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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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古典文學中,優美之散文很少。

    這一個批評或許顯見得不甚公允而需要相當之說明。

    不錯,确有許多聲調铮锵的文章,作風高尚而具美藝的價值,也有不少散文詩式的散文,由他們的用字的聲調看來,顯然是可歌唱的。

    實實在在,正常的誦讀文章的方法,不論在學校或在家庭,确是在歌唱它們。

    這種誦讀文章的方法,在英文中找不到一個适當的字眼來形容它。

    這裡所謂唱,乃系逐行高聲朗讀,用一種有規律,誇張的發聲,不是依照每個字的特殊發音,卻是依照通篇融和的調子所估量的音節徐疾度,有些相像于基督教會主教之宣讀訓詞,不過遠較為拉長而已。

     此種散文詩式的散文風格至五六世紀的骈俪文而大壞,此骈俪文的格調,直接自賦衍化而來,大體用于朝廷的頌贊,其不自然仿佛宮體詩,拙劣無殊俄羅斯舞曲。

    骈俪文以四字句六字句骈偶而交織,故稱為四六文,變稱骈體。

    此種骈體文的寫作,隻有用矯揉造作的字句,完全與當時現實的生活相脫離。

    無論是骈俪文。

    散文詩式的散文、賦,都不是優良的散文。

    它們的被稱為優良,隻是當以不正确的文學标準評判的時候,所謂優良的散文。

    著者的意見乃系指一種用散文具有甜暢的圍爐閑話的風緻,像大小說家笛福(Defoe)、司威夫特(Swift)或飽司威爾(Boswell)的筆墨然者。

    那很易于明白,這樣的散文,必須用現行的活的語言,才能寫得出來,而不是矯揉造作的語言所能勝任。

    特殊優美的散文可以用白話寫的非古典文字的小說中見之。

    但我們現在先講古典文辭。

     使用文言,雖以其特殊勁健之風格,不能寫成優美的散文。

    第一,好散文一定要能夠烘托現實生活的日常的事實,這一種工作,舊體的文言文是不配的。

    第二。

    好散文必須要具有容納充分發揮才能的篇幅與輪廓,而古典文學的傳統傾向于文字的絕端簡約。

    它專信仰簡練專注的筆法。

    好散文不應該太文雅,而古典派的散文之唯一目的,卻在乎文雅。

    好散文的進展必須用天然的大腳步跨過去,而古典派散文的行動扭扭捏捏有似纏足的女人,每一步的姿态都是造作的。

    好散文殆将需用一萬至三萬字以充分描寫一個主要人物,例如斯特拉契(LyttonStrachey)或布菜福特(GamalielBradford)的描寫筆墨。

    而中國的傳記文常徘徊于二百字至五百字的篇幅。

    好散文必不能有太平衡的結構,而骈體文卻是顯明地過分平衡的。

     總之,好散文一定要條理通暢而娓娓動人,并有些拟人的。

    而中國的文學藝術包藏于含蓄的手法,掩蓋作者的真情而剝奪文章的性靈。

    我們大概将希望著侯朝宗細細膩膩的把他的情人李香君描寫一下:能給我們一篇至少長五千字的傳記。

    誰知他的李香君傳恰恰隻有三百五十字。

    好像他在替隔壁人家的祖母老太太寫了一篇褒揚懿德的哀啟。

    緣于此種傳統,欲研究過去人物的生活資料将永遠摸索于三四百字的描寫之内,呈現一些極簡括素樸的事實大概。

     實在的情形是文言乃完全不适用于細論與傳記的,這就是一個為什麼寫小說必須乞靈于土語方言的理由。

    左傳為紀元前三世紀的作品,仍為記述戰争文字的權權威。

    司馬遷(紀元前一四○——八○)為中國散文之第一大師,他的著作與他當時的白話保持着密切接近的