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辰 長談 遷都 成人 夙願 薨逝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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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終仍是沒能如願。

     雖然我抗拒就醫,但在努爾哈赤&ldquo救得活賞,救不活死&rdquo的威脅下,那些醫官大夫們無一不戰戰兢兢,玩命似的二十四小時守着我。

     不僅如此,隔了兩重門,薩滿丁零當啷的念咒聲,時不時的在我脆弱的神經線上紮針&mdash&mdash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些薩滿在心理上有着一種不可抗拒的恐懼,他們每念一次咒,我刻意想昏迷的意識便清醒一分。

     如此,挨過了七八天,那些大夫們終于喜極而泣的告訴前來探病的努爾哈赤,東哥格格的性命已然無憂。

     看來宿命果然無法違背! 注定我無力在東哥命定離世之前做出逆天之舉!我注定要乖乖的在這個身體裡繼續留下來,飽受痛苦的煎熬折磨! 時年中,努爾哈赤始建旗制,設黃、紅、藍、白四旗。

     每三百女真壯丁編為一牛錄,首領為牛錄額真;五牛錄為一甲喇,首領為甲喇額真,統領一千五百人;五甲喇為一固山,首領為固山額真,一固山即為一旗,共七千五百人。

     各旗以不同旗色為标志。

     四旗中,正黃旗由努爾哈赤親領,餘下三旗任命舒爾哈齊為正藍旗旗主,長子褚英為正白旗旗主,次子代善為正紅旗旗主。

     四旗旗主的任命同時也意味着,代善由此開始踏入建州統治高層,參與時政,而他與褚英兄弟二人的角逐業已悄然拉開了帷幕。

     這&hellip&hellip正是我最最不願見到的! 轉眼秋去冬來,我的精神卻始終提不起來,葛戴每日都會扶我到院子裡曬太陽,給我說笑話兒逗樂,我卻很少再開口說話。

     努爾哈赤打那以後便沒來過,褚英來不來我不清楚,代善卻每日必至,隻是我從沒讓他進過屋。

     我知道我是狠心!但唯有對他狠心才是為了他好! 這期間皇太極偶爾也會過來探望。

     他的氣勢愈發冷峻逼人,孩童稚嫩的氣息正從他臉上緩緩褪去,逐漸露出少年特有的青澀俊朗。

    我清楚的意識到,這個孩子終于也将和褚英、代善一般漸行漸遠,最後被永遠留在原地的,唯有我一人而已。

     十一月中旬,努爾哈赤和烏拉那拉阿巴亥的婚禮辦得異常熱鬧和隆重。

    葛戴因是阿巴亥的堂姑姑,竟被臨時硬拉去充當了新娘的娘家人&mdash&mdash這個無理的要求實在做得有點過份,葛戴被侍衛帶走的時候,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來了,隻有我心裡隐隐有些猜悟到,這個不是阿巴亥的主意便是努爾哈赤的主意,想來無非是想借此向我炫耀示威。

     隔天葛戴回來後便搖着頭對我說,太過奢侈了,隻怕阿巴亥無福消受。

     我聽後隻是淡淡一笑。

    她有福無福那是她自己的事!各人隻管活各人的,畢竟能在這個世上按自己意願随性而活的女人實在是太少了! 完婚後半月,傳聞努爾哈赤竟再沒邁過其他福晉的房門,一味專寵于阿巴亥一人&mdash&mdash這下子栅内又像是被捅了蜂窩,我這平時門可羅雀的小地竟被那些女人輪番踩了個遍。

    原我還以為她們會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誰想那些失寵的女人們在新的目标出現後,竟又自動将我視作了她們的同盟軍。

