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辰 長談 遷都 成人 夙願 薨逝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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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隻有我的阿瑪才會編得出來。

    可就是這個從來沒真正關心過我,隻會對我說這些蠢話的阿瑪,卻在我七歲那年被我的族人殺死了,叔祖父興尼牙要奪位,不僅殺了我阿瑪,還殺了我的哥哥&hellip&hellip我額娘被他們搶了去,我因為才七歲,渺小又不起眼,因而得以僥幸逃過一劫,可終日惶惶不安,度日如年,直到額其克布占泰返回烏拉&hellip&hellip他和我阿瑪一樣,不,甚至比我阿瑪更癡狂,他雖然已經有很多妻子了,可是他每日裡念念不忘的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你:布喜娅瑪拉!&rdquo 面對她近乎是發洩的指責,我唯有默然。

     每個人都有隐藏在背後不為人所知的一面,阿巴亥之所以有如今這般要強的性格,多半跟她的境遇有關。

     &ldquo&hellip&hellip額其克回來後沒多久,便說要把我許人,他說建州的淑勒貝勒是個有作為的大英雄。

    我不管英雄不英雄,我無論嫁給誰,都好過在烏拉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活着。

    我受夠那種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我要靠我自己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哪怕是用我的年輕,我的美貌,我的身體&hellip&hellip而且,我知道在費阿拉城裡有個女真第一美女,我想見識一下你到底是如何的美麗!&rdquo 見她說得咬牙切齒的,我淡淡一笑:&ldquo這不就見到了麼?很失望吧,我并不如你預想的那麼風光,美貌帶給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幸福&hellip&hellip&rdquo &ldquo為什麼你要拒絕可以輕易到手的幸福,而甯願&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

    &rdquo我打斷她,&ldquo那是你給自己定義的幸福&hellip&hellip卻也不見得就是真正的幸福。

    女人,并不是非得仰息着男人而活,這是我意識裡根深蒂固的信念,無法妥協,因為我并不屬于這裡。

    &rdquo &ldquo不屬于這裡?不屬于這裡?&rdquo她臉色慘白,喃喃的念着,&ldquo是了,你不稀罕呆在費阿拉,你也不稀罕做費阿拉的女主人。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rdquo &ldquo我想回家。

    &rdquo我輕輕的歎息,不管她到底能不能真正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隻是任由自己發洩壓抑許久的惆怅,&ldquo我想要自由&hellip&hellip&rdquo 窗外的藍天如此的明媚,空氣清新的令人迷醉,可這麼廣袤的空際,卻容納不了我一顆脆弱的心。

     小小的屋子裡一片沉寂,靜得無聲無息,窗外偶爾有小鳥飛過,羽翅撲閃的響聲讓我倍感無限向往。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 &ldquo嗯?&rdquo &ldquo你知不知道,爺昨兒個在殿上已當衆宣布,等他歸老之後,要将所有的妻妾兒女都歸二阿哥所有。

    &rdquo &ldquo啪&rdquo地聲,飛翔的鳥兒不知何故,竟一頭撞在窗棂上,摔落地去。

     我倏地轉身,愣愣的望定她。

     阿巴亥的臉色蒼白間透出一層淡淡的,透明的嫣紅,眼眸閃亮。

     眩暈感随之襲來。

     女真人婚配盛行&ldquo轉房&rdquo之俗,即所謂的父死則妻其母,兄死則妻其嫂,叔伯死則徑亦如之。

    所以,努爾哈赤指明今後百年身故,由代善接收妻妾本無可厚非,這也原已在我意料之中,可是&hellip&hellip為何阿巴亥會有如此柔和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我心驚肉跳! &ldquo你&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rdquo我喃喃的吐出兩個音,竟覺如鲠在喉,艱澀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少頃,她臉上神色收起,又恢複成雍容華貴的側福晉,沖我含蓄一笑:&ldquo我回去了。

