquo布占泰冷冷的話語在我耳邊炸響。
他這一聲喊，也終于将我給震醒。
&ldquo布占泰！&rdquo皇太極臉色微白，烏黑冰冷的眼眸與他微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間，那抹極具氣勢的懾人煞氣靜靜的在他身上彌散開來。
這一刻的皇太極，冰冷得叫人心裡發怵！ &ldquo布占泰&mdash&mdash&rdquo一片混亂的馬蹄聲在對岸響起，正黃旗的旗幡迎風飛揚，努爾哈赤一馬當先立在岸邊，握着馬鞭的手筆直有力的指了過來，&ldquo布占泰，先時擒你在陣上，我赦你不殺，寬釋出來，厚養款待，扶為烏拉領主，又以我愛新覺羅氏三女配你為妻。
今日你欺騙蔑視我建州，七次違背盟誓，掠奪我屬部虎爾哈&hellip&hellip&rdquo一連串的指責如重錘般砸來，布占泰隻是面不改色，昂然挺直的站在船頭。
努爾哈赤語音一轉，雖然距離遙遠，我卻似能感覺到他火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滾了一圈，而後繼續大聲怒斥：&ldquo而今&hellip&hellip你竟意欲強娶我所聘之葉赫女子，且以蒼頭箭辱射我侄女。
俗語有雲，&lsquo甯削其骨，莫毀其名。
&rsquo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還能容你猖狂無禮？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恥大辱！&rdquo 我目光緩緩從努爾哈赤身上移開，略為往邊上偏過，身子猛地一顫，下颌涼嗖嗖的觸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hellip&hellip古英巴圖魯&hellip&hellip他，竟也來了！ 心裡一陣恍惚，再回神看時，發現皇太極猶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的挺立在河裡。
此時已是九月末，河水雖未結冰，卻也刺骨寒冷。
那烏骓馬連打了兩個響鼻，哧哧噴着熱氣。
我心疼不已，千言萬語凝在喉間，百轉千折卻終是無法吐出一個字。
他紋絲不動，薄薄的雙唇堅毅的緊抿成一線，臉色愈發轉白，他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瞅着我。
不過僅僅幾米遠的間隔，我與他之間似乎伸手便能夠到，卻又仿佛隔得甚為遙遠&hellip&hellip 不知道布占泰和努爾哈赤隔河相對，到底交談的什麼，在這一刻我能感應到的，隻有他&hellip&hellip隻有一個他！ &ldquo老八！回來！&rdquo努爾哈赤的一聲催促，喚醒了我。
皇太極擰緊了眉頭，臉上閃過一絲痛楚複雜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勒缰繩，強硬的将馬首擰拉回轉。
烏骓馬在滾滾河流中蹚了回去，望着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裡抽搐，眼淚無聲的落下。
&ldquo布占泰！你記住了！我隻給你兩個月的時間！&rdquo努爾哈赤騎馬立在岸邊，周圍的建州将士開始向後退去，&ldquo兩個月後，你若不能兌現諾言，我照樣會率兵打來&mdash&mdash别以為我當真攻破不了你的烏拉城！你莫忘了，這烏拉河遲早是要結冰的！&rdquo 沿河的大隊人馬開始往後撤，我眼瞅着逐漸消失的那個身影，終于化作了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心裡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攪在一起，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ldquo真想不到&hellip&hellip&rdquo喀爾瑪大大的松了口氣，感慨，&ldquo果然不愧是第一美女，就連努爾哈赤那般驕傲無懼的人物，居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放下身段，應允退兵。
&rdquo &ldquo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rdquo布占泰的神情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蕭索，&ldquo回去吧。
趕着這兩個月，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們抓緊籌措呢。
&rdquo &ldquo格格，為何不同去？&rdquo綽啟鼐問我話時，我正趴在窗前用力掰着窗檐下凍結的冰柱玩，兩隻手凍得通紅，而我呼着滿口的白霧，卻是樂此不疲。
