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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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歲月流逝對人的摧殘更令人難過了。

     我可憐的朋友。

    我以前曾多次向各位描述過他,但這次我見到的波洛與以往大不相同。

    因關節炎而幾乎癱瘓的他如今隻能靠輪椅到處走動。

    他那曾經圓鼓鼓的身材如今變得瘦小枯幹。

    他的臉上堆滿皺紋。

    他的胡子和頭發雖然依舊烏黑,但老實說這是個錯誤——我不想傷害我朋友的感情,所以這話我不會對他直說的。

    染黑的頭發總有一天會顯得突兀。

    第一次得知波洛滿頭的烏發全拜染發劑所賜的時候,我十分驚訝。

    如今,那種喜劇效果已經十分明顯,給人感覺就好像他是故意戴上假發、貼上假胡子要哄小孩子高興似的! 隻有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精明而閃亮,而且——毫無疑問——因為内心的感情而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啊,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 我俯下身,他一如當年一樣熱情地擁抱了我。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 他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偏着頭左右打量我。

     “嗯,你還是老樣子——筆直的後背、寬闊的肩膀、灰色的頭發——真漂亮。

    我的朋友,你保養得真好。

    女人們還是對你感興趣的吧?對吧?” “說真的,波洛,”我抗議道,“你非要——” “你聽我說,我的朋友,這是一種測試魅力的方式——是測試。

    如果年輕女孩子們走過來特别和氣地跟你說話,非常友善——那就沒戲了!‘那個可憐的老頭子,’她們說,‘我們得對他好點兒。

    像他那樣太可憐了。

    ’但你不一樣,黑斯廷斯——你還年輕,仍然有希望。

    對,你整整胡子、挺胸擡頭——我是認真的——你看上去就不會這麼羞怯了。

    ”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真服了你了,波洛。

    你怎麼樣?” “我啊,”波洛做了個鬼臉,“廢人一個。

    一個廢人。

    不能走路,幾乎癱瘓。

    幸好我還能自己吃飯,否則就真得找人像照料孩子一樣伺候我了。

    每天把我擡到床上,給我擦身子、穿衣服,一直到死。

    一點兒都不好玩。

    幸好雖然我身體不行了,裡面還沒壞。

    ” “的确。

    你有世界上最美麗的心。

    ” “心?也許吧。

    我指的不是心髒。

    我說的裡面啊,我親愛的朋友,是腦子。

    我的大腦仍然靈敏如初。

    ”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頭腦一點兒也沒有生鏽。

     “你在這兒住得怎麼樣?”我問道。

     波洛聳聳肩。

    “還行吧。

    你也知道,這裡畢竟不是麗茲酒店。

    天壤之别。

    我第一次來時住的那個房間太小,而且家具也不齊全。

    所以我就搬到這間屋來了,不過價格還是一樣。

    說到夥食,這裡的夥食是我在英國吃到的最差的。

    這兒的抱子甘藍塊兒大而且硬,可是英國人特别喜歡。

    土豆不是煮得半生不熟就是碎成了渣。

    蔬菜怎麼吃都是白開水的味兒。

    任何菜品都吃不出一丁點兒鹽或者胡椒——”他意味深長地停了一下。

     “聽起來真糟糕。

    ”我說。

     “我沒什麼好抱怨的,”波洛說,但還是接着抱怨起來,“還有那所謂的現代化。

    浴室裡到處都是水龍頭,可是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是什麼呢?不涼不熱的溫吞水,我的朋友,一天到晚多數時候都是如此。

    還有毛巾,那麼薄,還就隻有那麼幾條!” “看來舊日的時光也并非一無是處啊。

    ”我沉思道。

    我想起斯泰爾斯莊園原先唯一的浴室裡,水龍頭一擰開就會噴湧而出的熱氣,以及那驕傲地矗立在浴室正中央的桃花心木包邊的巨大浴缸。

    還有那寬大的浴巾、老式的臉盆,以及盆裡那擦得锃亮、裝滿滾燙開水的銅壺。

     “但人不能總是滿腹牢騷。

    ”波洛又說,“我能忍受——當然,這是有原因的。

    ” 一個念頭突然湧上我的心頭。

     “我說,波洛,你不會是——呃——沒錢花了吧?我聽說好多投資在戰争中都損失慘重——” 波洛馬上告訴我别擔心。

     “沒有,沒有,我的朋友。

    我現在過得很自在。

    甚至可以不誇張地說,我很有錢。

    我來這兒不是為了省錢。

    ” “那就好。

    ”我說。

    我接着說道:“我覺得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随着一個人年紀越來越大,就越來越喜歡回憶原來的日子。

    上年紀的人總喜歡重溫昔日的情感。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地方讓我感到難受,但來到這裡,讓我回想起許多我已經忘記的思緒和感情。

    我估計你也是一樣。

    ” “根本不是。

    我完全沒有那樣的感覺。

    ” “那些都是美好的時光啊。

    ”我悲傷地說。

     “你說的可能是你的感受,黑斯廷斯。

    對我來說,我當時初到斯泰爾斯聖瑪麗的時候正處在不幸和痛苦當中。

    我是個難民,負了傷,有家難歸,有國難投,隻能靠他人好心的收留在異國流浪。

    那段日子一點兒也不快樂。

    我那時根本沒有想到英國會成為我的第二故鄉,沒有想到我會再次找到幸福。

    ” “我把這個忘了。

    ”我承認。

     “正是如此。

    你總是把自己的感受投射到他人身上。

    黑斯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