     真真可笑至極! 我受不了她們頻繁的來騷擾我,勉強忍了數日,終于在某日晨起後,思量再三,喚葛戴替我遞了個口訊給努爾哈赤,讓他約束好自己的大小老婆,别再來煩我。

     可誰曾想,方過三日,便聽說努爾哈赤竟撇下百般恩寵的側福晉烏拉那拉氏,帶着貢品到北京去了。

     這是建州向明廷第五次納貢,原本已定好由舒爾哈齊帶人赴京,可沒想到最後成行的竟是努爾哈赤自己。

     明萬曆三十年。

     &ldquo我&rdquo二十歲生辰當日,送禮的奴才便絡繹不絕的登門而至。

     葛戴每次捧禮盒子進門,便會說,這是某某送的,先站在一旁觀我的臉色,再做處理。

    我對這些沒多少興趣,便随手打賞了屋裡的丫頭奴仆,把她們高興得跟自己過生日一般。

     少時,葛戴一臉謹慎的走了進來,我見她手上捧了三隻顔色樣式不同的匣子,不覺一怔。

     &ldquo這又是誰送的?&rdquo僅看這些外包裝的匣子便已可感覺出裡頭裝的東西價值不菲。

     葛戴小心翼翼的将一隻金鑲匣遞給我:&ldquo這是大&hellip&hellip大阿哥&hellip&hellip&rdquo 未等她嗫嚅着把話說完,我一把奪過那隻金鑲匣子,高高舉起毫不留情的掼下,&ldquo啪&rdquo地聲,匣盒砸得個粉碎。

     一屋子的下人被吓了一跳,她們大概從沒見我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葛戴倒是略為鎮定,重新拿起一錦盒:&ldquo這是葉赫布揚古貝勒送的,底下的是那林布祿貝勒送的&hellip&hellip&rdquo她眼眉揚起,聽我示下。

     我略略點點頭:&ldquo先擱着吧。

    &rdquo 葉赫于我,何曾有親情可言?我冷冷一笑,繼續從桌上的一堆禮物裡挑東西送人。

     一會兒乏了,便回屋去躺了會兒,等再出來,桌子上的東西竟然多了三倍不止,這回倒是着實讓我吃了一驚。

     雖然往年過生日也有禮物收,卻從不曾有如此豐厚過。

     &ldquo這些都是誰送的?&rdquo &ldquo回格格的話,奴婢不知。

    &rdquo一個小丫頭怯生生站在角落的回答,頭壓得很低。

     &ldquo葛戴呢?&rdquo &ldquo回格格的話,葛戴姐姐在門口和人說話。

    &rdquo 目光穿過窗格,我淡淡一掠,卻見院門口葛戴身上那件背心獨有的彈墨色,在半敞的門扉間輕微晃動,門隙裡我分明還看到另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心頭一慌,忙低下頭,假裝未見,可捧着茶盞的手卻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葛戴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我仰起頭,目光與她對觸。

    她沒料到我已經起身,些微一愣,臉上大窘,悄悄将手往袖子裡攏。

     &ldquo拿出來罷!&rdquo我幽幽歎息。

     &ldquo格格&hellip&hellip&rdquo葛戴跨步走到我面前,收攏的拳頭緩緩展開,一枚剔透盈綠的翡翠戒指靜靜的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我眼神一黯,心口像是被挨了一記重錘。

     好半天,我才伸手将那枚翡翠戒指拿起,緩緩套入自己左手食指,大小合适得令人歎息。

     滿人喜愛佩帶戒指,也盛行将戒指送人,但是會将戒指量指定做成這般大小的人,唯有他&hellip&hellip &ldquo格格,要不要出去見見二爺?他&hellip&hellip還在門外呢。

    &rdquo 我澀然一笑,将戒指從指間取下,放在桌面上,忽然抄起旁邊一塊緬玉鎮紙。

     &ldquo格格&mdash&mdash&rdquo &ldquo啪!&rdquo鎮紙擊在戒指上,猶如砸在我的食指上,痛徹心肺。

     戒指被砸成三斷,若非翡翠質地堅硬,這一擊怕是已成齑粉。

    我将那三截碎片收了放回葛戴手中,冷道:&ldquo把這個還給他。

    &rdquo &ldquo格格&hellip&hellip&rdquo葛戴痛呼。

     我别過頭,狠起心腸。

     如此最好!我和他,如此結局&hellip&hellip最好! 大清早的空氣頗為涼爽宜人,我卻懶得動彈,仍是歪在窗前的軟榻上看葛戴比樣子在裁布。

     瞧她那樣,倒還真有一副裁縫的架勢,若是擱在現代,怕也不失為一塊服裝設計師的好料。

    看了好一會,見她又是描線,又是裁剪,一通忙活,竟是累得額上微微有了汗意。

     我噙着笑,忍不住說:&ldquo這會兒忙忙的趕做嫁衣,難道你這小妮子已經倦怠再陪我這老姑娘,想早早脫離苦海了?&rdquo 葛戴先是一愣,之後霞飛滿面:&ldquo格格又拿奴婢玩笑。