    爺交待的事,我也做完了&hellip&hellip&rdquo她頓了頓,又加了句,&ldquo你放心,他問起時,該說的我便說,不該說的絕不會多嘴。

    &rdquo 我嗤地一笑:&ldquo側福晉也請放寬心,東哥亦是如此。

    &rdquo 她含笑點點頭,轉身走了。

     等她走後,葛戴靈巧的蹭進屋來。

    我看看她,又擡頭看看窗外的天,忽歎:&ldquo恐怕要變天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會啊。

    &rdquo她困惑的說,&ldquo今天天氣很好啊,不可能會下雨的。

    &rdquo &ldquo隻怕現在無妨,卻難免今後&hellip&hellip&rdquo &ldquo格格在說什麼呀?奴婢都聽不懂了。

    &rdquo &ldquo聽不懂才是有福之人&hellip&hellip你傻愣着幹嘛,我要的點心呢?&rdquo 她空着兩隻手,呆了呆,才叫:&ldquo呀!我給忘廚房了&hellip&hellip&rdquo 明萬曆三十一年,正月初一。

     昨日除夕夜的晚宴,我照例推辭不去,可是沒想到天方蒙蒙亮,竟被人吵醒。

    一道身披绛紅色的羽緞鬥篷的影子,掀了厚厚的棉簾子直闖了進來,在我跟前一晃: &ldquo還窩在炕上做什麼?快起來跟了我去。

    &rdquo 我懶懶的隻是不動,連眼也懶得睜:&ldquo别處玩去吧,我再睡會兒&hellip&hellip&rdquo &ldquo呵。

    &rdquo他笑,&ldquo敢情是把我當成老八那小子了麼?快起來看看我是誰?&rdquo &ldquo管你是誰。

    &rdquo一股冰涼冰涼的寒氣往我捂緊的被角裡直鑽,嗖地抓住了我的一隻腳,我嘶地抽氣,拼命蹬腿,尖叫,&ldquo搞什麼&hellip&hellip&rdquo 雙眼睜開,話卻隻喊出了一半,炕頭上坐着眼眉帶笑、英姿飒爽的男人竟然是努爾哈赤。

     我縮回腳,磨蹭着坐起身,仍是用棉被将身子裹得緊緊的。

     &ldquo爺怎麼來了?&rdquo &ldquo快些起來,帶你去瞧好東西。

    &rdquo &ldquo狩獵麼?沒意思,我不想去。

    &rdquo 他今天興緻頗高,竟不在意,扭頭對一旁的葛戴吩咐:&ldquo去!伺候你主子穿衣。

    &rdquo 葛戴不敢不從,磨磨蹭蹭的過來替我穿衣,我邊打哈欠邊推被子,瞥眼見他仍是大馬金刀的坐在房内,不禁來氣:&ldquo麻煩爺先回避!&rdquo &ldquo架子越發大了!&rdquo他站了起來,卻沒出門,反近身湊了過來,&ldquo要不爺替你穿吧。

    &rdquo 這下子倒讓我警覺起來,今兒個努爾哈赤實在是反常得太奇怪了。

     一會兒穿戴妥當,我自讓葛戴替我梳頭,他站在我身後,手裡撫着我領子上的一團火紅色的裘皮,問:&ldquo這火狐狸皮子倒是件稀罕物。

    老大送的還是老二送的?嗯,老大送的你不會穿身上,多半是老二&hellip&hellip&rdquo 我使勁白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ldquo這是八阿哥孝敬我的。

    &rdquo打從皇太極五歲起送了我第一張火狐皮毛,以後每年他都會送一張來,都說火狐狸難找,可要活捉而不損及皮毛更是難得。

    于是我格外珍惜,藏了這些年,湊了五張整皮子,去年冬見葛戴會裁衣,便讓她給我制了件短皮上衣,但衣樣子卻按着我的意思做得極具現代感,竟有些類似于男人穿的馬褂子,幸而是在家穿,外人想瞧也瞧不着,也免去不少麻煩。

     &ldquo皇太極這小子也算是真有孝心了。

    &rdquo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後,驚羨的打量着我,随口道,&ldquo這幾日孟古姐姐病了,他日夜守在榻前,不眠不休,端茶奉水&hellip&hellip我的兒子裡,也就屬他最有孝心。