他見我不大理會，便又跨前一步，焦急的說：&ldquo我并非是說格格留下不好，隻是烏拉城一旦打起仗來，阿瑪未必能顧得了你！這裡&hellip&hellip太危險！&rdquo 我嗤聲輕笑，他含含糊糊的講了半天，難不成還以為我對布占泰情深意重，所以才決意留下與之共患難、同生死？ 真是笑話！我倒是想走，可是他老子肯麼？ 兩月前的那次短暫會面後，努爾哈赤将大軍留駐烏拉五天，在烏拉河邊鄂勒珲通呼瑪山下做木城屯兵千人。
之後建州與烏拉兩方首領貝勒在此五天内談妥和解退兵的條件，布占泰拒不承認鳴镝一事，努爾哈赤表示可以不加追究，但卻要烏拉拿出誠意，除了必須開放道路，以供貂皮、人參、東珠等物銷往撫順漢區外，還要布占泰将長子綽啟鼐以及十七大臣之子一齊送至建州為質。
被逼無奈下，布占泰隻得暫時應允了這一苛刻要求，以作緩兵之需。
待得建州撤兵，布占泰随即與布爾杭古
對面兩根木樁中間，娥恩哲□着雪白的肩背，上身僅着了一件肚兜，雙手凄凄慘慘的被吊在木樁上。
布占泰再次搭箭拉弓，一旁面色慘白的穆庫什再也忍受不住，身子微微抽搐，眼一翻竟仰天倒在額實泰懷裡。
額實泰仍是一語不發，然而面容憔悴，與昨日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别。
&ldquo嗚&mdash&mdash&rdquo帶響的蒼頭箭再次射出。
光秃秃的箭頭戳中娥恩哲白嫩的肌膚，在她背上留下一點鮮紅的印記，然後啪嗒落在地上。
滿地的蒼頭箭羽，娥恩哲的背上已是傷痕累累，圓點的紅印帶着一絲的血痕遍布肩背。
布占泰的箭法使得極有技巧，每次都射她不同的部位，讓她痛楚難當，卻又絕不至于折磨死去。
我捂住嘴唇，哆嗦着。
這算什麼？幹巴巴的特意找人叫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就算是在替我報仇了麼？他在做什麼？以如此殘忍的手法去折磨一個弱質女流，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的妻子&mdash&mdash虐妻！他到底&hellip&hellip算得上是哪門子的男人？！ &ldquo咻&mdash&mdash&rdquo&ldquo啪！&rdquo箭羽跌落，可娥恩哲已然不會吭聲，她耷拉着腦袋，手腕處被繩索勒得血紅，纖細的身子在炎熱的夏風中如蒲草般輕微漂蕩。
&ldquo夠了&hellip&hellip夠了&hellip&hellip&rdquo好半天，我才找回我自己的聲音，顫抖着大叫：&ldquo夠了！&rdquo 布占泰停下手，将鐵弓換到右手，輕輕朝左手掌心裡吹了口氣：&ldquo東哥，這是家事！家有家規&hellip&hellip你莫插手！&rdquo 額實泰終于動容變色，猛地從斜刺裡沖出，跪在布占泰跟前，抱住他的雙腿，悲痛欲絕的叫道：&ldquo爺！您還不如拿弓弦直接絞死妹妹，爺的右手箭妹妹已然受不了，您若是換成左手，還不如直接賜她一死，免了她的活罪吧！&rdquo &ldquo滾開&mdash&mdash&rdquo布占泰憤怒的擡腳将額實泰踢出老遠，&ldquo就是你這賤人平時教唆的，你以為我就不會收拾你了麼？&rdquo左手将弓弦拉滿，蒼頭箭直接瞄準她的腦門。
我吓得全身直冒冷汗。
素聞布占泰箭法如神，有個别号稱之為&ldquo何叱耳&rdquo，滿語的意思乃是左弓。
也就是說他不僅能和正常人一般右手挽弓射箭，還能左右開弓，而左手比右手更加靈活有力。
如果換個現代點的說法，那布占泰九成九是個左撇子！ &ldquo貝勒爺！&rdquo穆庫什不知何時竟然醒了，醒來卻恰好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忍不住尖叫，連滾帶爬的匍匐過來，&ldquo爺！求求您！我們知錯了！求您饒了姐姐們這一回吧！爺，您要罰便罰我吧！&rdquo &ldquo你們一個都跑不了！&rdquo布占泰滿腔愠怒。
我忽然發覺他這不隻是單純的在為了我而發洩怒火，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其實是在借着這愛新覺羅家的三個女兒在發洩對努爾哈赤，以及建州的強烈不滿和憤慨！一如&hellip&hellip當年被圈禁于費阿拉城梅園之内，這在他心中必然留下深刻陰影，成為伴随他終身最隐晦的傷痛和侮辱！ 他不過是伺機尋了這個古怪的理由得以發洩私憤罷了！ 弓箭從額實泰的額頭撤開，忽然箭頭一轉，竟是&ldquo嗖&rdquo地下朝昏迷中的娥恩哲射去。
當時我已離得娥恩哲很近，事發突然，我連想都沒想清楚，就任由動作先行于大腦一步，轉身搶撲在娥恩哲的背上。
&ldquo哎！&rdquo我低低的喊了聲，疼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