    &rdquo &ldquo并非玩笑&hellip&hellip前兩天管事嬷嬷特地來找你,事後你雖支支吾吾的拿話瞞我,但到底我對你還是知根知底的&hellip&hellip我就想聽聽你的意思如何?&rdquo 葛戴咬着唇,悶悶的不說話。

     &ldquo葛戴&hellip&hellip&rdquo我輕輕喚她。

     她纖細的脖子僵硬的擰着,忽然丢開手中的剪子,朝我跪下:&ldquo格格!奴婢情願一輩子跟着您!隻求格格千萬别趕奴婢走!&rdquo 我瞅了她好半天,她背脊倔強的挺着,頭隻是低着,看不到她此刻臉上是何表情,我歎了口氣:&ldquo也罷!我也不贊成女孩子這麼早便嫁人,且由我出面和管事嬷嬷說說,再留你兩年吧&hellip&hellip不過,等你年紀大些遲早也要嫁人的,隻是你身份特殊,我不願他們随便配個人,委屈了你。

    &rdquo 葛戴沉默半晌,生硬的說:&ldquo奴婢既然服侍了格格,這一輩子便是格格的奴才!&rdquo 我知道她說的是孩子話,也清楚她是真的不想被人強迫了嫁人,于是伸手扶她起來,說:&ldquo我餓了,去給我拿點點心來。

    &rdquo &ldquo啊,早起嬷嬷做了奶饽饽&hellip&hellip&rdquo她咋咋呼呼的跳了起來,像是一陣風般刮了出去。

     她一走,屋子裡就靜了下來,我瞪着自己袖口的花紋發呆。

    胡思亂想了一會,忽然感覺屋内的氣氛有些怪異,不覺擡起頭來。

     門口無聲無息的站着個人,我後腦勺上的神經突突抽了兩下,疼得咝咝吸氣。

     &ldquo側福晉怎麼來了?&rdquo我坐起身,不緊不慢,&ldquo進門也不讓丫頭知會一聲,冷不丁的往我屋裡一站,倒怪吓人的。

    幸好是大白天,若是晚上點了蠟燭,怕還不得又要讓人猜疑着莫是鬧鬼了。

    &rdquo 阿巴亥往前跨了一步,随性的往我跟前的凳子上坐了,隻一言不發的瞅着我。

     半年多未見,她倒是越發出落得清麗動人,小兩把頭上簪了翡翠點金的扁方,腦後梳起燕尾髻,露出一大截雪白的頸子。

     她那雙眼眸黑黝黝的望不到底,她面無表情,我也猜度不出她是何用意,隻是覺得她似乎想要看透我,看穿我&hellip&hellip很好笑的念頭,其實她什麼表情也沒有,我根本就是自個兒在瞎猜。

     &ldquo爺讓我來看看你。

    &rdquo仿佛過了許久,就在我快要忘記房間裡還有她這号人的存在時,她突然開口了。

    随着這一句話,她的眼眉,神情,動作都舒展開來,人也似乎鮮活起來,之前的她真是跟個木頭人沒啥分别。

     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接她的話,這時恰巧葛戴端了點心果盤進門,見阿巴亥在屋,竟唬得傻了,愣在門口半天不知進退。

     &ldquo葛戴,給側福晉看茶。

    &rdquo &ldquo哦&hellip&hellip是。

    是&hellip&hellip奴婢遵命。

    &rdquo她竟忘了放下點心,茫然的仍是端着盤子轉身去了。

     我不禁暗叫可惜,我可真是有點餓了。

     &ldquo東哥&hellip&hellip&rdquo阿巴亥猶猶豫豫的喊了我一聲,如星星般閃亮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困惑,&ldquo我該叫你姑姑?姐姐?還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什麼都不是。