    &rdquo &ldquo姑姑病了麼?&rdquo我詫異的回頭。

     &ldquo不是什麼大病,女人家動不動就愛頭疼腰酸的,她身子又弱,往年一到冬天總也容易得病。

    &rdquo他沒在意的随口回答,一把将我從凳子上拖起,&ldquo走!走!帶你出去透透氣!&rdquo 我百般不願:&ldquo我要去瞧姑姑。

    &rdquo &ldquo一會去,一會回來後再去&hellip&hellip&rdquo不由分說,将我生拉硬拽的拖出門。

     隻精略的帶了正黃旗下的十餘名小兵随扈,努爾哈赤便帶着我離開費阿拉城,縱馬馳騁。

    我因騎術不佳,平時就很少獨騎,現如今更是隻能坐在努爾哈赤身前,抓着馬鬃閉氣。

     刺骨寒風刮在我臉上,痛得猶如刀割,甚至眼睛也隻能眯成一道縫,完全無法領略到騎乘的樂趣,這種滋味真好比大冬天騎摩托車不戴頭盔,豈是一個&ldquo冷&rdquo字可以說得。

     努爾哈赤卻是興奮得不住大笑,時不時還吼上一嗓子。

     到最後我隻能彎腰低頭,雙臂緊緊摟住馬脖子,任它颠得我頭暈眼花,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約莫熬了兩個多時辰,隻聽身後&ldquo籲&rdquo地聲勒馬,然後我身子猛地騰空,穩穩的被人抱下馬背。

    腳踩在實地上好一會,我隻是捧着頭茫然的找不着北。

     &ldquo看&mdash&mdash&rdquo忽聽身旁努爾哈赤帶着萬分驕傲的對我喊了聲。

     我踉踉跄跄的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轉身,然後&hellip&hellip驚呆。

     碧波藍天下,一座巍巍古城坦承在我腳下,灰瓦白牆,依山傍水,風景獨美。

    百餘萬平米的占地面積,着實令人咋舌&hellip&hellip &ldquo紫&hellip&hellip紫禁城?&rdquo明知道不可能,但我仍是顫顫的問了個白癡問題。

     &ldquo哈!你見過紫禁城麼?那是大明皇帝住的宮殿,不過&hellip&hellip我努爾哈赤住的也不賴!&rdquo他俯首指着遠處山腳下的城堡,細細述說,&ldquo這是給你的禮物,從你去年生日那天起,我命人在這裡壘下第一塊磚&hellip&hellip這是給你,葉赫那拉布喜娅瑪拉的生日禮物&mdash&mdash赫圖阿拉城!&rdquo &ldquo砰噔!&rdquo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剛才騎馬的眩暈感沒有消退,還是被他的豪言壯語給吓的,總之,我徹底傻眼了。

     &ldquo東哥!東哥!&rdquo他趕忙抱我起來,&ldquo怎麼了?&rdquo &ldquo這份禮&hellip&hellip&rdquo我臉孔抽搐,尴尬的笑,&ldquo未免太大了,我能不能不要?&rdquo &ldquo東哥!&rdquo他警告的瞪了我一眼。

     于是,我隻得起身行了個禮:&ldquo謝爺的賞。

    &rdquo 名義上說是送我的,總不可能真讓我一個人住那麼大一座城池吧?我涼涼的在心底冷笑,不過是借花獻佛,他倒當真會順水送人情。

     &ldquo過完年,我便讓所有人從費阿拉城搬過來&hellip&hellip&rdquo 果然吧,我可一點都沒猜錯,之前真是被他吓壞腦子了。

     我轉身找馬。

     &ldquo哪去?&rdquo &ldquo回去,看姑姑。

    &rdquo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這人特沒情趣,倒叫爺失望了。

    &rdquo我不冷不熱的回答,仍是規規矩矩的行禮,&ldquo爺明兒個還可以帶福晉們來,我想她們會很樂意聽爺這麼說。

    &rdquo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他氣得臉都青了,方才的歡喜和興奮一掃而空,&ldquo你是真的就一點也不稀罕我對你的好?&rdquo &ldquo爺愛對誰好,那是爺的權力。