&ldquo東哥&mdash&mdash&rdquo身後的布占泰激動的大叫一聲，嘩地扔掉弓箭，飛步向我奔來，&ldquo東哥！為何如此沖動，要替這賤人擋箭？方才有多危險，你可知道？真真吓死我了！&rdquo 有多危險我是不清楚，然而我卻清楚方才那枝蒼頭箭已然射中了我的肩胛骨，傷處此刻正一陣一陣的隐隐抽痛，痛徹心肺。
我也隻剩下張着嘴吸氣的份兒，根本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了。
布占泰的那記左弓蒼頭箭，硬生生的撞裂了我的肩胛骨，大夫給開了藥方，雖不至于大熱天的要上夾闆，卻嚴密叮囑不可亂動，以免骨頭難以長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正好以此為借口，将婚禮一壓再壓，最後日期隻得拖延至九月末。
然而九月初，便聽說娥恩哲因不堪丈夫羞辱，居然從烏拉城裡逃跑了，布占泰因此大發雷霆，将額實泰和穆庫什關進了牢裡。
局勢開始緊張起來，不用多問，整個烏拉城已彌漫出一種壓抑的氣氛。
九月中，布爾杭古忽然到了，我不清楚他們這些男人攪在一起到底商議了些什麼計策，隻是清楚的知道烏拉的太平日子挨不長了。
如果我被許嫁烏拉是個媒子，那麼娥恩哲受了鳴镝之辱後逃回建州，将成為努爾哈赤攻打烏拉的導火索。
于是，我躲在房裡每天數着日子開始倒計時&hellip&hellip 萬曆四十年九月廿二，努爾哈赤親率三萬大軍，借口布占泰屢背盟約和以鳴镝射侄女娥恩哲，急速向烏拉進兵。
七天後大軍抵達烏拉境内，沿着烏拉河而下，直逼烏拉城，隔河列陣。
布爾杭古原想回葉赫搬救兵，可是沒等他走成，建州大軍已然壓境。
烏拉城内慌成一團，布占泰占據有利地形，避而晝出夜伏，安養兵力，欲借疲勞戰來拖垮建州兵卒。
然而未出三日，建州改變戰術，竟而突襲攻占了烏拉城周圍各個小城，又将沿河六城的房屋、谷物、糧草盡數放火焚毀。
烏拉城自此被徹底孤立無援。
布占泰心急如焚，連日來的不眠不休，已将他弄得形容憔悴，疲憊不堪。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跟前，悲涼的望着我，&ldquo我該怎麼辦？&rdquo 很突兀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問的太大，答案也太重，我無語，隻是将手放在膝蓋上默默的垂下頭。
寂靜的房間内，我坐着，他站着，兩人彼此間都不說話。
&ldquo東哥！&rdquo他忽然顫聲喊我，&ldquo可否讓我抱抱你？&rdquo 我茫然擡頭，他表情悲痛，眼底閃爍着無奈的光芒，于是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沉了沉，不怒反笑：&ldquo怎麼辦&hellip&hellip爺早有定奪，何必再來問我？&rdquo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累了，想歇會兒。
爺若有召喚，東哥也好打起精神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忽然沖過來，單膝跪地，強勁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摟住了我，我掙了掙，無奈下也隻得任他抱了，&ldquo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 又是&hellip&hellip對不起？！似乎這聲&ldquo對不起&rdquo已然有很多很多人跟我一再的提起，可是他們到底哪裡對不起我了？為何明知會&ldquo對不起&rdquo我，卻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傷害我？ 我是真的累了&hellip&hellip心太累！已然承載不起太重的東西！ 翌日，布占泰派遣部将英巴海乘船至對岸建州軍營，請求和解。
努爾哈赤未予理睬，竟将英巴海轟了出來。
之後連續三日，烏拉派了三次使者求和，均被拒。
第四日，布占泰出現在我房門口，身後跟了一隊全副铠甲的侍衛。
滿屋子的丫頭吓得噤若寒蟬，我平靜的将懷裡逗弄玩耍的一隻小貓趕了下去，撣了撣長袍光滑而又冰冷的綢緞面料，仰頭對布占泰一笑：&ldquo這便要去了麼？好！&rdquo頓了頓，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譏诮的問道，&ldquo爺希望東哥如何妝容呢？是慘不忍睹，還是凄楚可憐？&rdquo 布占泰繃緊了面皮，一聲不吭。
我哈哈大笑，笑聲裡鼻子微微一酸，我刻意忽視這份悲痛，大咧咧的朗聲說：&ldquo那好&hellip&hellip就這麼着，咱們走吧！&rdquo 布占泰轉身疾走，腳步快得出奇。