    側福晉與東哥非親非故,你隻管叫我的名字就好。

    &rdquo我不敢有任何的松懈,隻是皮笑肉不笑的跟她周旋。

     她秀氣的凝起眉毛,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探究的神色:&ldquo我來,并不隻是因為他叫我來我才來的。

    &rdquo &ldquo哦?&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有些事想不通,想來請教你。

    &rdquo 我眉稍一挑:&ldquo請教我?&rdquo忍不住虛假的掩唇輕笑,&ldquo我有什麼能耐能替側福晉解惑?側福晉怕是找錯人了吧?&rdquo 她飛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再擡起時,臉上已換了一種輕松的笑容:&ldquo東哥,你很防備我。

    &rdquo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疑問和婉轉。

     這回,我也笑了,直接回答道:&ldquo大家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rdquo 阿巴亥的笑容愈加粲爛,這時恰逢葛戴重新捧了茶盞進來,阿巴亥瞥眼瞧見,卻突然把笑容收了,端端正正的從她手裡接過茶來。

     她喝茶時的氣度雍容,分明就是一副貴婦人的架子,完完全全再也找不出一絲一毫小女孩的氣息,我些微有些吃驚,又有些替她心痛惋惜。

    她再如何受寵,如何能耐,也不過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若擱在現代,恐怕也就才上初中,正該是和一大幫同學嘻嘻哈哈玩鬧的純美花季。

    我轉眼又瞄了瞄一旁恭身垂立的葛戴,不禁一陣恍惚,這丫頭也同樣如是啊。

     &ldquo你先下去吧。

    &rdquo擱下茶,阿巴亥冷冷的對葛戴說。

     葛戴擡起頭來,固執的将臉轉向我,我沖她略一颔首,她才一步三回頭的退了下去。

     &ldquo東哥!&rdquo阿巴亥放松下來,臉上再次露出困惑般的神情。

     我不吱聲,很有耐心的等她開口繼續問我,她支起頭,遲疑了會,最後很小聲的問:&ldquo你為什麼不肯嫁給爺?&rdquo 我冷冷一笑,原來是當說客來的。

     &ldquo不喜歡。

    &rdquo 她怔住,兩眼發直。

     &ldquo我不願意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婚姻是建立在兩情相悅之上的,沒有感情的婚姻對我來說,隻是一場悲劇。

    &rdquo &ldquo兩&hellip&hellip情&hellip&hellip相悅?&rdquo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忽然醒悟,在她的觀念裡,這種思想前衛得幾近叛逆。

    可以預見到她接下來肯定會以為我在發瘋說瘋話,可誰知,一轉眼,她竟呆呆的望着我笑了起來。

     笑容先是淡淡的,軟軟的,但慢慢的她臉上的顔色變了,她雙肩微顫,嘴角垮下,眼睛裡漸漸笑出了淚水,最後,那眼淚就順着臉頰滾了下來,越落越多。

     &ldquo阿巴亥&hellip&hellip&rdquo &ldquo值得嗎?東哥,難道你一點也不曾後悔嗎?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你瞧瞧你現在都弄成這麼樣子了?&rdquo她激動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手指着我,邊說邊哭,&ldquo什麼女真第一美女?你已經蹉跎掉了女人最寶貴的光陰,現在的布喜娅瑪拉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嫁不出去的葉赫老女!&rdquo &ldquo啪&rdquo地聲,她将桌上的茶盞一股腦的掃到地上,然後趴在桌上放聲大哭起來。

     葛戴聽到動靜,早緊張的跑到門口東張西望,我悄悄向她打個眼色,仍是讓她走開。

     阿巴亥哭了一陣,忽然用袖子把臉上的眼淚抹了個幹淨。

    然後她轉過身看着我,眼睛紅紅的,臉上敷的胭脂水粉也被哭花,但她仍像是隻驕傲的雀鳥般高昂着頭顱:&ldquo我嫉妒你!我打小就嫉妒你!從我三歲懂事起,阿瑪就告訴我,我有個額其克被建州的淑勒貝勒抓去了,他是為了你而被抓的。

    可是阿瑪卻一點也沒有因此而讨厭你,他甚至還不隻一次的用充滿感性的言語來贊美你,說你是如何驚人的美麗,教人一見之下連性命都可以為你輕易舍棄&hellip&hellip我打心底裡不服氣,這種愚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