    &rdquo 他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擡起頭來看着他,&ldquo這可是你說的&hellip&hellip你等着,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當真我的寵愛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可怕。

    你不稀罕,你不稀罕&hellip&hellip&rdquo他手指微顫,倏地放開我,将我一把抱上馬背,然後他也跨了上來。

     &ldquo回去!&rdquo他厲喝一聲,勒轉馬首。

     馬蹄得得響起,身後的小兵們不敢懈怠的緊随其後。

     赫圖阿拉城分内外兩城,城垣由土、石、木雜築而成。

     内城四四方方,東西南北長寬各為五百多米,占地二十幾萬平米,外城同樣是四方型,邊長約為一千三百多米,占地一百五十幾萬平米。

     明萬曆三十一年正月末,建州兩萬餘戶人丁由費阿拉城遷入赫圖阿拉。

     自此,我結束了在費阿拉近十年的生活,由一座枯燥乏味的牢籠搬到了另外一座更大、更奢侈,卻也更重樓深鎖的豪華大監獄。

     孟古姐姐的病并沒有像努爾哈赤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開春過後,她的病情非但沒有減輕半分,反而加重了許多。

    大夫們開出的方子上無非也就說些模棱兩可的話應付着,不過來去總是什麼心情郁結,痼疾沉疴&hellip&hellip最後總結來總結去,說是因為年初搬動了住處,環境不适所緻,需加倍安心調養。

     這可真是可憐了皇太極。

    他作為阿哥,原有自己單獨的住處,但為了就近照顧母親,便将睡鋪草草的搬到了孟古姐姐住處的西下屋。

     可西下屋原是配給下人住的,家居簡陋粗糙,冬天沒暖炕,僅靠屋子裡薰爐子取暖。

    轉眼春去夏至,屋子裡又熱得跟蒸籠一樣,閉不透氣,原以為孟古姐姐的病總會慢慢好起來,可誰知偏一無起色,于是他在那西下屋一住便是四五個月。

     搬來赫圖阿拉的時候,努爾哈赤給我安置了間别殿,僅是仆婦丫頭便塞了二十幾人,可是我覺得這屋子奢侈得簡直不像是給人住的。

    偏巧孟古姐姐住處邊上有間院落空着,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帶着葛戴一幹打從費阿拉就跟着我的嬷嬷丫頭搬了過去。

     與孟古姐姐毗鄰而居,倒是彼此間多了許多照應。

     這一日,一貫晚起的我竟早早的醒了,在床上翻覆良久,再難續夢,索性起了個大早。

    用罷早飯後覺得無聊,便自然而然的帶着葛戴去瞧孟古姐姐。

     因為太早,值房的嬷嬷告訴我,側福晉和小主子都還沒起&mdash&mdash孟古姐姐難得能入眠安睡,我不便去吵她,凝想片刻,便打算去鬧皇太極。

     西下屋黑咕隆咚的,守夜的丫頭睡意朦胧的回我話,說昨晚上主子熬夜讀書直到三更才睡下。

     心裡莫名的湧起一股憐惜之情,真是難為他了,白天照常要習武練功,半點不得馬虎懈怠,一有空暇便又要在慈母跟前盡孝,他就跟個玩命轉的陀螺一樣,沒有半分停歇喘息的工夫。

     &ldquo噓&mdash&mdash你也下去歇着吧。

    &rdquo打發走守夜的小丫頭,原先想捉弄皇太極的心思早丢到爪窪國去了。

     我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床邊,屋内光線昏暗不明,因為天熱,皇太極□着上身,臉朝裡背朝外的躺着,涼被搭在他肚子上,下身穿了條月牙白的真絲長褲。

     我在他床前隻略略一坐,便覺得胸悶氣短,這屋子實在太不通風了,采光也不行。

    于是心念一動,伸手在他背上一觸,果然沾手冰涼,指尖滿是汗水,不禁又是感到一陣心疼,忙拾起床頭擱着的一柄蒲扇,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