他帶來的那隊侍衛裡有個叫拉布泰的人跨了出來，恭身向我打千：&ldquo格格&hellip&hellip得罪了！&rdquo說罷，右手輕輕一揮，身後有人拿了條指粗的繩索出來，利落的将我雙手反綁于身後。
我疼得咧嘴吸氣，拉布泰斥道：&ldquo笨蛋，動作輕點！&rdquo那人吓得手一哆嗦，反将繩結抽得愈發緊了。
跟着他們一路繞出城，然後乘了一葉扁舟，船身不大，統共隻能裝個七八個人，除了我和艄公以外，布占泰一共隻帶了喀爾瑪、拉布泰等六名親随。
嘩嘩的水流聲自船側湍急而過，我忽然冒出個傻念頭，如果就此一頭栽下河去，不知道那滋味又是如何？應該不會太難受吧&hellip&hellip 傾過身子，我望着渾濁的河水癡癡發怔。
&ldquo爺，快到了！&rdquo拉布泰小聲提醒。
&ldquo嗯。
&rdquo布占泰點頭。
然後拉布泰稍一示意，立即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的拉起了我，将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ldquo小心些，可别當真傷了她&hellip&hellip&rdquo布占泰有些猶豫，但眼神始終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
&ldquo奴才們自有分寸，爺放心！&rdquo &ldquo什麼人&mdash&mdash&rdquo冷不防河對岸傳來一聲厲喝，十多名小兵手持長槍，沿着河堤奔走。
拉布泰急忙朗聲說道：&ldquo海西烏拉部首領貝勒求見建州淑勒貝勒！&rdquo 這句話剛說完，那頭已有人朗聲大笑：&ldquo是布占泰那老小子來了？我來瞧瞧可真&hellip&hellip&rdquo這聲音耳熟得讓人熱淚盈眶，我扭頭看去，隻見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大将騎馬奔至岸邊，雖然隔得遠了些，卻仍可從體型上清楚的辨認出來。
&ldquo扈爾漢！&rdquo我脫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蓋住我的聲音，岸邊的扈爾漢頓住了馬步，錯愕的嚷道：&ldquo是&hellip&hellip東哥格格？是東哥格格麼？當真是你&mdash&mdash他娘的！布占泰，你小子想做什麼？捆個娘們當人質，你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rdquo 布占泰臉色鐵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鼻翼翕張，情緒有點不穩但終于沒有吭聲。
得得得&hellip&hellip一陣馬蹄驟響，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下竟有一匹烏骓寶馬負着主人，連人帶馬一塊躍下河來。
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馬腹&hellip&hellip 眸瞳漸漸濕潤、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斷晃動，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刹那間滲入我的五髒六腑，痛得我快無法呼吸，心底隐埋至深的傷疤猶如重新被活生生的揭開，咝咝的抽搐疼痛。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馬背上的人影漸漸回複清晰，隔了七八米遠，那聲歎息似的呼喚裡飽含了太濃的情感，傳到我耳裡，竟讓我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ldquo皇太極！&rdquo布占泰冷冷的話語在我耳邊炸響。
他這一聲喊，也終于将我給震醒。
&ldquo布占泰！&rdquo皇太極臉色微白，烏黑冰冷的眼眸與他微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間，那抹極具氣勢的懾人煞氣靜靜的在他身上彌散開來。
這一刻的皇太極，冰冷得叫人心裡發怵！ &ldquo布占泰&mdash&mdash&rdquo一片混亂的馬蹄聲在對岸響起，正黃旗的旗幡迎風飛揚，努爾哈赤一馬當先立在岸邊，握着馬鞭的手筆直有力的指了過來，&ldquo布占泰，先時擒你在陣上，我赦你不殺，寬釋出來，厚養款待，扶為烏拉領主，又以我愛新覺羅氏三女配你為妻。
今日你欺騙蔑視我建州，七次違背盟誓，掠奪我屬部虎爾哈&hellip&hellip&rdquo一連串的指責如重錘般砸來，布占泰隻是面不改色，昂然挺直的站在船頭。
努爾哈赤語音一轉，雖然距離遙遠，我卻似能感覺到他火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滾了一圈，而後繼續大聲怒斥：&ldquo而今&hellip&hellip你竟意欲強娶我所聘之葉赫女子，且以蒼頭箭辱射我侄女。
俗語有雲，&lsquo甯削其骨，莫毀其名。
&rsquo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還能容你猖狂無禮？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恥大辱！&rdquo 我目光緩緩從努爾哈赤身上移開，略為往邊上偏過，身子猛地一顫，下颌涼嗖嗖的觸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hellip&hellip古英巴圖魯&hellip&hellip他，竟也來了！ 心裡一陣恍惚，再回神看時，發現皇太極猶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的挺立在河裡。
此時已是九月末，河水雖未結冰，卻也刺骨寒冷。
那烏骓馬連打了兩個響鼻，哧哧噴着熱氣。
我心疼不已，千言萬語凝在喉間，百轉千折卻終是無法吐出一個字。
他紋絲不動，薄薄的雙唇堅毅的緊抿成一線，臉色愈發轉白，他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瞅着我。
不過僅僅幾米遠的間隔，我與他之間似乎伸手便能夠到，卻又仿佛隔得甚為遙遠&hellip&hellip 不知道布占泰和努爾哈赤隔河相對，到底交談的什麼，在這一刻我能感應到的，隻有他&hellip&hellip隻有一個他！ &ldquo老八！回來！&rdquo努爾哈赤的一聲催促，喚醒了我。
皇太極擰緊了眉頭，臉上閃過一絲痛楚複雜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勒缰繩，強硬的将馬首擰拉回轉。
烏骓馬在滾滾河流中蹚了回去，望着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裡抽搐，眼淚無聲的落下。
&ldquo布占泰！你記住了！我隻給你兩個月的時間！&rdquo努爾哈赤騎馬立在岸邊，周圍的建州将士開始向後退去，&ldquo兩個月後，你若不能兌現諾言，我照樣會率兵打來&mdash&mdash别以為我當真攻破不了你的烏拉城！你莫忘了，這烏拉河遲早是要結冰的！&rdquo 沿河的大隊人馬開始往後撤，我眼瞅着逐漸消失的那個身影，終于化作了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心裡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攪在一起，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ldquo真想不到&hellip&hellip&rdquo喀爾瑪大大的松了口氣，感慨，&ldquo果然不愧是第一美女，就連努爾哈赤那般驕傲無懼的人物，居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放下身段，應允退兵。
&rdquo &ldquo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rdquo布占泰的神情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蕭索，&ldquo回去吧。
趕着這兩個月，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們抓緊籌措呢。
&rdquo &ldquo格格，為何不同去？&rdquo綽啟鼐問我話時，我正趴在窗前用力掰着窗檐下凍結的冰柱玩，兩隻手凍得通紅，而我呼着滿口的白霧，卻是樂此不疲。
他見我不大理會，便又跨前一步，焦急的說：&ldquo我并非是說格格留下不好，隻是烏拉城一旦打起仗來，阿瑪未必能顧得了你！這裡&hellip&hellip太危險！&rdquo 我嗤聲輕笑，他含含糊糊的講了半天，難不成還以為我對布占泰情深意重，所以才決意留下與之共患難、同生死？ 真是笑話！我倒是想走，可是他老子肯麼？ 兩月前的那次短暫會面後，努爾哈赤将大軍留駐烏拉五天，在烏拉河邊鄂勒珲通呼瑪山下做木城屯兵千人。
之後建州與烏拉兩方首領貝勒在此五天内談妥和解退兵的條件，布占泰拒不承認鳴镝一事，努爾哈赤表示可以不加追究，但卻要烏拉拿出誠意，除了必須開放道路，以供貂皮、人參、東珠等物銷往撫順漢區外，還要布占泰将長子綽啟鼐以及十七大臣之子一齊送至建州為質。
被逼無奈下，布占泰隻得暫時應允了這一苛刻要求，以作緩兵之需。
待得建州撤兵，布占泰随即與布爾杭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